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這一夜這一刻我和你離別

　　聚會一結束，伊蘭飛速趕往y區，已至深夜時分，路上幾乎沒有車。她抿著唇，注視著窗外，忽然想到這是她最後一次去y區，心裡就有種說不出的傷感。

　　以前她來去匆匆，這一路的景致從未仔細看過，如今想認真看看時卻已經是最後一次了。她歎口氣，今夜實在是多愁善感太過了。

　　對面一輛車遙遙而來，伊蘭起初沒在意，它一路急馳，及至近時，伊蘭忽然笑了，這是霍斯北的車。

　　霍斯北並沒有減速，兩輛車擦身而過，伊蘭有些發愣，霍斯北不該認不出她的車啊。緊接著，她就看見霍斯北在她身後劃了個弧度，調轉了車頭，然後爬升到她上空，圍著她的車子兜圈圈，這是請你留下來陪我的意思。

　　伊蘭含笑看著，只見霍斯北又把車繞到她身旁，左右漂移，然後往前竄去，橫過車身，接連咕嚕咕嚕滾了好多下，這是請你一定要答應的意思。他的動作一氣呵成，這個小孩子耍賴的動作做起來非常乾淨俐落，瀟灑之極。

　　直至此時，伊蘭才真的相信阿熙說霍斯北的車技很厲害不是虛語，難為他以前一直在她面前開車開得四平八穩。霍斯北的車驟然降速，短暫懸停，伊蘭的車恰好跟上，兩車並排著往前開。

　　到了車庫，雙雙停好後，霍斯北含笑問她：「伊蘭，剛剛有沒有嚇到？」

　　「沒有，很好看。」伊蘭笑著誇他。

　　「看懂了嗎？」

　　「看懂了，阿熙以前教過，請你留下來陪我，請你一定要答應，是不是？」

　　「是，你答應嗎？」

　　車庫裡寂靜無聲，就他們兩個執手向面而立，他問得認真，視線一刻不移。

　　「答應。」伊蘭答得乾脆。毫不拖泥帶水。

　　最後這一晚兩人幾乎一夜沒睡。

　　「阿北，你不要光顧說話，再看看有沒有全部收拾好？不要落下東西。」伊蘭叮囑道。

　　「都好了，放心。你那邊呢？」

　　「我也差不多了。還有兩天呢，不急。明天我開車送你去，你的車就停在車庫，讓懸浮車店到車庫來取吧。」

　　「好。伊蘭，這些事都不要緊。你收一下郵件，我把艾杜主星的住址發給你了，你把身份編號報給我，我到了那邊就給你開通門禁系統。」霍斯北說道。

　　身份編號是聯盟公民從出生起就擁有的唯一識別號碼，什麼事情都離不開它，買東西付帳、收快遞開門以及看病全用得上，一般用時都拿自己的通訊器去刷，雖然不是什麼隱私，但也極少這樣當面詢問的。霍斯北問伊蘭時神態自然，完全沒有把她當外人看。

　　「不用這麼急吧。我去了之後再給我許可權也可以。」伊蘭其實不太願意住在那裡，那是霍斯北家裡的房產，不是他自己的，請個朋友偶爾住還可以，她長期住那裡肯定是不妥當的，到了艾杜，她會儘快租房子住。不過這些事可以等她到了艾杜後再說，現在就討論也沒有什麼意義。

　　霍斯北耐心地解釋道：「我報到之後，研究院會有一些新生引導課程，大概一個月左右。然後就開始軍訓。新生第一年的機甲實戰演練課程緊接在軍訓後面，讓我們瞭解各種實戰機甲的性能用途，前後又需要五個月的時間。我去網上瞭解了一下，軍訓的地點和機甲實戰演練都肯定不在艾杜衛五。我怕你到的時候。我趕不及到艾杜主星，你可以先住進去等我。」

　　「那也不要緊，我等你軍訓和機甲實戰演練都結束後，回了研究院，我再去艾杜。」伊蘭沉吟道。

　　「把身份編號給我，我給你設定好許可權才放心。即使我在研究院。萬一一時趕不及，讓你等在航空港不好。」霍斯北堅持道。

　　伊蘭無奈把身份編號給他。

　　霍斯北才高興地說道：「我這次要在艾杜主星中轉，會先去住處收拾一下，你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樣的佈置風格？」說完就要伊蘭上星網去流覽他正在看的一個家居裝修網站。他偶爾犯起傻來就是這樣說風就是雨。

　　伊蘭哭笑不得地攔住他，找了個藉口推脫道：「你時間這麼緊，只是去中轉，佈置這些做什麼？趕緊去報到才對。」

　　「不要緊，你先把你喜歡的樣子和我說，我在家裡的時候就去網上訂好，然後等我到了艾杜主星，就讓裝修機器人馬上開始，一般一天就可以了，不會浪費時間。你快上去挑一下。」霍斯北興致高昂地催促伊蘭。

　　伊蘭搖搖頭：「我現在哪有什麼想法？阿北，這個現在不急，以後等有空隨時可以做。你如果都收拾好了，我們就早點休息。」

　　「累了是嗎？」霍斯北笑著揉搓了幾下伊蘭的頭髮，柔聲說道，「就看一眼，不想看這些圖片，就告訴我你的喜好，我給你挑。」

　　伊蘭無奈地說道：「原來什麼樣就什麼樣，你何必改呢？」

　　「房子很久沒人住，本來就要好好收拾一下的。你喜歡什麼樣的？」

　　伊蘭拗不過他，只好隨口說道：「素淨點就好。」

　　霍斯北有點挫敗地瞧著她，沒再追問，摟著她笑道：「好，我幫你挑，到時候不許抱怨。」

　　伊蘭正要催促他休息，霍斯北又說道：「伊蘭，你一個人回莫斯星，路上要注意安全，回去後出門一定不要忘記關門。」

　　伊蘭點頭：「這些我懂。」

　　霍斯北微微歎氣道：「我不放心你。」他蹙眉交代道，「軍訓和機甲實戰演練可能是封閉式訓練，我不一定能正常接收通訊信號，如果前面幾個月你聯絡不到我，不要著急。你在莫斯星處理好了農莊的事情，就儘快去艾杜主星，不用等我回研究院才來。」

　　伊蘭想到他們大學軍訓的時候也是不能對外撥視訊，理解地點點頭。

　　「我走後，你這兩天在學校，哪裡都不要去，就待在自己宿舍。」霍斯北又叮囑道。

　　伊蘭只好再點頭。

　　霍斯北忽然想起來一件事，笑道：「我現在就替你把莫斯星到艾杜主星的航班訂好。半年內有效。」說完就要上星網。他有了伊蘭的身份編號，給伊蘭訂票很方便。

　　伊蘭愣住，她知道，霍斯北一則是要確定她會去。二則是要給她省錢，可她哪能讓他訂票呢？急忙找個理由攔住他：「阿北，不要把時間算得這麼緊，我去的時候自己訂。」

　　霍斯北揪揪伊蘭的頭髮，笑道：「你答應過我最晚六個月就過去的。半年內有效的航班正好。」

　　「萬一差了一兩天呢？」伊蘭反問。

　　霍斯北猶豫一下，說道：「那我訂一年內有效的，但你不能拖拉。」他的眼神認真地看著伊蘭，等著她的保證。

　　伊蘭望向霍斯北，長歎了一口氣，抱住他說道：「阿北，我會去找你的，你不要這樣。」

　　霍斯北反手摟住她，半天不說話，很久後悶聲說道：「伊蘭。我想明天就帶你一起走。」

　　伊蘭閉上眼睛，她希望她現在就已經把艾杜的工作落實好了。

　　到了淩晨三四點，霍斯北捨不得伊蘭熬夜，主動提出讓伊蘭休息，伊蘭卻是搖搖頭，都已經聊到這時候了，沒幾個小時就天亮，他們一別就要半年，還不知道會不會有變故，若是工作不好找的話。她還真不能兩手空空地去艾杜讓霍斯北承擔她的生活開支，她雖然言之鑿鑿地定下半年之約，心裡卻是萬分忐忑。此刻臨別在即，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她硬撐著困意守在他身邊。霍斯北也不勉強她，把她抱在懷裡，只是不再主動提起話題，微微合著眼，不時輕聲附和幾句。

　　伊蘭很快不說話了，安靜地靠在霍斯北胸前。慢慢地有了睡意。

　　過了片刻，霍斯北睜開雙眼，低頭瞧向伊蘭，她的呼吸平緩，細密的眼睫在燈光的照射下在臉部投下兩彎暗影。他靜靜地凝望，悄悄地關了照明系統，就著窗外灑進的一點清明夜色，腦中反復在想他要交代給她的話，務必不要遺漏。

　　接下去的半年她一個人住在莫斯星，四野無人，他很不放心，門禁系統一定要再提醒她。

　　艾杜主星的住處要佈置得她喜歡，最好走寧靜的鄉村風格，伊蘭習慣了莫斯星的農莊，讀的還是農業，如果家裡有些田野氣息，她初到那裡，會少些生疏不適。

　　她去了艾杜主星後，他在研究院初時大概很忙，不能經常陪她，有很多事他要預先想到，比如要儘快找些活動，不能讓她冷冷清清獨自在家，或者可以給她去報一個廚藝進修班，鼓勵她考廚藝資格，這樣她就和廚藝協會的老師有了聯繫，說不定就會遇到像秦阿姨那樣欣賞她的人。

　　還有關於生活費的問題，他要再找個妥當的時機打消她的憂慮。除了研究院的專案津貼，星網上還有自由工會可以接些設計零單，他已經試接了幾個小單，回饋還不錯，以後他多接些單子，伊蘭在艾杜主星就可以過得好。他不太擔心這個，但是他必須要讓伊蘭能舒心地接受。

　　等他們對艾杜更加熟悉後，他還是要陪伊蘭找些農莊，有時候人親臨了，機會更多。她坐在田間地頭看風景的樣子很閒適，霍斯北的印象一直很深刻。

　　或許可以在艾杜衛五附近的星球上打聽一下有沒有出售或出租的農莊？並不止農業星上才有農莊，當然非農業星上的農莊不成氣候，但是霍斯北相信伊蘭不會計較地點規模，她會喜愛農莊管理這樣的工作。

　　如果能找到出售的小農莊就好了，哪怕離衛五的研究院稍遠一些，也要比莫斯星方便多了。伊蘭可以平日在艾杜主星，走走廚藝協會，再遠端操控種植系統，等他有空，他們可以一起回農莊管理，這樣就會彌補她遠離莫斯星的遺憾。

　　霍斯北默默地一件件分析著，將他和伊蘭在艾杜的生活規劃了一個藍圖，他這些天一直在考慮，一次次下來，藍圖就更清晰具體。現在他大概有了想法，艾杜的機甲新潮昂貴，小農莊未必就貴。或許他多接單子就能應付買下。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他得儘快存錢。

　　清晨，伊蘭醒來，發現自己頭枕在霍斯北臂彎裡。她稍稍轉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就聽見霍斯北低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來：「伊蘭，醒了嗎？」

　　她連忙坐正身體，朝他恍惚一笑：「阿北，早安。」

　　「早安。伊蘭。」霍斯北神色困倦，他是真的一夜未眠，見伊蘭闔眼後，僵著手沒敢驚動她分毫。

　　「還有時間，要不要再去床上睡會兒？」他溫言問道。

　　伊蘭搖頭，歉疚地說道：「手酸嗎？累不累？」

　　霍斯北微笑：「我很好。」

　　兩人略微洗漱，吃過營養劑後，霍斯北趁著有些時間，出門和阿熙還有其他同學話別。阿熙定在星期四上午走。

　　伊蘭留在他宿舍裡，幫他再四處看看。還有沒有疏漏的地方。她團團轉下來，忽然說不出的低落，人將走，房間也已經顯出空蕩。

　　霍斯北很快回來，兩人臨出門時，伊蘭忍不住回頭望一眼，她和霍斯北的大學時光就要結束了。霍斯北的手微微收緊，衝她搖頭笑笑，牽著她出門。

　　在路上，伊蘭接到端木的視訊：「伊蘭。我要走了，你保重。」

　　「端木，一路順風，保重。」伊蘭切斷視訊後。心裡很不好受，抓住了霍斯北的手久久不說話。

　　霍斯北兩手握住她，緩緩地說道：「伊蘭，我們不用說保重，我們很快會見面。」

　　伊蘭凝望著他，輕輕點頭。

　　圖朵衛一的航空港內幾乎都是畢業生。兩人手牽手在人群中默默穿行，到得一個角落，霍斯北側身擋住過往人群，盯著伊蘭細細叮囑：

　　「伊蘭，聽好。最後兩天你留在學校裡，什麼地方都不要去。回了莫斯星後，不要太勞累，什麼好種就種什麼。晚上一定要檢查門禁系統，這點不能忘記。」

　　伊蘭心亂如麻，不斷點頭：「阿北，你都說過了。」

　　「到了艾杜主星後，如果我來不及接你，你就直接去我給你的地址，如果不喜歡我給你的佈置，你有空就自己改，想怎麼改就怎麼改。」

　　「阿北，這個你也說過了。」

　　霍斯北吸了一口氣，將她攏到近前，默默地看著形色匆匆的人群。

　　終於到了不得不分別的時候，霍斯北緊緊地抱住了伊蘭，耳邊是不斷地提醒乘客登艦的通知。

　　「伊蘭，快點來找我。」他盯著伊蘭再次叮囑。

　　「知道了，阿北，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伊蘭有些慌亂，登艦通知一遍又一遍。

　　霍斯北不捨地貼著她的臉頰摩挲，猛然轉身離去。通過登艦口後他回身望向伊蘭，她在人來人往中佇立，努力朝他微笑，口型微動，正是「阿北」兩個字。

　　「快來。」他無聲地說道，手抬起按在胸膛，掌心下是刻著伊蘭名字的迷淚之珠。

　　伊蘭朝他點頭。

　　兩人隔著登艦口遙相凝望，這一刻他們之間很靜，周圍卻很吵。

　　伊蘭等霍斯北進艙後，在原地又站了片刻才離開。

　　航空港內人來人往，她卻覺得無邊的孤寂印上心頭。少了霍斯北，似乎她的周圍都空了。一路開車回去，她茫然無措地瞧向旁邊的座位，音猶在耳，人已遠去。她突然意識到圖朵大學校園裡已經不再有她期待的人了。心裡瞬間空落落的，回了宿舍就蒙頭睡下。

　　星期四，她將行裝最後檢查了一下，撥了幾個視訊和小沈於飛還有系裡沒走的同學告別。星期五一早趕往航空港，她把她的黃色小破車停在航空港停車場內，車子已經回賣給懸浮車店，店裡自會派人前來停車場取車。

　　伊蘭不捨地摸了摸車身，它陪了她七年，承載了她太多美好的記憶。

　　「謝謝。」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