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八
口裡說著,人已朝外邊走去,司徒烈慌忙跟了出來。
外屋中央,此刻正有一位老人,背剪雙手,昂然挺立著。
但見這位老人,年約六旬開外,身高六尺以上,古劍眉,丹鳳眼,直鼻方口,膚色亮潤有如紫銅,雙目開合間,精芒四射,相貌極為古雅威嚴。
他,這位老人,正是司徒烈時刻暗惦於心,武聖嫡裔,為人古道熱腸,嫉惡如仇,名列三奇,以游龍三式名滿武林,天山游龍老人趙笑峰的廬山真面目。
司徒烈口喊恩師,一個箭步,業已搶前拜伏於地。
老人神色微顯激動,伸手將他拉起,攏在懷中,撫摩端視了良久,這才低頭藹然地低聲問道:“孩子……你……你好嗎?”
司徒烈也顫聲低低答道:“我……很好……師父。”
怪乞看著,連連點頭,這時端起也不知道是第幾碗酒,一飲而盡,用衣袖擦著嘴角,滿臉快慰之容。
只有那位瘋和尚,好似任游龍老人來的不是時候,剛才的怨氣,尚未全消,一直偏臉望在別處。
這時,他從旁冷冷地道:“喂,姓趙的,你們師徒親熱完了沒有?”
游龍老人怪啊一聲,回頭微笑道:“大和尚還有什麼吩咐?”
瘋和尚哼了一聲道:“等你驗收啊!”
游龍老人風趣地一笑道:“果然如約,完整無缺!”
瘋和尚又哼了一聲道:“那麼我們便算交割清楚啦!”
話說之間,人已向門外走去。
人到門口,回頭大聲道:“這小子長高也長大了,算是找零,免費並贈,正好與前日之事相抵!”
說著,扮了個鬼臉,哈哈一陣瘋笑,這才揚長而去。
瘋和尚這裡剛剛一走,游龍老人劍眉聳動,好似忽然想起什麼,長袍飄飄,人已搶出,高聲喊道:“大和尚,留步!”
遠遠傳來笑聲道:“法緣前定,你留我不留——。”
笑聲漸去漸遠,終至不可復聞。
游龍老人似有所失,悵然良久,方始頓足一嘆,怏怏而回。
神機怪乞不知因了什麼,這時正端一隻空酒碗,怔怔地凝目出神,一臉悶悶不樂之色,游龍老人見了,方想問時,司徒烈忽然低聲驚呼道:“師父,古老前輩,看,那是什麼?”
兩老抬頭循聲朗司徒烈指處一看,但見對面兩丈開外的店壁上,上面不知什麼時候被人以指力寫了這麼一行字:字留古化子,請展愁眉。
怪乞喃喃地道:“一元指……又是一元指。”
游龍老人霍然而驚道:“一元指?”
跟著也喃喃起來道:“這樣說來……這和尚……他……他竟是跟老夫同出一源了?”
嗣又向怪乞蹙眉道:“化子,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怪乞搖搖頭道:“說來話長,慢慢再說吧。”
雙目一睜,也道:“化子忘了問你,你要他留步,又是什麼意思?”
游龍老人竟也答道:“說來話長——。”
說著,揮揮手又道:“走,老化子,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
三人結賬出店,游龍老人前行領路,朝北街城腳走去,片刻之後,到達一座破舊的關帝廟。
司徒烈抬頭一看,暗道:咦,這不正是我上次辭別白夫人母女的地方嗎?他又忖道:她們母女,現在不知道在哪裡?那個脾氣不太好,但卻異常討人歡喜的小秋妹妹,大概也跟我一樣,長大了不少吧?唉,上次我答應過她教她一元劍法,結果匆匆分別,未能履行諾言,人無信而不立,想起來,總不自在,以後再相見,我一定抽空先完了這樁心願再說。
他思忖之際,已近廟門,忽聽他師父朝怪乞笑道:“化子,到這兒來,老夫順便帶你見兩個人。”
怪乞發怔道:“帶我見誰?”
游龍老人笑道:“上次——在少林——忘了麼?”
怪乞失聲一哦,游龍老人已自側身一讓,笑道:“記起來了吧?請,她們母女久聞你化子大名,也正想著見見您呢!”
這一說,司徒烈也記起來了,上次在少林,當他向游龍老人報告別後經過,曾提到在洛陽古園遇見的哀娘母女一段,怪乞事後問游龍老人哀娘是誰,游龍老人以話岔開,未作正面回答,現在他師父口中說的母女,除了白夫人母女,當然不會再是他人了!
想到又能見到白夫人和小秋妹妹,司徒烈的心立即狂跳起來。
怪乞顯得很高興,哈哈一笑,連嚷好極好極,人業已急步跨門而入,游龍老人朝司徒烈含笑點點頭,司徒烈說不出為了什麼原因,竟覺得雙頰發燒,尚幸他臉上經過易容手術,塗有紫色,是以游龍老人並未發覺,點頭一笑,先自走進。
穿過荒蕪不堪的前段,進入後院一間破舊的柴房,抬眼看去時,游龍老人正在為怪乞向一位在衣裙上擦著油手,微微而笑的中年婦人介紹。
司徒烈看出,那中年婦人正是白夫人。
白夫人此刻顯示的是本來面目,跟他在洛陽杏園初見時一樣,面容清麗,嫻靜端莊,唇角永遠浮漾著一絲微笑,令人見了有春風拂面之感。
他趁白夫人尚無暇望他的這一剎那,迅速四下掃目搜去,發現遠處院角有一個布衣少女正在蹲著生火爐,雖然他看到的只是那少女的背影,但他知道,那少女準是自己擬名白依娘的冷小秋無疑。
司徒烈若非礙於有三位長輩在側,真想悄悄走過去唬她一跳。
他忖道:我想她不會生氣的……頂多裝裝生氣的樣子……如她發現了是我的話。
正當他思想出神之際,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和憂的聲音道:“過來,孩子,讓我看看呀!”
司徒烈心頭猛然一跳,他知道是白夫人在喊他,好似被人窺破心事一般,雙頰又是一陣熱,同時越趄著走了過去。
對於一個值得憐愛的人,每一位長輩的憐愛,幾乎都是相同的。
白夫人也像瘋和尚跟他師父游龍老人剛見到他一樣,拉起他的雙手,偏著臉,將他周身打量了好幾遍,這才笑向游龍老人道:“大哥,你有了這孩子,七星堡主就拿不出什麼炫耀於你啦!”
她搖了搖司徒烈的手,微笑著又道:“我們正在做飯,孩子,你過去幫你妹妹生火吧。”
司徒烈有些猶豫,游龍老人也道:“去呀!烈兒,早點弄好,我們正好邊吃邊談。”
司徒烈違命不得,只好低諾一聲,兩步分為三步地向院角少女走去,那少女似乎不慣於這種粗活兒弄得滿院是煙,火苗仍未升起,司徒烈走近,她全未覺,她這時正在一手揉著眼睛,一手扇火,一面忿忿地低聲罵道:“再不著……看姑娘不拿水來澆你才怪……鬼火……這廟裡今兒一定有鬼。”
司徒烈聽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少女聞聲一驚,口中喝問一聲是誰,同時迅速直身轉了過來,她朝司徒烈望著,一雙秀美明亮的眼神中,充滿了疑訝。
顯然地,她還沒有認出司徒烈是誰。
司徒烈暗忖道:唔,她已長高了不少,但也比以前更美了。
他也望著她,微微含笑,始終不開口。
少女明眸流轉,忽然瞥及遠處的游龍老人和怪乞,低噢一聲,恍然大悟,粉臉上立即飛起了兩朵緋雲。
她嘟嘴呼了一聲,似乎正想扮個表示不屑的鬼臉說點什麼出氣,明眸一滾,忽改初衷,當下以袖掩口,吃吃笑道:“怪不得火起不來,說有鬼,果然有鬼。”
不容司徒烈接口,笑著又道:“輕諾寡信的年輕紫臉鬼。”
司徒烈微笑答道:“我也見到一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