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化鬼
蘇妙把卓忘言塞進了警車,自己跟著也坐了進來:「那就勞煩員警同志送我們回去了!」
卓忘言似乎是不舒服,但強撐著,手指尖輕輕搭在她的胳膊上。
不得不說,這個時候就算卓忘言使勁捏著她的手,她也不會多想,人不舒服的時候會下意識依靠旁人。可卓忘言並沒有,即便是生病的情況下,他也很紳士。
蘇妙想起自己那一屋鬼房客們對卓忘言的評價,好感度又上升了。
林書黎問道:「安居花園嗎?你倆都是?」
「這是我鄰居。」蘇妙紅著臉介紹。
有一瞬間,蘇妙擔心林書黎會過度腦補,之後像廣大相親男那樣,扣一個水性楊花的帽子在她頭上。
不過林書黎似乎對蘇妙和鄰居的關係沒有多拓展猜想,他的好奇點貌似並不在男女關係上面。
他狀似無意道:「這位是怎麼了?」
「卓老師身體不太舒服。」蘇妙說,「我送他回家。」
剛剛那副畫面,著實把蘇妙嚇到了。
卓忘言跪倒那一刻,出現在她身後的那些鬼,讓她想起了盤旋等待在將死之人身邊的禿鷹。
因此,她在上車前,給晁律師打了個電話。
「送他回家!」晁律師說,「沒事沒事,家裡有藥,快些回去!」
一邊說著沒事,一邊說快些回去。
蘇妙總覺得有點奇怪。
不僅如此,出現在這裡的林書黎,以及上車後,車內的氣氛,都讓她感覺奇怪。
林書黎又發問了:「是個老師啊?在哪教書?」
蘇妙怔了怔,看了眼卓忘言,卓忘言笑了笑,意思像是你可以隨意介紹,我怎麼樣都行。
得到卓忘言的允許後,蘇妙道:「卓老師是唐史研究方面的專家,目前在家攢書……」
「哦,大學的。」林書黎問,「海城大學嗎?」
蘇妙看了眼卓忘言,想起他說海城大學的學生告訴他今天的這場婚禮活動,說道:「嗯,所以今天朋友的婚禮,我們一起來了。」
林書黎慢悠悠問道:「卓老師是不會講話?」
蘇妙替他回答:「嗯。」
林書黎沒有再問卓忘言,他悄無聲息的就換了話題。
「蘇妙,你跟我說實話,上次是怎麼知道女童失蹤案被害地點的?」
蘇妙一口咬定:「真的是夢到的。」
林書黎道:「我們把你列為懷疑物件調查了,但很快就排除了。你沒有車,和本案的嫌疑人也沒有交集,更沒有動機,所以不存在作案的可能。嫌疑人抓捕歸案後全交代了,帶著我們去指認了案發現場……」
蘇妙聚精會神聽著。
「包括嫌疑人作案時穿的衣服,上面檢測出了被害女童的血跡,衣服的花色花型和你描述的差不多。」林書黎道,「以前,因為做夢,來向我們提供線索的報案人也不少,但你知道你和他們的區別在哪嗎?」
「在哪?」蘇妙絲毫沒察覺,自己已經踏入了林書黎的言語陷阱。
「第一,他們都是受害人的直系親屬。第二……他們不會特意強調證據。」林書黎緩緩而笑,笑的比鬼還像鬼,「你的描述,聽起來就像是……直接目擊了案件經過一樣。」
蘇妙冷汗濕透了內衣,儘管她認為自己還保持著平靜,但她的神情變化已經被林書黎看在眼裡。
「……呃,可我真的是夢到的。」蘇妙堅持著這一點。
員警就算是懷疑又怎樣?林書黎不也說了嗎?他們已經排除了她的嫌疑,包括她是目擊證人的可能。首先是她沒有到達現場的時間,其次是她有社區門口的監控作證,笑笑失蹤那晚,她下班到家後,就沒再出去過。
車到了安居花園門口,林書黎停下車,轉過頭來,痞笑道:「蘇妙,你請的家仙,是什麼?」
蘇妙愣住。
家仙兒?哦,她聽說過,民間會有一些人請一些動物來做護家仙,說是有問必答,護家宅平安,還能請上身什麼的。
蘇妙鬆了口氣,笑道:「對對對,我把整個動物園都請來了。」
林書黎也笑了。
他把目光轉向卓忘言,對方聽到他們的對話,表情沒有一絲波動,這不像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而且……卓忘言看他的表情並不和善。
「謝謝員警叔叔了。」蘇妙扶著卓忘言下車,給林書黎揮了揮手。
林書黎單手撐著車窗,吹了聲口哨,讓她回頭。
「蘇妙,不如明天見?」他說,「浪費我兩張電影票,總要補償回來。」
話音剛落,不僅是他,連蘇妙都察覺到了空氣溫度明顯降了。
她打了個冷顫:「……下周吧,明天沒心情。」
林書黎卻盯著卓忘言看。
卓忘言被蘇妙攙扶著,慢慢抬起眼。
林書黎副駕上放著一塊像懷錶一樣的金盤,此刻像壞了一樣,正在瘋狂旋轉。
這個東西是探測鬼的司南,只要五百米內有煞鬼,它就能指明方向。
今天辦完事回中隊的路上,正是感應到百麗瀑布酒店附近有鬼,他才掉頭追捕。
然後就碰到了蘇妙,以及蘇妙的這個鄰居。
林書黎:「對了,卓老師給張名片?我最近也在看唐史,以後遇到不懂的,還能請教請教。」
哢嚓一聲,司南停止了轉動。
林書黎呼吸一滯。
卓忘言嘴角微微揚起,並沒有理會林書黎,只是示意妙妙扶他進去。
蘇妙道:「林警官,我們就先回了,咱們以後再聯繫!」
這是句告別話,客套敷衍居多。
可卓忘言聽到後,很受傷地看了妙妙一眼,妙妙莫名其妙。
林書黎倒車出去,一個刹車停在大門外,拿起司南查看情況。
然而他手指碰到司南的瞬間,司南碎成一堆粉末。
林書黎:「安居花園……真有意思。」
蘇妙,姓卓的老師,還有之前在安居花園追擊的那些停留在一煞階段的鬼,以及這枚壞掉的司南……
林書黎琢磨著,撥了個電話回去,「喂,媽。問你啊,你給我介紹的這個蘇妙,原先家住哪?」
問出蘇妙的原住址後,林書黎不知從何處拽出一張地圖:「閔匯市……閔匯市,在這裡,西北區法務部的管理範圍。」
他找到了。
之後,他倒抽一口冷氣。
閔匯市那個地方,在黑炎的包圍圈內,這也就是說,法務部在閔匯市,沒有安全區,全市煞鬼無人整治。
再往西去一百公里,就是西北區的重要隘口城市,法務部西北區的總部城市。
林書黎覺得蹊蹺,給老骨發了個短信:「在值班嗎?幫我在資料庫查一下,西北區閔匯市什麼時候淪陷的。」
林書黎到達單位前,老骨回復了。
「二十七年前,不到三夜就淪陷了,據說是突然來了很多大鬼,好像必須要拿下那個城市的控制權一樣,火力特猛烈,在那裡的法務部辦公部門招架不住,經上司批准,撤走了。」
林書黎又往回翻找到蘇妙的資訊,看她的出生日期。
「蘇妙……二十六歲,到下個月底就二十七了。」他喃喃道,「會有聯繫嗎?」
他下了車,隊長正在外面抽煙。
林書黎問道:「沒記錯的話,嫂子是海城大學的老師?」
「你說我老婆?她辦公室行政。」隊長說,「你有事?」
林書黎道:「我一遠方親戚想考研,唐史方向的,想問問嫂子,海城大學這個方向的老師,哪個好?有沒有一個姓卓的,長得特招人的那種年輕老師,大概三十來歲。」
「遠方親戚是小姑娘吧?」隊長呵呵笑道,「現在考個研都挑老師長相了?」
林書黎笑道:「沒辦法,幫我問問吧。」
蘇妙回到家,灰衣老鬼追問送走了沒有。
蘇妙抬起頭,想起自己以後再也看不到紅色衛衣小哥,心中一陣酸楚。
「時間長了,是人是鬼,都會有感情。」墨鏡鬼說道。
蘇妙回到臥室,趴在床上,說道:「你們都不要進來。」
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半夜,蘇妙爬起來,走到窗臺前,攤開手,看著那枚烏黑圓潤的魂核,小聲說道:「希望你能開久一點……」
魂核入土,蘇妙澆上水,把它抱進了臥室,放在了書桌上。
她手腕上那無形的藤蔓化作綠意滲入到土中。
卷髮女鬼飄了進來。
「不捨得?」
「如果你知道這個人再也見不到,說再見的時候,你會不會不捨?」蘇妙問。
卷髮女鬼哼了一聲,纏著她的毛線球。
「你跟司令,你倆沒有告訴我死因,也沒來找過我。」蘇妙道,「明明之前每天都催我替你們完成心願。」
卷髮女鬼頭都不抬,說道:「我的可沒程風那樣讓你感動,你還是別期待了。」
「你是不想進入新輪回了嗎?」蘇妙問,「你改變主意了?」
卷髮女鬼看向那盆花,說道:「鬼再次瀕死是什麼感覺?」
「嗯?」蘇妙不解。
「沒什麼。」卷髮女鬼收起毛衣針。
蘇妙只覺得今天冷清,躺在床上,和女鬼閒聊起來:「一直想問,你們是死的時候穿著拿著什麼,變鬼就也拿著什麼嗎?」
卷髮女鬼搖頭:「買的,我們有鬼市。不過一般只要不影響面子,大多數都不會冒著被法務部發現的風險去鬼市的。法務部有時候會收到內鬼給的線報,到鬼市大清掃。」
「你織毛衣織圍巾的線也是在鬼市買的嗎?」
卷髮女鬼輕描淡寫嗯了一聲。
「印象裡,你的毛線好像一直用不完……」
「嗯。」
所以,她冒著被清掃的風險,去過鬼市多少次了?
卷髮女鬼抬起頭,說道:「它發芽了。」
蘇妙坐起身來,果然放在書桌上的花盆中,一段像小拇指一樣的綠徑鑽了出來。
「這麼快!」
然而,鑽出來後,它就靜止不動了。
蘇妙歎了口氣。
「有時候想想,我活著,還真是不可思議……」蘇妙道,「等把你們都送走後,我會做什麼呢?」
「會有新的鬼求你。」
「……是啊。」蘇妙說,「以前嫌煩,也怕自己被你們坑,怕是拿命換心願,魔鬼交易什麼的,所以一直很抵觸。可是開始了之後,我忽然有了一種可怕的感覺,我覺得我放不下……」
「送走程風讓你這麼難過?」
「程風以後,就不叫程風了。」蘇妙道,「那我死後呢?也和你們一樣嗎?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可再來的時候,已經不是我了。」
卷髮女鬼聽的隻打哈欠,懶散道:「睡覺吧你。」
她是怕蘇妙難受,進來跟她聊聊天,可這姑娘就有這種臭毛病,能把天越聊越無聊。
蘇妙說:「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到哪裡去。哲學三問……我現在勉強知道從哪來到哪去,知道天地就是個循環系統,就像水迴圈一樣,這樣迴圈著來去。但,我是誰呢?」
蘇妙慢慢閉上眼睛,陷入睡夢前,她說:「為什麼是我呢?」
對門,卓忘言小聲喘息著,汗水濕透了襯衣。
鳳凰化為煞氣,在他身旁焦急打轉,卻手足無措。
「期限快到了。」寄居鬼的鬼影鑽了進來,憂愁道,「王妃已經種上了,可等開花已經來不及了,心跳會在淩晨停止,王……」
卓忘言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淩晨時分,卓忘言停止呼吸,床上的人慢慢散去,只剩一隻沉睡的鬼。
鳳凰化作了鬼影,輕輕立在床頭,低低叫了一聲。
寄居鬼歎了口氣,說:「磨嘰。」
不管什麼時候,王妃總是慢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