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粒花種
「魔是指煞氣聚形為魔,無人身,常為動物型,跟隨鬼王……」
林書黎閉上眼睛念叨著,不遠處,同事們正在勸一對吵架動手的情侶:「這裡是警局,你們想好了要不要在這裡動手!」
「小林,念叨什麼呢?」同事抱著茶杯悠哉過來,「一大清早的,你那嘴皮子就沒閒著。」
林書黎道:「哦,我記點東西活絡活絡腦子,看新聞上說,老年癡呆年齡越來越提前了,我害怕人還沒退休,大腦先退休了。」
「你才多大?你連三十都不到。」同事搖頭,「我們在你前頭排著呢,你著什麼急!」
林書黎跟著笑了笑,繼續背。
昨晚法務部臨時開會,整了整-風,把考核的日子又往後推了一周。
老骨暗戳戳說:「最近風向不對,也快七月七了,咱們市的鬼們躁動得很,犯罪率也蹭蹭上漲。對了書黎,你們公安局,最近忙嗎?」
「一直忙。」林書黎道,「你想問最近犯罪率嗎?我倒覺得還那樣。」
「恰巧你在公安一線,機靈點,有什麼不對的,及時上報部長。」
「知道。」
林書黎是刑偵大隊海市中隊報警中心的一名普通刑警,辦理的案件多為盜竊、拐賣婦女兒童、詐騙等,並非電視劇裡常處理命案要案,反恐緝毒威風凜凜的刑警。
同事打發走互毆的那對情侶後,伸了個懶腰,嘴閒皮賤,開起了林書黎的玩笑:「小林,下周總隊來檢查,你把頭髮染染。」
林書黎:「我會跟他們解釋的,我在娘胎裡就是這個色兒。」
「不是,我是說,要不你染個白的。」同事開始噗噗笑,「也好讓咱隊長指著你哭慘。領導瞧一瞧看一看啊,這任務重的,我們隊最年輕的同事都白頭了……」
林書黎咧開嘴,露出兩排白牙,笑曰:「滾。」
另一個同事搭腔道:「還是讓領導來解決一下咱們隊的人生大事吧,除了隊長,全是光棍。」
「這小林不急,小林盤靚條順,早晚是要背叛光棍組織,離我們而去的。」
林書黎笑,一笑,陰森森的,還帶著點色眯眯的味道,跟個鬼似的。
老同事語重心長道:「就是這笑有點怕人。」
林書黎抿住了嘴。
「唉……都說做員警好找物件,要嘛內部消化,要嘛跟報案人妹子一見鍾情……」年輕的同事感歎,「可咱們隊,一個妹子都沒,報案人吧……要嘛是當媽的,要嘛是大媽……」
「把剛剛那個情侶撬了,你就能上位了。」
「這怎麼能行呢,我沒那麼缺德。」
同事們正說著,一抬眼,見門口站著個姑娘。
剛剛那個形容林書黎的詞叫啥來著……對,盤靚條順。
這妹子盤靚條順,紅衣小黑靴,濃眉大眼帶點媚,一身正氣壓著,打眼一瞧,就像他們這群刑警家的人——英氣,漂亮的英氣。
「那個。」巾幗英雄紅衣妹說話了,聲音軟軟的,帶點沙,滿屋單身漢們全都洗耳恭聽,已經決定拿出十足的誠意接案子了。
「鄰居家的孩子走失,我……提供線索……是跟你們說的嗎?」
「沒問題,您說!」年輕的同事說,「原則上,您在哪兒說都成,這是大事!是鄰居家孩子走丟了?」
「他們說報警了……昨晚。」妹子說道,「但現在員警只是通知了火車站汽車站,在印發照片尋人……」
「這也是流程。」林書黎忽然接話,走過去把年輕同事擠開,拉凳子出來讓她坐,「你姓名電話身份證報一下。」
蘇妙哦了一聲,說了名字電話,又把身份證拿給他登記,大眼睛盯著他看。
「蘇妙……蘇女士,好的,你有什麼線索?」林書黎一抬眼,目光淩厲。
蘇妙直冒冷汗:「……那個,我如實說的話,您能不笑嗎?」
林書黎抱胸往椅子上一靠,淺色的瞳孔盯著她,饒有興趣道:「說說看。」
「我做夢……」蘇妙咽了口唾沫,說道,「夢見我們鄰居家的那個小姑娘,牽著一個男人的手往林子裡去了,看景色,很像市郊的那個祥雲山景區,然後就夢見,她腦袋被人砸了,砸她的那個人穿著條紋毛衣,很老舊,我……我醒來本來以為只是噩夢,但去上班時聽街坊們說,小姑娘昨天放學沒回來,找了一晚上沒找著……」
幾個同事在後面傳遞眼色,一副聽《故事會》的表情。
「你現在的住址。」
蘇妙忽然道:「那個……我報個大概的社區行吧?那個小姑娘他們家也是在我們社區住,樓下租的房,賣早點。」
林書黎登記完,問道:「問他們,昨晚有接到這一片兒童走失案沒有。」
「這不是走失案。」蘇妙道,「我是說,很有可能小姑娘已經被……被害了。是刑事案件,所以我才來你們這裡……」
林書黎沒有說話。
同事查完回答:「有,昨晚九點零一分接到的報警,七歲零一個月的女童,小學一年級,報警人是小女孩的母親,資訊庫也更新了。」
「這邊我們會看著辦。」林書黎合上本子,說道,「謝謝,再見。」
蘇妙:「……」
蘇妙:「你一定要記住啊,祥雲山,條紋毛衣!記住了沒?」
林書黎懶懶抬起眼皮,半晌,皮笑肉不笑道:「記住了,這是我們該做的。蘇女士休息好,我們一有消息會通知你。」
蘇妙離開後,老員警歎道:「長得好好的一小姑娘,是個傻的。」
小員警不平道:「我聽師兄說,也有受害人半夜托夢的,說咱們隊還通過受害人家屬的夢破過案子,找到了兇器……」
林書黎輕咳一聲,指了指牆上紅豔豔的核心價值觀。
小員警閉嘴了。
林書黎靠在椅子上,轉了半圈,挑了挑眉。
叫蘇妙嗎?她身上沾的有鬼氣,但奇怪的是,她身後並沒有鬼追隨。
林書黎看了眼她登記的出生日期。
「如果是正確的……」林書黎心道,「這個八字也不是易招鬼的八字。呵,奇怪。」
電話響了。
「喂,刑警中隊報警中心……轉到我們這裡?什麼案子?」老員警打開電腦,「兒童遇害……」
老員警愣住。
「你們確定性質了?」
電話那端說:「老師反映班裡有同學晚上七點多見有個成年陌生男子牽著她走了,上了一輛銀灰色麵包車,我們剛剛調取了監控,往市郊西北方去了,出了城區。老封,這是你們的案子了。」
滿屋員警瞪大了眼。
林書黎喃喃道:「西北方是鳳霞區……祥雲山?!」
小員警激動地罵道:「艸!我就說吧!那妹子神了!」
大家看向老員警等安排:「副隊……」
「出警。」老員警像是考慮了許久,放下保溫杯道,「跟鳳霞區支隊聯繫,一,調監控,二,找車,三……搜山!」
蘇妙回到家,坐在沙發上,硬挺挺坐到了晚上。
眾鬼不敢說話,如同年底業績不好的小員工,垂頭喪氣圍坐在旁邊。
「你說他們會信我的話嗎?」
眾鬼們有的點頭有的搖頭。
「你這個太虛幻了,一般幹員警的不會相信。」紅衛衣鬼說,「他們大多都是黨員,無鬼論者,也不信夢啥的,你說的太封建迷信了。」
蘇妙反問:「要你你會怎麼做?」
「跟小姑娘的爸媽說。」紅衛衣鬼道,「說你夢到她家女兒孤零零一個人在山上叫爸媽。海市才幾座山?圈了景點又沒開發完,荒無人煙的也就雲祥山一個。」
蘇妙一愣,怒道:「那你怎麼不說?!」
「我們都還沒商量,你就往刑警隊跑。」紅衛衣鬼說,「刑警隊是紅色警告區域,我們不能跟過去,不然很容易被陰司的除鬼人發現。」
蘇妙垮了肩膀,撲在沙發上,悶悶道:「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信……」
笑笑就坐在這裡,脖子中間的那條紅線越來越明顯。
「她馬上就要化煞了。」卷髮眼鏡女一邊織著永遠織不完的圍巾,一邊提醒道,「這麼小的小姑娘化煞極容易失控,到時候咱們一屋子的鬼,全都按不住,等著被陰司發現吧。」
蘇妙抬起腦袋:「什麼叫化煞?」
「天地提醒你,你的最後一次輪回已經用完,接下來,真正的死神要去找你了。」卷髮女垂著眼,手指飛快織著圍巾,「類似於你自己明白,最終的死亡要降臨到你身上,是一種精神威壓,讓你乖乖投降消失。」
蘇妙沒頭沒腦問了一句:「……疼嗎?」
「不是疼,是擊潰你。」紅衛衣鬼說,「心性不堅定的,會反復想起自己怎麼死的,情緒崩潰,執念就會越來越重,緊接著會瘋掉,鬼氣會膨脹,越來越盛,見誰咬誰,聽不進去勸,然後引來陰司的人,把你打散……」
灰衣老鬼鄙夷道:「算了,還是老子來解釋吧,瞧著你像讀過書的,解釋起話來,還不如老子這個不識幾個字的。」
灰衣老鬼說:「其實就是瘋鬼病,跟瘋狗病一樣,人變狗,曉得了吧!」
蘇妙:「……曉得了。那怎麼辦?」
蘇妙知道這群鬼目前屬於……嗯,不合法的?它們好像都在躲什麼陰司執法部門,按照灰衣老鬼的說法,就是「抓狗大隊」,只要看見脖子有紅線的鬼,當街一棒子敲散。
從感情的角度出發,蘇妙不願意看見他們被抓狗部門一棒子敲沒。
「聽天由命唄。」紅衛衣鬼說,「萬一這小妹妹心性堅定不會崩潰呢?」
「得了吧,剛剛讓她平靜下來別哭都難。」卷髮女冷聲道,「哄孩子的時候沒見你們,說漂亮話倒是都會。」
蘇妙:「都別吵了!!什麼時候化煞?」
「人變鬼24小時以後。」紅衛衣鬼說。
「笑笑應該是在後半夜……」卷髮女說,「現在是九點半。」
蘇妙歎了口氣。
「小林,找到了。東南角採石堆這裡發現女童屍體。」對講機裡傳來副隊的聲音,「鞋襪比對過了,通知家屬吧。」
林書黎心一沉,沙啞無力道:「……知道了。」
淩晨一點,在鳳霞區警方協助下,抓獲了犯罪嫌疑人。
蘇妙家裡,笑笑第一次化煞,無頭的小鬼指甲暴漲,尖聲叫了起來。
蘇妙既怕又心疼,淚流滿面看著屋裡的其他鬼們一邊安慰一邊按住笑笑。
「真到那個時候,我們就分開逃。」灰衣老鬼道,「這小丫頭再瘋一點,陰司那邊就會察覺到動靜!」
笑笑叫著叫著,忽然停了下來。
蘇妙捂著口鼻,屏住呼吸,害怕接下來笑笑會忽然「開大」,可笑笑卻慢慢恢復了正常。
「謝謝姐姐。」笑笑的頭臉漸漸回來了,脖子上的那圈紅線也在消退。
「完、完心、心願?!」紅衛衣鬼跳開,睜大了眼睛,「這就完心願了?!她分明沒說過自己的心願是什麼!」
蘇妙:「……這是什麼?」
笑笑似是佛光滿身,展開手心,手心裡躺著一顆烏溜溜似眼睛的小石頭,像指甲蓋一樣,「謝謝姐姐,抓到了那個壞蛋。」
「我沒有啊!」蘇妙很冤,她怎麼就不知不覺替她完了心願呢?!她不過是想讓笑笑爸媽早些知道笑笑被人殺害了,想讓員警抓到那個兇手而已!
「這個種子給姐姐。」笑笑把那顆烏溜溜的小石子放進了蘇妙手中,「謝謝姐姐。」
她說完,背過手,歪頭一笑。
淡淡的金光越來越亮,緊接著,她化作一個拳頭大小的白色光球,飛出窗外,升入高空。
蘇妙看傻了。
眾鬼激動:「……新輪回?她沒消散!!是新的!!」
蘇妙回過神,周圍的鬼們一個個綠了眼睛,饞巴巴盯著她看。
蘇妙退到牆角:「你們想幹什麼?!」
鬼:「既然……不如……」
「終」界與混沌界交叉的某處,鬼氣纏繞成一隻巨大的繭,笑笑化為新的靈球歸序的瞬間,繭大亮,睡在裡面的人睫毛顫動了幾下,又恢復平靜。
繭外一隻紫黑色的鳳凰睜開眼睛,醒了過來,輕飄飄跳上繭,低低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