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暗譎

　　宣離魔君活了千歲，這個世界上能夠引起他感興趣的東西有很多，烈酒、美人、快刀，甚至只是單純殺戮的快感，總之一切刺激的東西都可以，只要足夠新鮮。可是如今身上負傷，修為退化，在這樣一座荒僻的大山之中，他突然有些希望一輩子也不要把路走到盡頭。

　　然而這世上最無奈的一個詞，就叫做事與願違。

　　山路將盡，他和江尋意也要分開了。

　　到了山口，遠處已經能隱隱望到繁華的集市，宣離的腳步不由一停，江尋意已經輕輕鬆鬆地道：「我走了。」

　　他倒真的是絲毫的留戀之情都沒有，宣離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腦袋空了一下，沉默幾秒，臉上慢慢浮起一個奇異的微笑：「好啊。」

　　這人一向陰陽怪氣，江尋意習慣了之後也不以為怪，隨意沖他拱了拱手：「那麼後會無期。」

　　說罷不再等宣離回答自己，轉身揚長而去。

　　宣離魔君站在原地，靜靜目送他離開，直到江尋意天藍色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草木之後，這才收回目光，卻沒有移動腳步，彷彿在等待著什麼一樣。

　　正在這時，一個女人的笑聲從身後傳來，慢條斯理地道：「不對，怎麼還差一個呢？」

　　聽到這個聲音，宣離頓時揚起唇角，低聲自語道：「很好，本座正想著，你若是還不來，明日本座回了魔族就端平了你那銷魂窟。」

　　他轉過身去，正姬正帶著一幫氣質各異的美貌少年站在身後，她雖然臉上帶著艷麗的微笑，眼神卻是無比怨毒：「你是那天一開始說話的小廝吧？你家主子呢？」

　　宣離的表情驚慌中夾雜著警惕：「你是什麼人？找我家公子做什麼？」

　　正姬冷笑一聲。她旁邊的一個少年額頭正中皮肉破爛，有著好大一塊傷痕，正是前些日子被江尋意撞暈的少年之一，見狀立刻接口道：「夫人瞧瞧他這副上不得檯面的窩囊樣子，一看就不是鄴凌公子的小廝。夫人，他們竟敢耍弄與你，你一定要好好教訓……」

　　「啪！」

　　話沒說完，正姬已經霍然回手扇了他一個耳光：「放肆，你在嘲諷我有眼無珠嗎？！」

　　那少年大驚失色，連忙跪地請罪，被正姬一腳踹開。宣離見她這麼凶悍，似乎是嚇到了，退後幾步：「你、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兇啊……我告訴你別過來啊，我家公子就在附近，我家公子對我好著呢！你若是敢動我一點，我家公子立刻就會來救我的！」

　　正姬微笑道：「那我還真的要動你試試了，不把你們家公子引出來，我又怎麼能見識見識那究竟是何方神聖呢？」

　　她在說話的同時已經出手，只是輕輕振了振袖子，這一片空間中就突然颶風驚雷交加，打著旋向宣離襲去。

　　宣離魔君絲毫反抗的意思都沒有，大叫一聲，被掀翻在地，一連打了好幾個滾，滿身的塵土腐葉，狼狽不堪。

　　正姬打他純是為了把江尋意引過來，因此這一招聲勢浩大，實際上的力道卻不重，因此宣離並沒有受多麼重的傷，他躺在地上不起來，被正姬一腳踩在胸口：「給我大聲地叫，把那小子叫回來，不然就踩死你！」

　　宣離裝模作樣地咳嗽，然後果真大叫了起來：「救命啊！救命啊！這裡有個老娘們要殺人啦——」

　　正姬原本還笑吟吟的，聽到最後一句臉色頓變，足尖用力，一腳把他踢飛：「混賬東西，說什麼呢！」

　　慘叫聲中，宣離向後飛出，眼看就要撞上身後一塊巨石。

　　正在這時，後方一道身影御劍而來，疾電一般沖向這邊，片刻即至。

　　江尋意在距眾人還有幾丈遠處飛身從滅華上躍下，身在半空，右手倏地探出抓住宣離的衣領將他提起，同時左手將劍接在掌中，一展臂連鞘拍出，「啪」地一聲將一個衝過來的少年拍出，跟著翻身落地，冷然道：「我來了，你待如何？」

　　宣離被江尋意像扔口袋一樣拋在地上，卻笑了起來，拍拍土起身，也不再裝了：「江公子又救我一命，真是感人。」

　　江尋意麵沉如水：「裝什麼？叫那麼大聲，不就是想引我來？」

　　宣離心知肚明他是在為什么生氣，臉上卻一點也不表露出來：「不管怎麼說，你都來了。」

　　與此同時，盯著他的正姬也是驚疑不定。她可不知道之前江尋意是眼睛受傷，原以為冒充鄴凌公子的肯定是什麼藏頭露尾的無名之輩，可是看這人剛才出手，雖然一切動作連起來只有短短一瞬間，但已經足夠驚艷。

　　她臉上笑容漸淡：「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同我作對？」

　　江尋意的話像是回答正姬，也像是回答宣離：「我是江尋意。扮成鄴凌的人是我，我的鍋，不用別人幫我背。不過我來，還有另一筆賬要算！」

　　他的臉色十分不好看，抬手將一包東西劈頭蓋臉扔到正姬面前：「這是什麼？！」

　　包袱散開，細小的骸骨滾了一地，赫然全都是嬰兒的屍骨。

　　他過去也從雲歇那裡聽說過正姬活煮男嬰的傳言，但流言眾多，當然沒有親眼所見來的震撼，最讓江尋意難受的是，這幾個孩子都是新死，顯然是他之前把那個小山精救走之後，正姬又不知道從哪裡弄來殺死的。

　　誠然江尋意救人的行為並沒有任何錯誤，但以他的性格，遇到這樣的事也難免內心難安。

　　正姬聽到「江尋意」三個字時本來就吃了一驚，再加上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更是一時反應不過來，看著地上的骸骨沒有說話。

　　她旁邊站著一個長相十分嫵媚的少年，差點被飛出來的骨頭濺到身上，「哎呀」一聲，有些委屈地看向正姬，卻發現主子只是直勾勾盯著新出現的俊美男子，連看都沒有看自己一眼，心中頓時升起危機感，生怕她是看上了對方，減少對自己的寵愛。於是向江尋意道：「你這人怎地這般粗暴，連這麼腌臢的東西都拿……」

　　江尋意心情正糟，懶得跟這種不男不女的東西掰扯，頭也不回，只伸手指向他的方向，森然道：「你閉嘴。」

　　嫵媚少年冷笑道：「我偏不……」

　　一句話沒說完，江尋意神色一厲，轉頭瞪了過去，指著他的那隻手順勢揮出，一巴掌就把人給抽飛了。

　　要論年紀正姬還要比江尋意大上許多，剛才猶豫不過是因為忌憚他師門的名頭，更不知道雙璧中的另外一個在不在。但此時見這小子囂張，火氣也上來了：「靈臺雙璧好大的名頭，以為這樣就可以無理取鬧了？」

　　江尋意拿著滅華，連鞘往自己身前的泥土中一插，喝道：「誰他媽跟你講道理。動手！今天誰拳頭硬，就是誰有理！」

　　正姬氣急反笑：「俐童何在？還不帶著你那些兄弟們出來，給鼎鼎大名的江公子露上兩手。」

　　隨著她的吩咐，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越眾而出，也不答話，當先拿著劍向江尋意肋下刺去，旁邊的其他少年也都衝了上來，將他圍在中間。

　　江尋意外冷內熱，本來心裡面就有火氣，在他眼裡，正姬就讓這麼幾個不男不女的毛孩子對付自己更是一種輕視，冷哼一聲，余光見宣離上前，當下喝道：「你站著，我不用你幫忙！」

　　宣離魔君本來就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看他真急了，當下笑著舉了舉雙手後退幾步，表示遵命。

　　江尋意連劍都不屑拔，一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閃電一般探出，直接扣住俐童的手腕，就要把他的劍搶過來，然而他卻沒想到對方的力氣大的出奇，憑自己的功力一搶之下竟然沒有搶動，肩膀反倒差點挨上一劍。

　　正姬笑道：「江公子莫要小瞧我這俐童，妾身用藥足足餵了他十三年，早已經力大無窮，刀槍不入，你這般託大，當真對付得了麼？」

　　千鈞一發之刻，江尋意緊急躲閃，肩頭的衣服還是被劃破了一道，他凌空後翻，落在一棵大樹的樹梢上，這才有功夫仔細打量俐童，發現對方不言不語，雙目呆滯，果然是藥人。

　　江尋意看清之後眉頭皺得更緊，重新從梢頭躍下，身在半空時已經瞬息拔劍，凌空向俐童當頭砍下，俐童舉劍上架，兩件兵刃相撞時發出奪目的火花，江尋意右手與劍較力，同時迅速欺身上前，左肘重重頂出，打在俐童臉上。

　　人身最脆弱的地方並非胸口，也非脖頸，而在於面門，即使再怎麼修煉的刀槍不入，眼睛的地方也是沒有辦法保護的，對此江尋意簡直深有體會。

　　俐童猝然後退，然而他手中的長劍已經被江尋意灌注入劍鋒的靈力震斷，整個人向後撞出。

　　趁江尋意忙著對付俐童的時候，周圍圍堵他的少年們紛紛圍了上來，在俐童敗退的那一瞬，身前身後已各有一柄長劍向他刺來。

　　旁邊看著的宣離神色一動，想要上前，猶豫了一下，又頓住了。

　　江尋意飛起一腳正中前方那人手腕，對方的長劍飛出之後，又被他右手接住挽了個劍花。同時江尋意頭也不回，左手向後，直接握住了另一把的劍刃向下一拗，喀地一響，長劍從中斷成兩截，飛出的那塊劍刃正好劃過了對方的咽喉。

　　鮮血從手中湧出來，江尋意沒有理會，右手搶過來的劍橫掃出去，靈流爆響，光華耀目，強大的威力波震出，數人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包圍圈已破。

　　江尋意倒掠出去站定，舉起左手看著鮮血從掌心漫過，一滴滴落在土地上，語氣平靜：

　　「還有誰來？」

　　他的冰冷之外總有種特別的韻味，清華與魅惑交織，只在不經意的時候才能捕捉，反倒更讓人心癢難耐。

　　宣離魔君看著那一點點滲入土中的鮮血，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正姬僅僅是片刻的失色，隨即冷笑：「我倒當真小瞧了你，只是不知為何江公子這樣好的身手，還要藏頭露尾地假借他人之名了。」

　　她抖手抽出一條長鞭，劈頭蓋臉向著江尋意砸了過去：「剛才不過是幾個孩子的把戲，現在老娘就親自陪你玩一玩！」

　　「雨後煙景綠，晴天散馀霞。東風隨春歸，發我枝上花——唉，今天可真是個好天氣，殺人放火，有失風雅。」

　　隨著帶笑的語音從旁邊突兀響起，一個酒壇子準確無誤地砸過來，被鞭梢一打，頓時粉碎，但正姬的長鞭也倒捲了回去，險些砸在她自己的身上。

　　聲音傳來的地方，一個全身白衣的少年翹腿靠在旁邊的山石上，雙手枕在腦後，一個酒壇子空懸在他臉部上方，酒液傾倒而出，被他張嘴接住，不過片刻的功夫已經又是一壇見底。白衣少年揮手將酒壇子砸向正姬，自己躍身而起，揚聲向神色古怪的江尋意笑道：「阿尋，就這麼個老太太你還對付不了嗎？不如叫聲'雲哥哥'，我就過來幫你。」

　　這人每次一出場簡直都好像自帶那首經典老歌「愛不釋手」的BGM，江尋意嘴角抽了抽，轉身面對他：「雲歇！老子都要累死了，你怎麼現在才來？還不滾過來打架！」

　　雲歇這才看見他不□□色不好，手上還一直往下滴答血，吃了一驚，頓時顧不上裝逼了，連忙衝過去幫江尋意按住傷口，纖塵不染的白衣落下鮮紅，他卻一點也沒有在意，皺眉道：「你是傻子嗎？受了傷不知道包，流血很好玩？」

　　一般當靈隱派和陽羨宗並肩作戰的時候，雲歇都很少離開江尋意的身邊，兩人同進同退，簡直分都分不開，只是這回戰局實在太混亂，他們兩個功夫高，又不時要到處支援，一來二去就走散了。

　　大戰結束之後清點人數，雲歇發現江尋意失踪之後頓時比緹茗仙師還要上火，作天作地地發了一場脾氣之後便親自出來尋他，剛剛在遠處看見江尋意幾下子就把對方打得落花流水，一點也不像有事的樣子，懸了好幾天的心頓時放下，悄悄在後面的樹林裡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儀容，確定完美無缺之後，這才擺了個自以為最英俊瀟灑的造型出現。

　　卻沒想到帥不過三秒之後就發現江尋意受傷了，雲少俠頓時化身祥林嫂。

作者有話要說：

很不好意思，但還是要說，宣離和小江是不可能在一起滴，不是正邪問題，是他們的三觀根本就不合……而且這是番外，雲雲和小江在正劇裡那麼不容易才在一起，如果小江和宣離再走到一塊，那就不是我筆下的江尋意了，所以我不會那樣去寫的_(:з」∠)_，見諒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