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〇
藍關雙鳳,卻同時於後角漾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藍關雙鳳,自英俊瀟灑的施師爺現身之後,對於施師爺的一舉一動,一直就很注意。兩雙秋水盈注的妙目,不時朝施師爺有意無意地,爭先飄遞著撩人遐思的殷殷關切,其後,雙鳳見施師爺言詞偏向迷娘,雙鳳的神情,立即顯得頗不自在起來。姊妹倆的眼光,也同時由媚轉煞,自施師爺的身上,開始狠狠地轉向臉蒙黑紗的迷娘。雙鳳這時的微笑,顯系因嫉生恨,而最後,更轉變為欲圖發洩的神情。
迷娘臉上紗,端垂不動。她漠視於雙鳳的神情演變,她,迷娘,此刻似乎正在全神注意著施師爺的失常神態。
司徒烈,心急如焚。
鬼臉婆見到施師爺的臉色有異,大概也誤認施師爺膽怯,雙目注定施師爺之面,冷笑著,不稍一瞬同時,也許是由於心生驕念的關係,一張鬼臉上,忽青忽黃,越發陰晴不定起來。
終於,施師爺仰臉朝天,發出了第二次懾人心魂的淒厲長笑!
笑聲,繼續了很久。
笑畢,他正目注定鬼臉婆之面,雙睛中閃耀著一種令人寒顫的火焰,挺立原地,雙拳一抱一拱,沉聲道:“如此說來,尹前輩請了!”
鬼臉婆冷冷地道:“請施俠亮兵刃!”
“兵刃?”施師爺雙目微微一亮,緩聲道:“有限制麼?”
“聽便!”
一抹可怖的微笑閃電似地掠過施師爺的嘴角,他從容地轉過身來,朝迷娘走了兩步,深深一躬,低聲道:“請恕施某人冒昧,上官女俠的寶劍,可否暫借一用?”。
迷娘臉上的黑紗微微一顫,一個異樣的聲浪傳自黑紗之後。
“你,你用劍?”
施師爺又是一躬,強笑道:“施某人迫不得已,只好在劍術名家面前現醜了。”
迷娘默然無語,伸手自披風內解下那柄劍身較普通寶劍為狹的長劍,連鞘遞出。施師爺恭敬地雙手接過,熟練地一按鞘口彈簧,一道銀虹。應手脫鞘而出。又是一抹可怖的微笑,掠過了施師爺的嘴角。他小心地將那支有著斑剝古紋的劍鞘平放地上,然後執劍轉身,朝鬼臉婆走近兩步,左手拇指與小指相扣,並食、中、無名三指,一靠劍身,以劍術中極為常見的一招“頂天立地”亮開門戶。
鬼臉婆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施師爺,這時,眉頭不禁微微一皺。
起初,她見施師爺的意態從容,執劍轉身的那一剎那,劍身平穩,口含微笑,眼神清澈悠閒,完全符合了劍術上最高的要求……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眼與劍合,劍與步合,步與身合!
可是,這一招起手式卻又令她迷惑了。
“頂天立地”,是劍術中一招俗得不能再俗的起手式,完全不似名家宗派。華山金龍劍法,起手式是左手執劍,劍身藏於左肘之下,劍尖平胸向左外吐,右手陽掌前現,雙目向上方微微仰視,名為“蒼龍曝以”。青城風雲九式,起手式也是左手執劍,劍柄向下方斜斜倒指,拇指及無名小指等三指扣定護手食中兩指托指柄端,劍身沿左肘向上,劍尖斜指右上,完全隱於後身,名為“波譎雲詭”。
至於劍聖司徒望當年的起手式,雖然武林中甚少人知,但她鬼臉婆,因為行道早,行輩高,也還見過一二次,那就是,劍聖司徒望的劍術,根本沒有起手式,寶劍出鞘,如何拿著,哪種拿劍姿態,便是起手式。十次應敵,十次起手式,決不會有一次相同。
所以,鬼臉婆迷惑了。
她朝神態從容,嘴角含著深沉微笑的施師爺,連望數眼,陰惻惻地閃著那雙鬼眼問道:“你,你用劍?”
施師爺的臉色,更為慘白了。
你,你用劍?
上面這短短四個字,第一次由迷娘以疑訝的語氣發問,它像一道寒流突擊,僅令施師爺感到一陣寒顫。但如今由鬼臉婆以陰冷的語氣問出,卻有如一柄利刃,刺中了疑雲密佈的施師爺的心窩!
施師爺輕哼一聲,冷笑道:“用劍又怎樣?”
鬼臉婆冷冷地又道:“難道劍術就是你施大俠的絕學了?”
施師爺的蒼白的臉上,第三度閃過那種可怖的微笑。
“夠不夠稱之為絕學,”他以同樣冰冷的音調道:“現在還不知道!”
無論如何,我不能讓施師爺在此地洩露他的真正身份……他隱瞞著他的身份,必定含有一種極其重要的原因……在這種情形之下,雖然能力或有未及,但能為他解圍的,只有一個我……司徒烈迅速地打定主意,毫不遲疑地飄身竄向鬥場。
這真是一種出人意料之外的變化。
這種變化,以迷娘和施師爺尤感駭異。
一個一直在他倆想盡方法保護之下的,庸俗而又龍鍾的,無拳無勇的眇目駝背老人,突然以輕靈的身法,平地騰空而起,這該使兩位當今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感到多大的驚奇!
司徒烈,不偏不倚的落在施師爺右前方二尺之處。
他微微偏身,朝施師爺抱拳一笑道:“施大俠,您拆散了上官女俠和這位尹前輩的一場好戲,我史老頭子也只好傚尤一番了。”
司徒烈說罷,不讓滿臉惶惑的施師爺有答言之餘地,霍然掉過身軀,朝鬼臉婆哈哈一笑道:“鬼臉婆,你要出的只是一口怨氣,來來來,我史老頭陪你耍兩招!”
若非面前這個眇目駝背老人在出場時,迷娘和施師爺所一致流露出來的那種驚疑神態,鬼臉婆一定會懷疑他們三個串定了來耍她鬼臉婆的。話雖如此,因為對方的一再換人,鬼臉婆肚子裡的一股怨氣,確也已問到破腹欲出的程度了。不過,鬼臉婆終非一般庸手可比。雖然她已恨得欲將司徒烈一枝掃爛,但見司徒烈相貌奇特,年紀又在六七十之間,照道理,對方假如是個有名氣的人物,憑著對方的年紀,她鬼臉婆就該認得!就因為她是第一次見到司徒烈這副易容後的相貌,鬼臉婆不禁有點納罕起來。
納罕就是茫然不解,茫然不解的結果便易滋生疑惑,而疑惑,則是阻撓一鼓作氣的最大阻礙。
鬼臉婆的那張鬼臉上,重新陰晴不定起來。
她打量了司徒烈好幾眼,這才冷冷地道:“老兒,你想死還不容易麼?不過,老身闖蕩江湖十年,三奇三老,六大名派,什麼名手高人都曾見過一二面,只有閣下尚屬初會,閣下名頭,在武林中之響亮程度,當可想見,鬼臉婆雖然久不殺人,但一旦開戒,連殺的是誰都弄不清楚,也未免對不起我這支鳩頭杖。老兒,你可願意在斷氣之前留下你的響萬兒?”
鬼臉婆這番連諷帶刺的數說,完全是將司徒烈當做一位武林高手而發。假如司徒烈真是一位成名人物,而現在這副尊容就是他的本來面目,聽了這番話,自然會忍受不了。
可是,司徒烈不是。
這一番,鬼臉婆滿以為會收到相當強烈的效果,然而,她失望了。
司徒烈,無動於衷。
他若無其事地哈哈一笑道:“那有什麼稀奇,我老頭子還不是同樣第一次見到你?”
鬼臉婆冷笑道:“你連名姓都沒有一個?”
司徒烈哈哈笑道:“有,有,和你一樣。”
“和我一樣?”
“是的,你的萬兒在臉上,我的萬兒也在臉上,你叫鬼臉婆,我叫獨目叟。”
“獨目叟?”
“獨具慧眼,慧眼獨具,專能斷人生死。鬼臉婆,像你這樣是非不分,一味袒己護短,依我老頭子看來,你鬼臉婆名實相符之期也就不太遠了!”
“獨眼賊!”
鬼臉婆一聲怒喝,鳩頭杖猛掄,朝司徒烈橫腰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