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行走萬年的直覺

　　“沒事。”唐修看沈思莫抓的亂糟糟的衣服， 又安慰了一句說道：“導演外強中干，嘴上厲害了些，你也不必太往心裡去。”

　　“是麼？”沈思莫似乎是愣了一下，他抬頭看著唐修，眼神中有些迷茫，“外強中干？”

　　“嗯。”唐修點點頭，輕聲道：“你是他最中意的學生， 不管事情多嚴重，他總是會給你比別人多一次機會。”

　　沈思莫沉默了好一會，然後輕笑道：“不知道為什麼， 我覺得你和老師很默契。”

　　“嗯？”

　　“很少有人敢這麼自信地猜測老師心裡在想什麼。”沈思莫喃喃道：“兩年前他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兩年後的今天脾氣只會更大。剛才他質問你，你沒理他，他也沒發作， 是吧？”

　　唐修聞言默然。他對沈思莫毫無了解，現在看來這個少年的洞察力要比他想像的敏銳很多。

　　這個人很聰明， 可是聰明的人為什麼一直在做傻事？

　　過了一會，沈思莫又說，“老師挺看重你的，我能感覺得出。不然今天換做隨便一個別的演員為了幫我把自己搭進去， 老師只會覺得是對方自己犯蠢，不會把你也和我帶到一個地方訓斥。”

　　唐修聞言有些好笑，“江橋都給你們一個個吃什麼迷魂藥了，挨他的罵， 還要感恩戴德三生有幸嗎？”

　　“我也不知道。”沈思莫看著自己的手掌，輕聲呢喃道：“大概就是一種人格魅力吧。嚴師、嚴父，都是會讓人愛重到極點的角色。”

　　唐修聞言挑了下眉，沈思莫突然提了一句嚴父，他更加確定了這家伙和家裡出了些問題。

　　可是出了什麼問題呢？今天那個狗仔徹底激怒沈思莫前說了一個血字，不，那本來應該是一個詞，只是還沒說完就被一腳踹啞巴了。

　　唐修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血緣，難道沈思莫的血緣出了問題？凡人世界最講求血緣，千百年來皆是如此，尤其是富有或權高的人家。

　　李子平說過沈思莫背景不簡單，叫他不要冒失去問。江橋應該了解，但昨晚也閃爍其詞，估計有極其位高權重的大官吧。

　　如果未集之魂與沈思莫無關，那麼插手他的事情確實牽扯太多，更何況若是血緣問題，即便是集魂者也無能為力，既無法改變沈思莫的血統，也無法改變他家裡人的觀念，那麼是否還值得繼續操心這件事呢？

　　唐修感覺有些疲憊。他突然想到沈思莫這事還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某個很傲嬌的導演還在和他質著氣，本來想著下午再哄一哄，結果突發事件打破了原本的計劃。

　　剛才江橋走的時候也是怒氣衝衝的，不知道是因為沈思莫的事多，還是因為早上的事多。

　　唐修嘆口氣，本就是誤會一場，江橋既然知道了是誤會，再有情緒就是沒道理，而按他萬年的慣例是決計不會去安慰一個沒道理鬧情緒的人。

　　可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竟然掏出手機，打開了和江橋的聊天框。

　　唐修站起來走到屋子的別處去，避開了沈思莫的視線範圍，想了想，發了條消息過去。

　　-“你在干什麼？”

　　江橋回復得倒是很快，“收拾爛攤子。”

　　“哦。”唐修不擅長尬聊，幾乎想把手機收了，但想了想還是又編輯了一條。

　　-“反正今天開不了工了，晚上出去吃個飯吧。”

　　江橋回得很不客氣，“你很閑？”

　　老祖宗倒是誠實，“是有點。”

　　江橋沒回復。唐修盯著聊天背景盯了差不多一分鐘，頁面頂端一直都沒有那行“正在輸入中……”

　　於是老祖宗又發了一條，“出去吃飯嗎？”

　　江橋隔了兩分鐘才回，“看這邊情況吧。”

　　-“好。”

　　唐修收起手機長嘆了口氣，一直主動的人突然換了一張面孔，還真是難搞啊。

　　江橋只是一個普通人，幾十年的壽命，拿來冷戰質氣實在是浪費。若是換成一個修行者，就放著對方思考到海枯石爛，一直想明白為止，他才懶得去哄。

　　唐修的嘴角往下拉了拉，把手機揣了起來，轉身就走。

　　沈思莫在他身後喊道：“您去哪？”

　　“出去看看。”

　　“老師不讓我們出去的啊。”

　　唐修無奈回頭對他說，“你真是當學生當傻了。”

　　有一種毒叫江橋毒，中毒者都心甘情願配合他擺譜，唐修自認為天生與這種毒絕緣。

　　劇組外有好幾個工作人員盯著，確保不會有狗仔溜進來偷拍生事。拍攝暫停，拍攝現場也沒什麼人，唐修到處轉了一圈，出事後劇組反而比平時還消停。

　　於是他便往自己房間走，走到江橋門外駐足，靠近門聽了一下，江橋果然在打電話。

　　他聲音低，隔著門聽不太清，估計是和哪家媒體周旋。老師做到這個份上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唐修在門口站了一會，等到裡面的聲音停下後才敲了敲門。

　　江橋出來看見是他，本來還算是生動的臉上又沒表情了，“不是讓你倆在房間裡反省？”

　　唐修苦笑，“我有什麼好反省的，你差不多得了。”

　　江橋哼了一聲，轉身往屋裡走，唐修只好跟進來，“沈思莫的事情怎麼樣了？”

　　江橋聞言表情有些沉重，“基本上可以確定這小子和家裡鬧崩了。”

　　“怎麼講？”

　　“事發到現在，那個狗仔已經能夠對公眾講話了，他剛才在網上痛斥沈思莫對他拳腳相加，但卻完全沒有提今天他本來要嚷出來的那個秘密。”江橋頓了頓，“網上的曝光全都是打架事件本身，沒有和他家挨上一點關系。”

　　“也就是說。”唐修略略思忖道：“他家裡只出手壓下了那個秘密，卻沒有管他這次打架的事。”

　　江橋嗯了一聲，“今天那個狗仔說了一個血字，你說，會不會是……”

　　唐修直截了當地問道：“你能找到他父親的照片嗎？”

　　江橋猶豫了下，還是走到桌前點開了瀏覽器。瀏覽器頁面彈出來，本來是在一個鋪滿粉色桃心背景的blog頁面，唐修還沒來得及皺眉，江橋就無比自然地飛快點了頁面右上角的小加號，彈出的空白頁面覆蓋了剛才的小桃心。

　　唐修忍不住問道：“剛那是什麼？”

　　江橋語氣平靜，“廣告。”

　　廣告？

　　唐修皺著眉盯著江橋側臉，奈何這家伙表情沒有一點不自然。兩人算是還在半冷戰中，唐修也不好多問，於是只得把疑問默默咽了回去。

　　江橋在搜索框輸入了一個非常有時代標志的名字：“沈立國”。頁面隨即跳轉，第一條百科上自動加載出了一張照片，是一個穿著西裝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目測不到五十歲。

　　江橋點開大圖，唐修仔細看了一會後猶豫著說道：“其實……”

　　“是不太像。”江橋嘆口氣，揉了揉自己鼻梁，“或者說除了雙眼皮外，五官沒有一個地方是像的。”

　　唐修問道：“這個人什麼背景？”

　　“紅色背景，大背景。”江橋看他一眼，“你，我，整個影視圈，都惹不起的背景。”

　　“沈思莫是獨子嗎？”

　　“是。”江橋回憶了下，“他和我說過，家裡只有他一個孩子。”

　　唐修感覺頭大，“真麻煩。血統這東西無可逆轉，老一代的思想又根深蒂固，實在是……”

　　江橋突然看著他說，“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你惹不起的。”

　　“難道你惹得起？”

　　江橋苦笑，“我也惹不起，但沈思莫的交友圈子都是那個階層的人，一旦被家裡除名的風聲傳出來，除了我這個老師，還有誰肯幫他？”江橋說著隨手休眠了電腦，“其實也不是一定義務幫忙，只是……就當我受你影響好了，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

　　唐修唔了一聲。

　　和江橋沒說幾句話，唐修就回了自己房間，卻不料剛剛打開房門就見集魂幡像瘋了一樣的在空中扇起又飄下、再扇起、再飄下……反反復復，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屋裡在刮六級風。

　　唐修整個人愣了片刻，而後快步走上前去查看。集魂幡不僅動蕩劇烈，甚至還出現了和上次相似的現像。雖然沒有褪色，但未集之魂那裡的神秘標記又一次亮起，一邊抖動一邊發光，像是有什麼東西要衝出來一樣。

　　饒是見多識廣如老祖宗也嚇了一跳。集魂幡動作劇烈，他用雙手幾乎按不住，過了差不多得有五分鐘，那旗子才慢慢平靜下去。

　　唐修汗都透了襯衫，他心裡亂成一鍋粥。這老東西到底在折騰什麼？難道未集之魂是沈思莫？集魂幡這一路來的波動線索是江橋，直到江橋引出了未集之魂的真正主人？

　　又或者，其實還是江橋對他的感情……可是江橋今天在和他鬧脾氣，理論上來說感情進度應該是倒退的……難道集魂幡今次異動猛烈，是代表凶相？

　　唐修百思不得其解，他正無語著，手機突然響了，是對門那個別扭的家伙。

　　-“導演？”

　　江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我這邊能做的努力都做了，天色還早……”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下來，唐修心領神會，立刻主動說道：“中午沒吃上飯，我挺餓的，你想出去吃點東西嗎？”

　　電話裡面沉默了幾秒鐘，而後江橋似是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等我十分鐘。”

　　“好。”唐修放下電話，感覺自己對江橋真的是無敵忍讓了。

　　閑坐無聊，唐修拉開門見對面門虛掩著，就索性去他房間裡等，卻不料剛進門就聽見套間浴室裡嘩啦啦的水聲，毛玻璃上一層水霧，唐修嚇了一跳，“導演，你在洗澡啊？”

　　裡面的水聲突然間停了，過了一會，江橋沉悶的聲音傳出來，“你想一起？”

　　唐修無語，“你洗吧，我在你房間等。”

　　“嗯，那你查查影視城周圍的餐館。劇組外面的小飯店肯定有記者蹲，我們開車出去吃。”

　　“好。”

　　唐修坐下掏出手機，剛剛解鎖就彈出來電池電量10%的提醒，唐修還沒來得及點知道了，下一秒手機直接黑屏，怎麼按都不動。

　　這塊電池雖然活的不如他年頭久，但估計也挺老了。

　　他只好把手機插上充電器，自然而然地走到桌前准備用江橋的電腦查查飯店。

　　瀏覽器彈出來，還是剛才那個鋪滿粉紅色掏心的Blog界面。唐修愣了一下，他本能地把鼠標移到右上角准備點叉，然而界面彈出那一瞬間眼睛還是捕捉到了最上面一篇博文的粉色加粗加大標題。

　　-《如何逼曖昧對像就範》

　　唐修心裡咯噔一聲，他下意識看了一眼緊閉的浴室門，隔著這麼遠，仿佛聞到了某個導演靈魂深處極不正經的味道。

　　於是老祖宗只思考了兩秒鐘，就把鼠標從小叉上移了回來，點開了那篇博文。

　　-“你是不是也有相似的苦惱，和心愛的ta一場曖昧戰打得曠日持久，卻遲遲沒有下文？”

　　-“你是不是也一次次在心裡問自己，ta到底喜不喜歡我？ta到底什麼意思？我們兩個到底有沒有可能？”

　　-“你是不是經常沒有安全感，覺得一切只是自己一廂情願，而ta只是享受你的喜歡，和你玩玩而已？”

　　-“你想要答案嗎？”

　　“……”唐修已經不想往下看了，雞皮疙瘩一層一層地掀起來，他幾乎想要把電腦關上直接丟進浴缸裡。

　　然而他卻突然有了一種直覺，這個網頁總不會是前幾日打開的一直沒關，那麼如果是今天打開的，江橋今天的反常……會不會……

　　老祖宗輕聲咳嗽一聲，硬著頭皮繼續往下看。

　　-“博主身經四十多段戀愛，十二星座全泡過一遍，今天來給大家送溫暖普及干貨啦，喜歡本文的話拜托點一下博主的關注哦，更好的文章需要更多支持來澆灌！”

　　-“下面進入正題——逼曖昧對像就範的三部曲。”

　　-“第一步，在他面前表現自己的苦悶。此計旨在建立更多情感上的締結，因此這種苦悶一定要深重。在展現苦悶之後，可以酌情進行超過當前感情進度的索取，如果對方沒有拒絕，證明你們是有可能的，可以看下一步。”

　　唐修腦海裡突然浮現出昨天晚上，某人非常矯情且不切實際地把他和沈思莫做了類比，求他日後不要像沈思莫一樣墮落，然後就在他心軟之際直接親了上來。

　　老祖宗的臉色發青，表情凝固，繼續往下看。

　　-“第二步，既然雙方有進一步的可能，那麼是時候把主動權從對方手裡轉移到自己手中啦！請挑選一個平常的日子，逮住一個小小的契機，把你們的氣氛降到冰點——不要猶豫，當主動的你突然降溫，一個在意你的人會慌！要耐住性子，等待ta就範。”

　　唐修面無表情地往下拉鼠標，終於看到了三部曲的最後一步。

　　-“ta會主動聯系你，或者找你談心，或者一起運動、一起吃飯……等ta小心翼翼問起你突然冷漠的原因——請記住，不管事情大小，一定要相信這是大事，並把它上升到兩個人的相處模式上。大棒加蜜棗，ta會愛你一輩子。”

　　浴室的門開了，江橋換了身衣服，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往外走，卻看見老祖宗正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電腦屏幕，臉如罩鐵。

　　江橋突然覺得有些不妙。“你……”

　　唐修抬頭看著他，微笑，“導演，你在看的這是什麼東西啊？來給我講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