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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鴿交友須謹慎》第60章
☆、第59章:往事已矣

  望舒小築是關山盡當年特意為魯先生修築的,一磚一瓦、一房一舍,還有那一大片的默林,點點滴滴都是關山盡對魯先生的喜愛疼寵,魯先生需要的他都能事先安排好,既體貼入微又細膩。

  而小築的命名,更直接表明的關山盡的心意。

  望舒,本就是明月的別稱,在他心裡,魯先生就是一抹月色,高潔完美、無暇如玉,若無愛慕之意,又何來如此的另眼相看?

  關山盡站在望舒小築前,盯著他親手提的字,蒼勁的小篆,鐵鉤銀畫讓銀月多了一抹殺伐血性,彷彿像他終於褻瀆了這片皎潔月色,在心中竊喜。回想當初滿心的濃情密意,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即將亥時的夜,星光在薄紗般的雲霧遮掩下,顯得稀疏黯淡,這是個無月之夜,望舒小築中點上的燈火也不多,只有一條流光般的小徑,往默林深處蜿蜒而去。

  夜風微涼,在默林中沙沙作響,也翻動了關山盡一襲墨黑的衣袍下襬。

  他來,是為了赴魯先生的約。

  今日過午不久,含笑帶著魯先生的口信求見關山盡,說魯先生掛念大將軍,希望邀大將軍夜裡一敘。

  關山盡當即應下,這些日子他刻意晾著魯先生,也真虧魯先生按耐得住,竟能忍到大婚前夜才對他服軟,關山盡又怎麼會讓魯先生失望呢?他可是非常好奇,魯先生想對自己說什麼。

  由白色鵝卵石鋪就的小徑盡頭,是一座茅亭。那亭子是魯先生最喜歡待的地方之一,看著樸實然而處處巧思,融在默林之中,古樸中隱含幽趣。也是望舒小築中,唯一不經由關山盡的手,由魯先生獨力修築而成的地方。

  特意約在此處會面,其中含意讓關山盡無法不低笑出聲。

  即便到了這時候,魯先生依然努力在他面前維持不染纖塵的模樣,倨傲地挺著頸子跟背脊,彷彿並沒有偷眼打量他,更沒有心煩意亂、惶惶不安。

  這真是有趣得緊啊!

  關山盡用足了一刻鐘,才施然行至茅亭。

  亭子中燈火搖曳,彷彿籠罩於朦朧金色薄霧中一抹白衣纖影彷如空谷幽蘭,不染塵俗,週遭的氣息是靜謐的,讓人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會將眼前如夢似幻的景象吹散了。

  茅庭中擺著蒲團與一張竹編的矮幾,魯先生盤坐在地的身姿挺拔如竹,又裊若柳枝,正仰著頭眺望夜空裡的星子。他露出的肌膚宛如和闐美玉,冰涼又細膩,幾乎能泛出柔光。

  秀美端麗的容顏猶如被流水琢磨過,很容易便深深烙印進心底,永難忘懷。

  關山盡不遠不近地凝視了他片刻,才開口喚了聲老師。

  聞聲,魯先生彷彿受到驚嚇,肩膀微微瑟縮了下,沉默了幾息才緩緩將視線調向關山進,唇上浮出一抹隱藏憂傷的淺笑。

  「海望。」

  「老師身邊怎麼沒人服侍?」關山盡走進茅亭中,與魯先生隔著矮幾,撩起袍角在蒲團上落坐。

  默林中除了他二人,沒有第三個人,除了風聲,也無更多蟲鳴,彷彿另成一個世界,遺世而獨立。

  「我讓他們都退下了。」魯先生垂下眼回道。

  「是嗎?」關山盡也不急,偏頭看向亭外的夜空。

  一時竟默然無語,魯先生等了又等,也等不來關山盡主動開口,他咬咬牙,壓下心裡的慌亂,卻不想捏緊的手根本沒躲過關山盡的眼尾餘光,也因垂著眼沒看到他唇邊揶揄的笑痕。

  「你……還怪我嗎?」最終低頭的,自然是魯先生。他語尾顫抖,彷彿受到了極大的誤解與委屈,卻仍要自持風骨,不肯低頭。

  這種姿態,確實曾經極為吸引關山盡。

  他輕輕蹙眉,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回答:「老師何出此言?學生以為,是您還不肯原諒我。」

  「我不肯原諒你?」魯先生猛地抬起眼,直接看進了一雙多情纏綿的桃花眸中,即便在搖曳的燈火下,依然讓人心悸不已。「為了何事?」

  「為了吳幸子。」關山盡苦笑一聲,修長優雅的指頭從矮幾上滑過,隱隱約約地擦過了魯先生指間,那一晃而過的熱度猶如星火,直燎上心頭。

  然而,吳幸子這三個字卻又彷彿迎頭澆下的冷水,潑得魯先生激靈,好不容易暈紅的臉頰又褪回蒼白。

  「我知道,你是為了激我。」沉默片刻,魯先生帶著嘆息道:「你還記得,你從西北迴來那年的上燈節嗎?」

  「記得……」關山盡心頭微微一動,伸手握住了魯先生放在矮幾上的手,肌膚帶了些夜露的涼意,他不禁又握得緊了些。

  那一日,因為見到了魯先生,他的心才踏實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對魯先生不再僅止於師生之情,慢慢地一點一滴地上了心。後來他將魯先生再次延請回府,給了個門客的身份,儘管魯先生才智平庸,在他身邊毫無用處,但只要有這個人在,他就覺得自己的心安穩了。

  曾幾何時,他們之間走上了這樣的叉路?

  「我是特意去見你的。」魯先生聲音微啞,不待關山盡響應便續道:「你回來那日,我也在街上看著你。你變了許多,儘管還是張揚的緊,眼神卻是空的。」

  「眼神是空的?」關山盡挑眉。

  「是啊。」魯先生凝視著他,突然苦笑:「你不信對吧!你不相信我看得出來。海望,我從你十歲陪在你身邊,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孩子。西北的日子很苦,填了多少人的命,才終於換來這些年的平安,我怎麼會不知道?你那時候,跨著逐星,隨著凱旋的將士遊街,就走在威遠大將軍的身後,可卻彷彿壓根不在那兒,那樣的繁華熱鬧對你來說,很可笑吧?」關山盡撤下了唇邊的淺笑,眉目變得冷肅,木然地瞅著魯先生不語。

  他是真沒想過,原來,魯先生竟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就是爹娘,甚至滿月,都未能看出那時候的他,在京城裡有多難熬。放眼所及的一切,熟悉又陌生,他周身縈繞的血氣依然濃烈,卻已無處發洩。

  看著那些飽食終日的顢頇之輩,他就彷彿在夢中數著日子,總等不到醒來的那一天。他並不適合京城那種繁華平和的日子,他知道自己是頭凶獸,既然曾在戰場上自由過了,又如何耐得了枷鎖般的平凡日子?

  「我想了好幾天,京城那時候每日都有你惹事的消息,有些人說護國公一門英烈,卻偏偏出了個混世魔星,真是造孽。」這句話,讓關山盡噗嗤笑出來,嫵媚的桃花眸彎彎,有如小鉤子般在魯先生心上刮搔。

  「混世魔星嗎?年少輕狂啊,這些話還真叫人懷念。」他如何不知道京城百姓間如何閒話他?這裡頭甚至都有他自己的手筆。「所以,你才趁那機會見我一面嗎?」

  「是。我想見見你,看看你好不好,我心裡總是牽掛著你的。」魯先生神色略有些躊躇,沒被握住的手在膝上動了動,最終還是撫上關山盡的面頰。「我引你來見我,那時候我心中是沒底的,畢竟那麼些年過去,我也不再是青蔥少年,你說不準都不記得我了。」

  「我記得。」這個總穿白衣,拘謹、雅緻的端麗男人,彷彿一抹如水月光,深深地滲進心底,無法忘懷。

  魯先生眼眸突然亮了起來,似乎很愉悅又帶著羞怯。「是啊,你記得……你在走馬燈下叫了我。」儘管一身黑衣,孤傲寂寞,卻又那般勾人心弦。

  明明處於馬面城的默林之中,卻恍如回到了那年那日,點點燈花中,他們眼中所見僅有彼此。

  關山盡輕輕嘆氣,按住了魯先生撫摸自己的手,閉上眼磨蹭了幾下,讓魯先生心如脫疆,面頰飛紅。

  他們的手此時都交握在了一起,難分彼此。

  「老師今天找我來,就是為了敘舊嗎?」半晌,關山盡鬆開了魯先生的手,語氣猛然一變有些冷凝。

  然而往事已矣,過往的歡笑溫情,更襯得眼下的他們有多可笑。

  原本的溫情霎時消散殆盡,魯先生啞然地瞅著關山盡,像是沒料到他能這麼快變臉色。

  「老師就沒有別的話想同學生說?」這話問的就有些咄咄逼人了,魯先生縮回手摩搓上頭殘留的熱度,頓時有些泫然欲泣的模樣。

  「我……」魯先生咬咬牙,好容易才下定決心般回道:「海望,我明白你之前對吳幸子好,是因為在他身上見到我的影子,是我對不住你,我礙於師生情誼,不願意我兩情誼生變,這麼些年來明知道你心悅於我,卻不敢以相同情意回應。」

  「是嗎?」關山盡臉色更加陰沉,這段話說不上讓人釋然,倒像在傷口撒鹽。

  「海望,實則在當年我已然……已然……」魯先生看來頗為糾結,眼尾都泛紅了也然不出什麼,一咬牙乾脆垂下腦袋不說話了。

  這欲言又止的模樣,讓關山盡有些心煩,他沉默不語地盯著魯先生,並不打算開口替他解危。

  就這樣默然無語了一刻多鐘,依然是魯先生不得不服軟,他心裡埋怨又不安,無法猜測關山盡究竟是何心意,焦急地捏緊雙手,在掌心留下幾個月牙印。

  「海望,我是心悅於你的……」總算坦承心意,魯先生似乎也鼓起勇氣再次與關山盡四目交纏。

  就見關山盡先是一怔,接著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最後淺淺一笑,彷若春華初綻。

  「老師是真心的?」

  「是……」魯先生悄悄伸手勾住他擺在矮桌上的指頭,又用力點點頭:「誠心誠意。」

  「是嘛……」關山盡反手勾纏住魯先生的指頭,那珍惜的模樣猶如至寶。「那麼,明天的大婚就停了吧!既然我倆終於互訴衷腸,也就沒樂三什麼事了。」

  「慢著!」沒料到關山盡腦筋動這麼快,連一點陷入狂喜的忘形都沒有,魯先生語氣也急了「嗯?」關山盡不解地歪頭看他,似乎不明白自己說什麼需要被制止。

  「海望,婚宴必須得舉行。」這才是魯先生選擇今日約來關山盡的目的。

  「老師的意思是?」關山盡蹙眉,顯然很不高興。

  「海望,你知道我魯家就剩我一個人了,父親母親離開前唯一的心願,就是我能替魯家留下子嗣。」魯先生緊緊握著關山盡的手,就怕他甩手離去。

  「這是說……」關山盡語中染上苦澀:「老師您依然要與樂三成婚,為了留下魯家血脈?老師,你把海望看成什麼了?」

  「海望,我們兩人彼此相屬,可有些事光只有喜愛是遠遠不夠的。我明白是我自私了,你要是生我的氣,那就離開吧。從今往後,橋歸橋路歸路,忘了我吧。」說罷,魯先生甩開關山盡的手,別開了臉,在搖曳燈火中,臉頰似乎隱隱滑過一道水痕。

  「老師……」關山盡語中帶痛,熾熱的指尖撫過那抹淚痕,接著嘆口氣。「那老師又希望學生怎麼做呢?眼睜睜看著心屬之人,與他人共結連理嗎?」

  「海望,你等等我,待樂三生了孩子,我一定再回到你身邊,你信我好嗎?」魯先生轉身投入關山盡懷裡,依戀不已地蹭了蹭。「你也需要子嗣,護國公府歷代單傳,不能在你手中斷絕血脈。等回京了,你也娶個妻,生個孩子,我們便能白首共度了。」關山盡猛地摟住他,將臉埋進他發間,悶聲問:「老師……只要你喜歡,海望都會去做的。」如同過去一樣,只要魯先生開了口,他總能滿足一切。

  趴伏在關山盡懷中,魯先生深深地吐了口氣,終於安心了。而關山盡卻藏著自己的神情,冷冷地彎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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