☆、65. 正經雲
秋陽很暖。滿身黃葉的大樹下,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年輕人正在小寐。
靈隱山後經年不化的皚皚白雪。陽羨山下大片大片的盛開的如錦繁花。寥廓高遠的天幕。藍白相間的海波服。冷煞如血的劍鋒。兩個一同長大的少年。
……那曾經荒唐如夢一般的親吻與擁抱。
而後血色滿眼。
雲歇剛剛睜開眼睛的時候,目光中還有些茫然,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過夢了。
因為他不敢做夢。
其實雲歇之前說過的話並不是在開玩笑,在江尋意那一次被他親手殺死之後,他根本就不敢再放任自己踏實的入睡。
只因為心裡面有一個牽掛的人,若是他夜來不入夢,便日日都是失落,好像整顆心都是空著,懸著。
但假若當真夢見了他,那夢境越是美好,晨起的現實就越是冷酷,彷彿熹微的晨光都變成了某種鋒利的刃,銷魂蝕骨。
所以雲歇實在沒有想到今天的自己會再一次夢見江尋意,他本來就沉浸在那種又悲傷又甜蜜的情緒中沒有完全脫離出來,這時候毫無緣由地驚醒,心頭莫名掠過一絲不祥。抬頭又遠遠看見柔柔向這邊走過來,簡直是一瞬間從地上跳了起來,急聲道:「阿尋呢?」
柔柔正是剛見完江尋意回到了山下,還沒找到派她上山的卓正凡,就被雲歇嚇了一跳,莫名其妙地道:「他不是在山上嗎?」
雲歇被這句話拉回了現實,定了定神,抹了把額頭的虛汗,故作鎮定地道:「嗯,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他有沒有說什麼?東西送到了嗎?」
柔柔道:「送到了。也沒什麼,我看他挺好的,住的比這裡強多了。他還說讓你'少操心,跟著正凡好好辦事',就沒有了。」
雲歇聽著她轉述已經能想像出江尋意那副又傲慢又戲謔的樣子,揚了揚唇角,心情也漸漸好了起來:「我知道了,多謝。」
柔柔聽見他這一聲道謝,並沒有離開,反而看了看雲歇,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雲大哥,你剛開始在我面前還裝模作樣的,溫言軟語,知情識趣,虧我還以為你是什麼真正的溫潤公子。現在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那實際上都是裝的,當初只是為了從我這裡套消息吧?」
她說的一點也不差,但雲歇臉皮頗厚,沒有半點愧色:「彼此彼此。朱姑娘,你也不是什麼天真嬌俏的可愛少女啊,起初跟我說話的時候,你那眼睛都快黏在我臉上了,怎麼,這麼快就對雲某的樣貌乏味了?看 這也是用完了就扔啊。」
他嘴皮子耍的溜,柔柔被說得滿臉通紅,「呸」了一聲不服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是因為我一開始剛見到你的時候被你的外表騙了!現在我覺得你那兄弟可比你強得多,不打算喜歡你了,我決定去喜歡江大哥。」
雲歇眼睛微瞇:「阿尋當然比我強的多,所以你也不能喜歡他,因為你配不上他。」他不等柔柔反駁,加快語速揮了揮手:「行了不說了,跟你們這種天天白日裡做美夢的小丫頭片子對話真是沒意思。」
於是卓正凡一走過來就看見柔柔氣得滿臉通紅揮拳頭要去砸雲歇,雲歇身手敏捷地避開,轉眼見卓正凡來了,立刻躍到了他的身後。
卓正凡一面心好累地擋住柔柔,一面向雲歇道:「雲兄,你就不能少給我找點事?」
雲歇理直氣壯地道:「我一個人在這裡寂寞,不然你把阿尋給我換回來。」
卓正凡:「……我們都是鬼?」
雲歇一笑,不再懟他:「得了,正凡,說正事罷。你這幾天見了我都繞著圈子走,生怕我煩死你,今天這麼急匆匆地趕過來,是不是已經安排好了?」
即使受不了雲歇的神經病,卓正凡還是不得不對他的智商感到佩服:「沒錯。我就是來告訴你的,各派被關押的地點已經弄清,門口的守衛均是十惡不赦的可殺之人,咱們今晚就可以行動了。」
雲歇精神一振,終於真心實意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好。」
焰極門急於擴大勢力,背後又和魔族勾搭,因此最近的行事不可以說是不囂張的,足足滅掉了十八個較小的修真門派,並將其中修為較高的挑選出來關在了後山地下的石牢裡面。若不是雲歇陰差陽錯來到這裡,恐怕到現在也不會知道世上還有這麼個地方。
卓正凡領著雲歇到了石牢門口,遠遠看著門口的守衛,向雲歇解釋道:「這石牢建的隱蔽,為了及時運送人進出,裡面的地道倒是挖了不少,我想的是咱們轉移出去之後就先將這裡炸了,也能混淆一下視線。不過這件事我辦不到,非得你來不可。」
他怕雲歇不願意,又補充道:「尋意那邊你不必擔心,我已經把他的名單改好了,就算是你我暴露,也不會有人想到要去找他的麻煩。」
沒想到雲歇痛痛快快地答應了一聲:「好。」不等卓正凡對這個合作態度表示驚訝,他已經推了推對方的肩膀,道:「你進去吧,我在門口等你。」
卓正凡奇道:「我不帶你你怎麼進去?」
雲歇右手中指和食指併攏,抬臂灑然在對面的山壁上繪出一個卓正凡不能辨別的圖案:「這地牢管得嚴,我又是生面孔,跟在你後面同入難免打草驚蛇,所以你一個人走正門就好。正凡 我先走了啊。」
雲歇面前那塊山壁瞬間變成了半透明的顏色,整個石面像水波一樣蕩漾起來,雲歇向卓正凡一笑,一頭撞了進去。
這種穿牆之術各派都有類似的,只不過在普通的地方使出來毫無壓力,這石牢周圍佈滿了法陣,又有不少人看守,靈力一個操控不慎就可能會引發攻擊,卓正凡沒有雲歇這樣藝高人膽大,只能認命地拿著自己的令牌去正門那邊繞路。
這牢房是基於天然形成的石洞建成的,進去正門之後,尚有許多錯綜複雜的小路,路上遍佈著各種天然的石塊,十分不好辨認。好在卓正凡已經來過無數次,對這裡十分熟悉,順利進去後看見雲歇站在一塊山壁前,全神貫注地盯著對面黑黝黝的石頭,其表情之專注深情,簡直讓卓正凡覺得石頭裡面有一個江尋意。
他湊過去來了雲歇一把,壓低聲音道:「看什麼呢?這石頭不值錢,時間不多,快跟著我走吧!」
雲歇皺著眉搖了搖頭,擋開卓正凡的手,低聲道:「稍等,這裡有些不對。」
他伸出手來,白皙的手掌上隱隱發出一股藍光,在面前的石壁上輕輕一抹。在兩個人的注視下,石壁上粗糙的外殼簌簌掉落,露出一塊平整光滑的石面,上面刻滿了字跡圖案。若是江尋意也在這裡,一定會感到吃驚——因為那上面寫的內容,正與他從宣離那裡偷來的薄絹上所寫的一模一樣。
卓正凡從懷裡摸出了一個火折子,向著半空中一拋,那火折子便懸在空中自己燃燒起來,照亮了雲歇面前的石壁。他跟著湊了過去,驚訝道:「這是什麼?我在這裡來來去去許久,竟然從來沒有發現,竟然被你一眼就給看出來了。」
雲歇隨口道:「所以我是當世奇才嘛。」
卓正凡:「……」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雲歇會那麼喜歡江尋意了,因為在這被並稱為「靈臺雙璧」的兩兄弟心目當中,大概能看得起的人也就只有對方了。
雲歇道:「正凡,你看看這上面的陣法,你可在焰極門中學過嗎?」
卓正凡瞇著眼看去,遲疑道:「沒學過。這陣法看上去好邪氣,那畫的是什麼意思?是把人裝到棺材裡下葬嗎?」
雲歇薄唇微翹,面上浮現出一抹冷笑:「不完全對。那畫的意思是把生人裝在完全封閉的木箱中活活悶死,再按照圖中所示的位置分別埋於七個方位,以此煞氣來供養更加陰邪之物。」
卓正凡悚然道:「什麼陰邪之物?」
雲歇一字字道:「宣離魔君!」
他的拳頭在袖子中攥緊了,向卓正凡解釋道:「你在深山中修行,已經很久沒有出去了,大約不知道,宣離的身體曾經被我劈成過碎塊,然而那以後不久,他竟然又全須全尾的出現了……」
卓正凡忍不住道:「咦,那憑你的敏銳,當時就沒有意識到不對勁嗎?怎會放任到現在才想起來?」
雲歇一頓才道:「那時候……發生了一點事情,我沒心情去想太多。總之就是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宣 的身體應該是被重新縫起來的——你看過阿尋整理的《屍經》罷?其中他寫的氣竅論那裡已經講的很明白,這個陣法應該就是將人慘死之前產生的怨氣狠毒匯集起來,形成巨大的能量,正好可以供他快速恢復修為。哼,為了這樣邪煞的東西不知道已經搭進去多少條人命了,該殺!」
卓正凡本來還想問一問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能讓雲歇這樣心如鐵石的人都亂了心,聽到後面卻被轉移了注意力,他皺起眉頭再次看向石頭上的字和圖案:「你說的我都懂了,不過還有一個問題挺難辦的。你看,一共七個箱子,圖上標的不清不楚,範圍實在是太大了,我們要破壞這個陣法,總得先找到屍體罷?這也太難了。」
卓正凡本來也是一代俊傑,單看他能忍辱負重在焰極門一混幾十年就可想而知此人的不凡之處,但到了雲歇面前智商總是不夠看,說完這句話之後不 信道:「……對吧我說的?你別告訴我在這個圖上你就可以認出箱子的具體位置。」
好在雲歇沒有打擊他,微微一笑,搖頭道:「我也看不出來。」
卓正凡狐疑道:「你說反話?看不出來你高興什麼?」
雲歇笑道:「正凡,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們根本就不用去找箱子。那箱子中封的是怨氣煞氣,所以當埋箱子的地點附近,有人同樣滋生出負面情緒,就很可能同那箱子產生呼應,從而破壞陣法……」
卓正凡恍然大悟:「高明!從這個圖上來看,箱子有四口在山頂上,三口在山下,也就是說咱們只需要到了那附近,隨便找幾個人激發他們心裡的陰暗就可以了!」
雲歇道:「山下的那三個不用,我已經知道具體位置。只需要解決山上的四口就行,惹人生氣我最拿手了。」
他邊說邊伸出手來,五指成爪,直接生生將那片寫著東西的石頭從牆面上摳了出來,塞到乾坤袖裡,跟著一個彈指,牆壁恢復原狀。
卓正凡笑道:「這樣的辦法,天底下恐怕除了你也沒人能想出來了,看來到時候還得煩勞雲兄你再上山一趟。」
雲歇不自覺地按了按胸口心臟的位置:「過獎。」他溫柔地笑了笑:「我只是湊巧罷了,如果看到這東西的是阿尋,他一定也會想到這一點。」
卓正凡:「……」雖然江尋意沒有跟來,但存在感真是無處不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