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老祖宗的抉擇

　　唐修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的時候人還在地上坐著， 後背深處傳來一陣僵痛。他緩緩站起來，收拾收拾地上到處滾著的酒瓶子，走到廚房本想丟進垃圾桶裡，卻不料掀開蓋子裡面已經半滿，都是昨天江橋還沒來得及倒掉的。

　　唐修恍然間明白過來，好像自從身邊有了那個家伙陪伴，自己就再也沒干過倒垃圾洗衣服這種碎活。江橋在外人面前架子大愛擺譜， 回到家裡卻勤快極了。

　　老祖宗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大醉一宿後的皮膚顯示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他面無表情地

　　把酒瓶子扔進桶裡， 然後拆下垃圾袋，拎在手上打算拿出去丟。

　　卻不料剛從單元門出來，就被外面的記者瞬間包圍住。

　　“唐修！請問你知道江橋導演的行蹤嗎？傳說他回北京面試新的演員了，是真的嗎？”

　　“好像別的演員都在劇組待命， 為什麼只有你跟他回來了？”

　　“你們住對門，那你一定知道江橋在哪了？”

　　“你怎麼看待江橋強行趕演員出去這件事？”

　　七嘴八舌的發問劃破了小區安靜的清晨。這是高檔住宅區， 按理來說這些記者是絕對不可能進來的，唐修在人群中往後看了一眼，果然見兩個保安一臉為難地拉著兩個記者，卻也不敢用力， 只能一遍遍機械地重復著，“你們再不走，我們就真的報警了。”

　　廢物，如同擺設。

　　向來雲淡風輕面不改色的老祖宗面上忽然浮現出一股再明顯不過的慍怒。他無視那些黑乎乎的直往臉上懟的相機， 也不管會不會砸了人的腳，手往地上一摜，巨大的廚房垃圾袋抽砸在地上，裡面傳來嘩啦一聲玻璃摔碎的聲音。

　　場面突然安靜了。

　　而後，那群不知死活的記者開始不約而同地無意識地往後退，一直退出去一兩米遠才堪堪停住了腳。

　　攝像頭並沒有關，唐修卻仿佛壓根不是個公眾人物，面色森冷地掃視眾人一圈，問道：“未經允許私闖居民區是犯法，你們這是想讓我一個一個把你們告上法庭？”

　　記者堆裡一片安靜。只是這些娛記大概臉皮都磨出來了，知道自己理虧不吭聲，但手上的快門依舊一下一下地按。

　　唐修卻沒有尋常藝人對這些狗仔鏡頭的閃躲。他在人群中環視一圈，挑出了問尖酸問題的那幾個人。

　　“江橋面試新演員，是真的。受到名導賞識、拿到絕好的機會，卻不勤懇刻苦拍戲，反而在劇組裡鬼鬼祟祟為人耳目，這種人不踢出去，難道還留著生蟲？”

　　唐修聲音冷厲，剛剛問這個問題的記者和同伴面面相覷，老祖宗冷笑一聲，“說的就是吳子墨，我為我說的每一個字負責，新聞稿隨你們寫。”

　　“別的演員喜歡留在劇組，是他們的自由。我願意回來休息幾天，也是我的自由，似乎與你們無關。作為所謂最受江導寵愛的演員，對吳子墨我只有兩個字可以評價。”

　　鏡頭都不約而同地往前湊了湊，盡管那些舉著鏡頭的手在顫抖。

　　唐修微微低眸，唇角挑起一抹譏誚，“活該。”

　　他說著，自顧自拖著垃圾袋往前走，記者們給他讓了一條路出來。眼睜睜看著唐修把垃圾袋丟進大垃圾箱，而後，就像是變魔術一樣，那袋子瞬間四分五裂，裡面的東西撒出來，是一片細碎細碎的玻璃碎茬，在太陽下有如透明的沙。

　　——沒人知道那些玻璃原本是什麼，所有人都被恫嚇住了。

　　唐修往回走了幾步，手快碰到單元門了，突然又想起來什麼，回頭冷冷地掃了記者們一眼，說道：“我不知道江橋在哪裡。但我知道你們要是再像蒼蠅一樣擾人清靜，自然會付出代價——”他頓了頓又說道：“歡迎大家把我今日言行全部公之於眾，我正考慮退圈，那些黑我的也都省省吧。”

　　一語驚起千層浪，身後的記者堆立刻炸了，可到底沒人敢不要命地跟上來。唐修刷卡進門，沉重的單元門在身後關閉，把嘰嘰喳喳的聲音瞬間全部隔絕。

　　“庸俗世人，我集魂者一輩若只為維護你們的世間秩序，倒不如真的集體沉睡算罷。”

　　黑發青年聲音低沉，似乎如往日一般說著可有可無的話，可那雙黑眸卻與從前不再相同了。唐修回到家看著集魂幡，黑白涇渭分明的靈幡，上面卻偏偏有著代表集魂者的紅色元素。

　　無所謂黑白，能得永生者，本就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唐修盯著第八十一魂格很久，久到黑眸深處漸漸映出一簇血色。他輕輕吐出一口氣，低聲道：“如果他出事，你願不願意陪我追殺韓楊到天地毀滅？”

　　集魂幡沙沙作響，卻不像是在表達同意，而像是被自己反常的主人嚇住了，小幅度卻劇烈地顫抖著。

　　老祖宗黑眸低沉，挑唇而笑。

　　“昨晚我是在騙自己。”

　　“什麼集魂者的萬年使命，哪有他來得重要。若他出事，若還有哪些吸血鬼想要靠吸食他的血來謀生，我便為他屠盡世間所有不仁的蒼生。若有那一日，你第七十九極惡之魂，也便收了我吧……老祖宗確實，很久沒有開殺戒了。”

　　唐修說著一把從牆上扯下集魂幡，“我們去找韓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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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腦冷靜下來之後，唐修才終於想明白他之前一直忽略的一點——韓楊帶走江橋的時機並不算籌備萬全，稍微有點節外生枝就會跟他打照面。既然如此，在帝都劫走江橋的風險跟在Z市劇組劫走江橋的風險一樣，何必大費周章把人都引回來？

　　這裡一定有什麼韓楊無法擺脫的限制。

　　整整一天，唐修就呆在潘傑和池龍住著的那間小招待所裡，不停地翻找著資料。

　　葉之珩也被叫來做苦力，他是這個屋子裡除了池龍之外輩份最低的小透明了，看著兩個祖宗一臉生死之仇的樣子，連問都不敢問一句，只能埋頭看著那堆有年頭了的資料。

　　唐修讓他看的，是在此前所有沉睡的集魂者的資料。

　　太平盛世，集魂者也不乏喪失鬥志心浮氣躁之輩。近幾十年來沉睡的集魂者越來越多，甚至還有那些四五百年的小輩，集魂幡尚未滿上一半，就已經倦了。

　　唐修抬頭看著葉之珩正對一個剛剛三百年就沉睡的集魂者資料發呆，說道：“只看千年以上資歷的。”

　　“為什麼？”葉之珩下意識問道。

　　“直覺。”唐修用像說天氣一樣平靜的口吻說道：“我已經找到了四個符合條件的，他們的沉睡地都在這裡。”

　　“這裡？”

　　“嗯。在這個城市附近。”唐修隨手翻了翻被他抽出來的資料，用不帶感情色彩的聲音說道：“資料上只顯示到區域，沒有確切的地點。只是集魂者沉睡大多選擇在山嶺間，我們晚上一個一個去看。”

　　“看什麼？”葉之珩打了個哆嗦，旁邊坐著一直不敢說話的池龍也抖了抖肩膀，“祖，祖宗，可，可，可人會，會爛了的吧。”

　　“不是爛，而是消失。”唐修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我不太懂你們傳承者以後是什麼樣，但我們集魂者和尋常埋葬的人並不相同。”

　　“那那那，消，消失了不也找，找不到嗎？”

　　“可以找到。”唐修握了握自己的集魂幡，垂眸說道：“有集魂幡消逝過的地方，附近會有釋放出來的魂絲，雖然不再有任何意義，但卻可以被其它集魂幡捕捉到。”

　　“這，這麼神奇。”

　　潘傑拍了他一下，“別廢話，少見多怪。”

　　唐修平靜地看了池龍一眼，並沒有像平時那樣溫柔地笑著安慰他，而是冷漠地扭過頭看了眼窗外天色，說道：“差不多可以出發了，開車到近郊。你們三個都跟著我。”

　　“好。”

　　“好。”

　　“好，好好好。”

　　搜索的工作並不如眾人想像的那樣順利。帝都周圍山嶺雖然少數，但覆蓋甚廣。唐修他們開車開了六個小時，直到凌晨三四點，原本劃定的範圍圈小了一半，集魂幡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開車的是葉之珩，他從後視鏡裡看著池龍坐在後座打瞌睡，說道：“我們是不是思路錯了？兩位祖宗，你們能不能透露一下，到底是要干什麼啊？”

　　潘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從副駕駛扭過頭來，目光掃過一下一下點著頭的池龍，下意識放低了聲音。

　　“其實我也覺得不太對，集魂者們心思都差不多，剛才找的是我們覺得最有可能被選來做沉睡地的幾處，卻沒有任何收獲。”

　　一直看著車窗外的唐修聞言收回視線，淡淡地看了一眼潘傑，低聲道：“這才對。”

　　“什麼意思？”

　　“如果符合常理，那麼反而證明那些人的沉睡跟韓楊無關了。越不合常理，才越是我想要見到的局面。”唐修輕聲道，他想了想，“你說的沒錯，剛才的那幾個地方都是風水寶地，集魂者們行走世間，報答天地，自然願意選擇靈氣濃重之地沉睡。有那麼多沉睡的集魂者，卻沒有一個人作出符合常理的選擇，太奇怪了。”

　　潘傑聞言好像明白過來了什麼，“你是說——”

　　唐修嗯了一聲，眼神再度飄開，飄向車外，低聲道：“他們應該不是自願沉睡下去的。也許我們找到一個，就等於找到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