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尋覓於百態眾生

　　第二天唐修一進央視的演播廳就覺得不對勁。王健原本正和其他幾個嘉賓說話， 一看見他進來卻臉色瞬變，周身氣氛降到冰點，旁邊的人都詫異地往這看了過來。

　　李子平今天早上打電話說，王健的兒子叫王照亭，高校建築系大二學生。前幾天被同宿舍的人舉報同性戀，原本校方不好直接表達反對，但偏巧學校裡有王健的熟人， 便讓王健知道了。王健向來最以自己兒子為豪，從小就覺得自家孩子哪哪都好，這次卻家醜外揚， 鬧得極其不愉快。

　　李子平又查了一圈，震驚地發現這小子就在唐修的鐵杆粉絲群裡，活躍度相當之高，甚至到了砸重金給唐修拼流量榜的痴迷地步。

　　唐修心知昨天那條留言八成就是王健開了小號留的， 但也不好說破。他雖然無辜躺槍，但王健這個做父親的心思也實在是情有可原。

　　一眾人目光帶著探究， 王健挑眉看了他一會，而後扭頭對身邊工作人員說道：“人終於到齊了，准備開工吧。”

　　唐修明明沒遲到，他盯了一會王健的後腦勺， 平靜地走去台下候場。

　　央視的工作人員十分“團結”，發現了導演不待見某個嘉賓之後，自然也不肯給太好的臉色。這一整天三期節目錄下來，雖然沒起衝突， 但唐修莫名就被孤立了。

　　老祖宗心裡深覺無奈，終於逮到收工，其他嘉賓都走得差不多了，王健拿著車鑰匙往地下車庫走，唐修在身後跟著他，等他出了電梯口後叫道：“王導。”

　　王健頓下腳步，似是早就知道他在後面跟著，回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什麼事？”

　　“您對我有偏見。”

　　王健聞言輕笑，“《萬卷書》選嘉賓我也有話語權，如果我對你真有偏見，你根本就進不來這個節目組。”

　　“我知道您正直，不會徇私，但您就是對我有偏見。”唐修說著嘆口氣，“我聽說，貴公子似乎最近……”

　　“閉嘴！”王健勃然大怒，喝道：“我的家事輪得到你管嗎？錄好你的節目拿錢走人！好好的藝人不專注事業，整天就知道炒人設炒顏值，這些我管不到你頭上，但你也少管我家的事！”

　　“……”

　　處於早更期的中年男人沒法與之講理，這人一根筋又不識抬舉，有些招人煩。於是唐修淡聲說道：“從我上次錄節目就能感覺到您陰陽怪氣，您的孩子對我有什麼想法，和我沒有關系，我本想幫著勸導一番，您要是這個態度，那我也沒辦法了。”

　　唐修說罷便轉身要走，卻不知哪句話觸到了王健的神經，王健喝道：“站住！”

　　唐修停下腳，“怎麼？”

　　王健怒瞪著他半天，而後說道：“你專業素養不錯，進了演藝圈更應該摒棄那些亂七八糟的思想，少作賤自己也禍害別人，知道嗎？”

　　這種毫無邏輯的激憤之言……老祖宗連理都不想理了，正准備離開，卻突然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腳步聲，一抬頭，江橋迎面走了過來。

　　江橋面沉似霜，全無往日的溫柔逗趣神色。他看了唐修一眼，徑直走到王健面前，聲音低沉含怒，“王導。我在旁邊聽了幾句，您可不可以給江某解釋一下剛才這些話是什麼意思？覺得我推薦給央視的人不中用嗎？”

　　王健看見江橋明顯一愣，他當然知道江橋是唐修的推薦人之一，但卻沒想到這家伙居然跑到電視台來了，而且還怒氣衝衝地上來質問他。

　　為什麼？憑什麼？

　　他愣了兩秒鐘後皺眉道：“江橋？我和唐修說話跟你有什麼關系？”

　　江橋反唇相譏，“那麼我的藝人圈粉能力如何，跟您又有什麼關系呢？”

　　王健生生被懟得噎住了。

　　人人皆知央視的人不能得罪，更何況江橋這股火發得莫名其妙。在王健的認知裡，雖然這人脾氣大是公認的，但這還是第一次和央視起正面衝突。這個愛擺譜的家伙，難道為了維護自己作為推薦人的面子不惜鬧成這樣嗎？

　　江橋冷哼一聲，“唐修，你過來。”

　　老祖宗抬起手揉了揉鼻梁，極輕地嘆息一聲，走過來對王健說道：“王導，沒必要弄得劍拔弩張，我其實只是想……”

　　“別和聽不懂話的人說這些。”江橋卻開口打斷他，鷹隼一樣凶狠的目光瞪視著王健，“王導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您從哪看出來唐修思想亂七八糟，從哪看出來他整天炒人設炒顏值，又從哪看出他作賤自己禍害別人了？這幾頂大帽子說扣就扣，我要捧的人就這麼任你宰割嗎？”

　　王健深吸一口氣，似在壓著脾氣，“江橋，我知道你是他的推薦人，但誰不知道這只是走過場，合作過一部戲的演員而已，值得你在我這犯渾擺譜？”

　　江橋挑唇輕笑，“當然值得。”他說著看了唐修一眼，嗤笑一聲，“不就是你兒子惦記上了我的演員嗎？今天晚上我就給你解決問題，以後也請您說話前三思。”

　　“你要干什麼？！”王健瞪大眼，“你這個人什麼毛病？你有病吧！”

　　“我沒病，有病的是你們爺倆。”江橋上前兩步一把揪住了王健的領子。借著高出五釐米、年輕十幾歲的優勢，他竟然直接把人給提了起來，壓著聲音威脅道：“等問題解決了，煩請王導以後在節目組裡好好說話好好笑，別給我的人添堵。您做媒體人二十多年了，也應該知道欲加之罪對藝人的影響。”

　　王健一臉崩潰加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個突然殺出來的導演氣衝衝地帶著傳說中的御用演員走了，上了同一輛車，關車門的時候還發出氣勢恢宏的一聲“砰！”

　　“有毛病吧這個人……”上了年齡的人胸脯起伏不定，受驚不淺，槽多無口。

　　江橋心裡壓著火，一路上狂踩油門，老祖宗在旁邊默默地摸了幾次安全帶，終於沒忍住說道：“集魂者雖得修行延壽，但如果是車禍死亡的話……可能就真的死了。”

　　江橋沉默了三秒鐘，而後關了超車轉向燈，減緩了車速。

　　唐修嘆口氣，“其實你沒必要和他衝突，他就是個思想頑固的蠢人。”

　　江橋冷哼一聲，“他腦子有坑我沒意見，但他罵我的人，就不行了。”

　　唐修笑，“你的人？”

　　江橋有些郁悶地轉頭看了他一眼，“你最好不要現在和我說你不是我的人，臉疼。”

　　老祖宗低頭笑而不語，覺得這家伙有時候真是可愛得不像話。當了一萬年懲惡揚善的修行人士，幫別人出頭慣了，還是第一次被出頭……雖然究其根本，他也沒覺得是被欺負吧……

　　“謝謝。”

　　江橋從嗓子眼裡嗯了一聲，握住方向盤的雙手有些緊張地僵硬著，低聲道：“別謝，怪別扭的，吃你們家那麼多飯呢，也不能白吃吧。”

　　唐修笑，把座椅靠背往後調了一下，繼而又嘆氣道：“我本來想幫他解決這事，既然他不領情就算了。你也別去找他兒子的麻煩，本來就是和我沒什麼關系的事。”

　　卻不料江橋聞言咬牙切齒道：“不行，老子可惡，兒子更可惡。什麼人都敢惦記？Destination裡那一個個小浪催我教訓不過來，教訓個半大孩子還是綽綽有余的。”

　　“你要干什麼？”唐修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江橋垂眸撇了一眼時間，“晚回家半小時，今晚點外賣吧。我們去一趟Z大。”

　　Z大，是王健兒子的學校。唐修看了一眼江橋緊繃的側臉，欲言又止。

　　——他感覺某個馬上就要成為修行者的人，即將要做一件極其不修行的事了。

　　老祖宗沉默半晌後忍不住低聲念道：“做修行者還是要有佛心啊……”

　　Z大的夜晚非常熱鬧，年輕人扎堆的地方哪裡都洋溢著青春氣，天已經很涼了，校園裡卻還到處可見穿著單薄T恤的大小伙子。江橋抓了一個學生問道：“同學，知道建築系的宿舍在哪嗎？”

　　黑咕隆咚的，那人摟著女朋友著急去吃宵夜，也沒看清人臉，“過了前面拱橋往左轉。”

　　“謝了。”

　　唐修本著穩妥起見的精神戴著口罩，壓低聲道：“不要太張揚，這裡是學校，人多眼雜。而且王健和他兒子要是看出來我們什麼……”

　　“放心吧。”江橋說道：“他們對你再多不爽也不至於暗算。王健是個老實人，他兒子也是。”

　　“……”那你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老祖宗深覺無奈。他突然覺得自己剛才就不應該跟著下車，江橋這家伙不僅不正經，而且瘋起來真的夠瘋，一個導演領著一個演員氣衝衝地找進學校要教訓“情敵”……此時此刻如果李子平在這，估計會血壓血糖血脂全線飆高。

　　兩人悶頭走，沒一會就進了建築系的男生宿舍區。江橋老辦法，隨手抓人來問，果然人人都知道王照亭。這家伙長得帥學習好，前兩天又突然鬧出同性戀的事，想不火都難。

　　王照亭下樓的時候一臉茫然，一照面看見一臉煞氣的江橋，更是懵了好幾秒，過了好一陣才透過夜色辨認出來，不確定道：“你不會是……江……”

　　“是我。”江橋打斷他，聲音不怒自威，“你就是王照亭？”

　　這個時間段樓下沒太多人，偶爾出現一兩個都是去洗澡吃宵夜的，行色匆匆，沒人會注意樓腳發生什麼。王照亭猶豫了一下，“是……我啊。”

　　——他雖然認識江橋，但實際上卻是陌生人，實在想不明白這個大導演找上門來是為什麼，而且還一臉敵意。

　　王照亭莫名緊張，下意識左右瞥眼一看，卻見兩步開外有一個戴著口罩微微低頭的男子，身形……略熟悉。

　　把唐修照片設成手機壁紙的他只花了零點五秒就反應過來來的人是誰，小眼神裡立刻迸發出難以置信的激動，他興奮地嗷一聲，拔腳就要竄過去。

　　江橋胳膊一伸，直接把人懟回了牆角。

　　“唐唐唐……”王照亭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一直微低著頭的唐修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這家伙就更像是被戳了G點一樣，更結巴了，“唐唐唐西……”

　　“閉嘴！”江橋一聲怒喝：“唐是你叫的？”

　　“啊？”王照亭一臉懵，“我為什麼不能叫？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江橋沉著臉，“我和你爸十幾年交情了，你見我得叫一聲叔叔知道嗎？”

　　“江導……”王照亭略帶猶豫說道：“十幾年前……您還沒成年吧？那時候我爸還在湖南呢，我們是八年前來北京的。”

　　“閉嘴！”江橋又喝一聲，把小孩嚇住了。

　　“叫叔叔，廢話那麼多？”

　　“……”王照亭不情不願的，“叔叔。”眼神卻一直盯著不遠處的唐修，那種血氣方剛大小伙子的眼神，江橋本來八分火，也被生生拱到了十分。他一把捏著人的下巴強行把王照亭的臉扭了過來對視，目露凶光，“叫我叔叔，知道該叫他什麼嗎？”

　　王照亭耿直，“不知道。”

　　某導演冷笑一聲，“叫嬸嬸。”

　　王照亭聞言整個人石化在了當地，唐修皺眉道：“江橋……”

　　然而江橋卻充耳不聞，抓著已經徹底石化的王照亭說道：“告訴你。你喜歡唐修就偷偷摸摸給我喜歡，別讓任何人看出來，包括你爸！唐修事業上升期，要是因為你這麼個小角色害他出了問題，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王照亭聞言一愣，怔怔地說道：“我喜歡他……會害到他？”

　　江橋唇角抖過一絲一閃即逝的笑意，立刻板起臉嗯了一聲，“你以為呢？我好不容易把他捧紅，差點被你毀了！”

　　王照亭聞言嘴唇動了動，心裡無比委屈，他想說我什麼都沒做啊，我就是晚上對著手機屏保做了點愉悅身心的小活動而已……除了被我爸抓到一次之外，也沒人知道了。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什麼，“我爸錄節目的時候難為他了？”

　　江橋冷笑，“你說呢？”

　　小孩的眼神一下子暗下去，一直沉默的唐修說道：“別和你爸使性子鬧脾氣，父母之恩重如山，更何況是為你好，知道嗎？”

　　王照亭嗯了一聲，低著頭，只給人看一個黑洞洞的頭頂，過了半天低聲道：“對不起。”

　　他又問，“你倆真的是一起的嗎？”

　　“不然呢？我配合我的演員來找你鬧著玩？”

　　“我知道了。”

　　王照亭弄了弄領口，看著江橋的眼睛，“江導，唐修現在上升期，您能給他的，我確實給不了。但我不會害他，有一天我羽翼漸豐，會和你公平競爭。”

　　明明是個半大孩子，眼神中卻充滿了認真和倔強。若不是要板著臉，江橋幾乎要笑出聲了，他沉聲道：“這些廢話，等你羽翼漸豐了再來和我說吧。”

　　“好。我知道您把我當鬧著玩，但我是認真的。”

　　少年的眼神很堅定，看著唐修，“唐修，我真的很喜歡你。等我厲害了，我會來找你。”

　　王照亭回宿舍的時候一步三回頭，看唐修的每一眼都戀戀不舍。天天晚上舔屏的人出現在面前，可他卻連一張合照都沒能拍，還被從天而降的“情敵”羞辱了一番。

　　心酸啊。

　　更可氣的是某個為老不尊的導演甚至還在他轉身離去的時候叮囑了一句——“小屁孩，好好學習。”

　　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士可殺不可辱嗎？

　　江橋等看著王照亭人影從樓梯口裡不見了才嘆口氣，剛才的那股子混勁沒了，“這小子倒是挺懂事，不像他老子。”

　　他一回頭，卻見老祖宗正眼神復雜地看著他，問道：“怎麼了？”

　　唐修舔舔唇，望天，“你就沒有點感覺嗎……”

　　“什麼感覺？”

　　唐修看他一眼，“你這家伙真是走運，任著性子犯一次渾，竟然歪打正著了。”

　　王健是個好人，但思想陳腐刻板愛遷怒於人，身上並無明顯的善惡。唐修原本放棄管他的家事也是覺得犯不上。可直到見到了王照亭，卻驚喜地發現這個大小伙子比他父親出息很多，被江橋三言兩語一刺激，露出了魂澤。

　　老祖宗輕聲嘆道：“一縷成人之善，歪打正著，應該已經算在你的頭上了。”

　　“第二魂了，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