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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鴿交友須謹慎》第67章
☆、第66章:若他無主,你要嗎?

  用完了飯,吳幸子在庭院裡走了幾圈消食,他們在興宜住的是鯤鵬社名下的產業,一棟小

  巧精緻的院落,庭院整理的極好,也種了一小片的油桐樹,雪白的花瓣紛紛落下,在地上彷彿鋪了一層雪花。

  染翠本也想上前陪他走走,趁機挑撥幾句,最好能讓吳幸子對關山盡死心。

  誰知,黑兒卻一箭步攔住他,面色不善地搖搖頭,無言地散發淡淡的威嚇。黑兒算是很清楚染翠對關山盡的不待見了,也不會天真到認為這只小狐狸不會藉機挑撥離間。

  攔就攔吧!染翠不悅地哼了聲,挽著手皮笑肉不笑問:「說說,滿月那邊什麼意思?」

  「滿月?」黑兒皺眉,倒是不詫異染翠知曉他與滿月見過面,卻很訝異他知道滿月有話要自己轉達。

  「你見到了他,他不可能沒有話給我吧?那傢伙就是顆豆沙月餅,看起來是甜的,吃下去滿嘴刀子。」染翠冷哼。

  「他確實有話要給你……」黑兒嘆氣,回想起滿月怎麼說染翠的?不正是「這位大掌櫃看來出淤泥而不染,芯子可都是黑的」,在他看來,這兩個誰都不好相處。「滿月說了,當初說好的事,還望大掌櫃別背信棄義,大將軍對吳先生如何,與大掌櫃是毫無關係的,還望您掂量掂量自己的頸子有多硬,過鋼則折好自為之。」這可是赤裸裸的威脅與提醒,染翠臉色一沉,朝黑兒瞪了眼,抿著唇不說話了。

  「我知道你不待見大將軍,可大將軍是真喜歡吳先生的。」黑兒瞧著他氣唬唬的模樣,忍不住有些心軟。「你又何必把吳先生的事背在自己身上呢?」

  「哼!我樂意。」染翠啐了口,想他耗費十年寒暑,盡心盡力的為鯤鵬社員牽姻緣,從未遇上關山盡這樣的匪徒,他能不生氣?心裡有人了,還撩撥人的都是渣子!

  更氣人的,實則是他知道自己無能為力,頂多給關山盡添點堵,卻不可能保住吳幸子。

  聞言,黑兒只能暗嘆一聲。

  那頭,吳幸子並不知道站在廊上的兩人之間暗潮洶湧,他愁眉不展,對關山盡守在清城縣的事很是焦慮,卻又無計可施。就這樣一圈圈的走,最後出了一身的汗,才停下腳步。

  「魯先生也在清城縣嗎?」他突然這麼一問,黑兒先愣了愣,才連忙點頭。

  「是,魯先生也在清城縣陪著大將軍……吳先生,您別多想,大將軍心裡最掛念的還是您。」不過為了避免露出破綻,這才藉口帶著魯先生遊歷,把人安在身邊當靶子罷了。

  可惜這些話黑兒不能說,只能在心裡焦急。

  「這樣啊……」吳幸子嘆了口氣,用袖子抹了抹汗,在一旁的木凳坐下。「也難為魯先生了。」

  「他有什麼難為的?大將軍的心上人,天下誰不知道護國公一脈,認定一世一雙人,再也不會有誰與他搶奪大將軍的寵愛了。」染翠懶懶地搖著一把緙絲扇,嘴上半點也沒有因未滿月的威脅退卻。

  「也是這個道理。」吳幸子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他彷彿對關山盡在清城縣堵截自己的行為沒有更多想法,還有閒情替魯澤之擔心。

  這倒令染翠有些驚訝了。

  吳幸子對關山盡的心意,是個人都看得出來,更別說染翠這般眼神毒辣的了。他何止看出吳幸子心悅關山盡,他甚至都瞧出吳幸子將關山盡放在了心上最重要的位置,要是天時地利人和去催發,要說刻骨銘心、生死與共絕對不誇張。

  照理說,此等情況下,乍然得知心悅之人為了自己做出偏激的行動,甚至表現出鐵了心腸要將人再次攏在身邊的態度,誰能不心動?誰又能不浮想連篇,並暗自描繪彼此之間心心相印的未來?

  退一萬步說好了,至少也該心猿意馬的認為自己在對方心中已有了一分不輕的地位,就算吳幸子是個萬事不上心、隨遇而安的人,也不可能完全不心動竊喜才是。

  可偏偏,打從一開始,吳幸子掛心的就只有掃墓這件事。

  他是心焦氣躁了,卻只是擔心自己不能替祖宗盡孝,彷彿關山盡做什麼都比不上清明節的重要。喜歡他也好,不喜歡他也好,吳幸子壓根都沒往心上去。

  「吳先生,您難道不認為大將軍這是對您舊情未了嗎?」按捺不住好奇,染翠遲疑了片刻,擺出一副貼心的模樣問。

  「舊情未了?」吳幸子眨眨眼,出人意料的笑了。「自然是,但那也只是舊情了。」

  「你的意思是?」染翠突然發現,自己也許沒有自以為的那般瞭解吳幸子。

  他翩翩然地在吳幸子身邊落坐,翻出腰間錦囊打開,裡頭滿滿的都是瓜子,招呼吳幸子吃。

  這是要閒聊的意思了?吳幸子神情有些窘迫,接下了一捧瓜子,嗑了幾顆後,還是沒能擋住染翠好奇的打量,再說他倆現在也算朋友了,聊些隱私也無不可。

  「說來慚愧,吳某雖不才,也在衙門裡當了二十來年的差。」吳幸子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啟齒,下意識地挺起腰,多嗑了幾顆瓜子。

  「清城縣雖是個小地方,可有人的地方哪能沒有些矛盾齷齪呢?」他說著又嘆了口氣,直到把手上的瓜子都嗑完了,也不知怎麼說才好。他向來把自己的事放在心底,誰也沒說過,猛然間要他聊些隱私,還真不知如何開口。

  染翠也不急躁,見他瓜子吃完了,便又抓了一把遞過去,轉頭揚著細緻的下顎對黑兒道:「沏茶來。」黑兒漠然地瞅他眼,便交代薄荷桂花去沏茶拿點心來。

  「嘖,你這甩手掌櫃當得倒很順手啊。」說著用瓜子殼彈他,黑兒皺著眉撈住瓜子殼,一片片放在欄杆上。

  染翠撇撇嘴,不再關心他,回頭與吳幸子沉默地嗑瓜子吃。

  「清城縣縣南有戶人家姓毛,毛家大爺是做行商的,算是縣裡屬一屬二的富貴人家。他有錢又長得好,對人有禮謙和,孝敬父母、友愛兄弟,裡裡外外都顧得滴水不漏,誰提到他都得贊上一聲好。」卻不想,吳幸子突然開了口。他聲音溫和,暖水般宜人。

  「毛家大爺與他的夫人,也算是神仙伴侶了。兩人是隔壁街坊一塊兒長大的,毛夫人還沒及笄就嫁過去了,那時候毛家還沒發家,也算是胼手胝足累積起了偌大家業。我啊,見過毛夫人,她和我差不多年紀,大上了四五歲,小時候我叫過她幾天姐姐,毛大爺對夫人是很好的,請了先生教她識字,我爹就帶著我每隔幾日去毛家一趟。」吳幸子彷彿落入了往日時光,臉上的窘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緬懷美好往事的喜悅。

  這時候倆丫頭帶著茶水點心回來了,染翠輕巧地替他斟了杯茶,瓜子也不嗑了,免得打擾到吳幸子回憶往事。

  這個故事定然沒有好結果,否則也不會鬧到衙門去了。

  果然,吳幸子接著說:「毛夫人後來幫著毛大爺管帳,毛大爺最信任的自然也是毛夫人。

  無論是中饋或鋪子的金錢往來,都是毛夫人親力親為的。可惜……毛夫人並無所出,試遍了各種偏方,看遍了名醫,卻都無下文。」正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後頭吳幸子沒多說,大夥兒也猜到發生了什麼。

  毛大爺肯定是納了妾,恐怕還不只一個,毛夫人心裡痛苦,但身為女人又能說什麼?只怪自己肚子不爭氣。

  小妾們後來定然也生了孩子,這就讓毛夫人的地位變得愈加尷尬了。

  「毛夫人從未怨懟過毛大爺,毛大爺也還是敬重她的,畢竟是少年夫妻,感情比其他人總是不同的。可是……」吳幸子嘆息一聲,遲疑了片刻,終究沒將可是之後發生了什麼說出口,只淡淡的道:「後來,毛夫人與毛大爺和離了,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大夏律有明文,和離書得經由衙門蓋官章認可才能正式放離,且必須查訪和離書上簽名是否為夫妻雙方親自簽署,並徹查有無強逼脅迫之情,若經查確為雙方合意,方可和離。」身為師爺,這件事自然由吳幸子親辦了,他面帶不忍,即使過去數年,依然滿心惆悵。

  「染翠公子,你知道這世上情字最舊不得。一旦成了舊情,也只能徒呼負負了。海望現在心裡對我,是氣憤比留戀更多,他已經有了魯先生,這求之不得之人了,一時的不甘心,也不會太久的。」吳幸子對染翠笑笑,低柔的聲音靜靜流淌在夜色之中,分明暖水般溫潤,卻噎的人無言以對。

  染翠對自己的閱人之術是極有把握的,但碰上了吳幸子,卻變得不那麼靈光。他似乎打從根本便判斷錯誤了,眼前這個看似平凡羞澀、淡泊悠然的中年人,雖是長情的性子,卻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很端正,可以說太過端正到近似冷酷。

  身為師爺,吳幸子見過太多人生,好的壞的不好不壞的,對世道的冷酷無情懂得太深。他不若表現出來的那麼天真,或可以說正因為他看得太多了,卻還能保持自我,這種天真太過純粹,反而比磨利的刀刃更加凌厲。

  他說離開,就是離開了。不存在染翠先前的擔心。

  他不會回頭,因為深知自己對關山盡的愛意已無法控制,他真正的心悅於關山盡,所以絕對不會回頭,也不給自己一絲念想,乾脆利落的揮劍斬斷兩人的連繫。

  倘若,吳幸子並未真的愛上關山盡,他也許會在這時候回去,甚至根本連離開都不會離開。鯤鵬蘭陵王呢!過了這村還有那店嗎?可偏偏他愛上了……「我少時沒有這樣的覺悟,曾經被一個香囊給束縛。一場舊情,可能就值幾文錢,而那幾文錢我能過上好些天。」吳幸子又嗑起瓜子,他嗑瓜子的時候聲音不大,習慣含軟了再嗑,瓜子殼一片片擺成一堆,碼得很是整齊。「唉,我就是擔心,該怎麼給祖宗們掃墓才好,總不能真等上十天半個月的,爹娘怕是會到我夢裡罵人呢。」

  「這個嘛……」染翠搖著扇子,往低著腦袋默然無語的黑兒睞了眼。「我倒是有個想法,就不知黑參將能不能幫忙了。」

  「大掌櫃請說。」

  「你去對滿月說,有人跟在我們身後,恐怕會對吳先生不利。之後的事,滿月知道怎麼辦。」染翠嫣然一笑,懶懶地輝著扇子撲打不知何時出現的點點流螢,安撫地對吳幸子保證:「吳先生別擔心,慢則四五天,快則兩三日,你就能回家了。」於是黑兒才在興宜待了兩個時辰,連場穩妥覺都沒能來得及睡,又風塵僕僕的返回清城縣了。

  且離開前與染翠說好,明日染翠便帶著吳幸子主僕上路回清城縣,免得往來浪費時間。

  「畢竟,我還希望六月中旬左右便能帶吳先生回京城呢。」染翠掩嘴淺笑,眉宇間豔色逼人又不懷好意。

  黑兒沉默地看著他沒問,心裡也知道絕對沒有好事。

  「六月中旬有什麼事嗎?」吳幸子卻很好奇。

  「有趣的好事,你一定會喜歡的。」染翠說罷點點自己的唇,擺出莫測高深的模樣,轉頭又催促黑兒:「你還在這兒佇著幹嘛呢?快滾!我可不想在清城縣郊外碰上關山盡。」

  「別命令我,你不是我的主子。」黑兒被染翠弄得心頭起火,也顧不得在吳幸子面前,沉著聲不無威嚇。

  「你這樣的狗崽子,本公子還看不上眼呢!怎麼?還得三牲六禮請你辦事嗎?噓!賞你一跟骨頭啃啃就是了。」說罷,染翠還真不知打哪兒掏出來一根玉製的算籌朝黑兒扔過去。

  伸手撈住了算籌,黑兒除了瞪染翠,實則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鬱悶地縱身離去。

  等黑兒走了,染翠又藉口支開薄荷桂花,望向吳幸子時,臉上總掛著的笑容淡去:「吳先生,染翠在這裡必須得問上一問,還請你不要介懷。」

  「啊?欸,染翠公子千萬別這麼拘謹,您問,您儘管問!」吳幸子猛地挺起腰,雙手不安地在膝頭磨蹭了幾下,似乎被染翠這異於尋常的神情給嚇著了。

  「要是關大將軍也對您真心愛重,你願意與他再續前緣嗎?」吳幸子聞言張大了嘴,卻沒發出半點聲音,怔怔望著染翠,彷彿沒料到他會這麼問。

  半晌,吳幸子抿起嘴,舔了舔乾澀的唇瓣,苦笑道:「染翠公子,舊情已矣。」

  「世事難料,舊情復燃也是有的。」染翠端起茶啜了口,難得掏心掏肺道:「吳先生,你應當明白在下對大將軍是很不待見的,我呀怎麼看,都覺得他配不上你。這個男人太狠太冷漠,說他絕情寡義都不為過。但你不相同,染翠別的不敢說,看人還是可以的,你心裡難道就沒想過要找個人過一生嗎?不是每個人都是那幾文錢一個的香囊,關山盡好歹值個幾千兩。」

  「海望再貴重,也是別人的。」吳幸子低頭笑了笑,他的神情在夜色中晦暗不明,染翠卻有種他在低泣的感覺。

  「那假如,他無主呢?你……想要嗎?」染翠卻沒放過他,步步進逼。

  吳幸子瘦弱的身子抖了抖,連呼吸都輕了幾分,久久沒有回應。

  染翠在心底長嘆一聲,還有什麼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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