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小夜曲》
元霄瞬間無地自容,心說不叫我哥哥了我認了,畢竟現在這狀況他也不好意思這麼要求,白問霖比他高比他壯還比他年齡大,但小王子是什麼稱呼……
他迅速站起來,一邊跨出浴缸,一邊穿上浴袍道:「我差不多了,你還要繼續嗎?」
白問霖說不了,跟著站起來:「我去沖一下。」
元霄出去前,看見他脫了泳褲,修長結實的腿邁進了淋浴間,他背肌練得相當完美,不輸運動員的倒三角身材。
他沒有多看,轉身出去了,但心中難免感嘆上帝的不公,他把所有最出色的一切都賜給了白問霖,這是個完美無缺的男人。
取下助聽器,元霄躺在床上。不一會兒,白問霖出來了,從另一側上了床。他留了一盞燈,元霄怕黑,他知道。
元霄還是感覺不太對,往邊緣挪了挪。前兩天他就提過了,說自己睡沙發去,白問霖不許,看著元霄的目光顯露出幾分低落:「我想睜開眼就能看見你,好不好?」
這話瞬間感動了元霄,心中那點彆扭和堅持瞬間餵了狗。死這麼多年了,白問霖居然還記著他的好,可見自己沒有白疼他!
好在床夠大,互相也不會碰到。
說起來,他們也不是沒有同床共枕過。白問霖十四歲那年,失去了最後的親人。元霄就把他帶回了家。
但是……喜歡鑽他被窩,喜歡抱著他、依賴他的那個孩子,不是白問霖,準確來說,不是他這個人格,而是另一個人格。至於白問霖……他是個獨立的孩子,從來不會主動要抱,他溫柔又禮貌,聰明絕頂,誰都喜歡這樣的孩子。
清晨,元霄起床,戴上助聽器,聽見白問霖在跑步機上講電話。
「回絕白宮,我下個月不會去。」
他戴著藍牙耳機,微微喘著氣:「不行,今年我都不會公開演出。」
「不是手的問題,沒有受傷。」
「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的暫時不用回絕。」
他背心被汗水打濕,勾勒出肌肉的輪廓:「倫敦那邊的也推了……我知道他們前年就約了,推到明年去吧。」
他收到的邀請實在太多,可他公開演出的名額非常少,雖說世界上不止他一個優秀的鋼琴家,可他的確能稱得上是現今最好的、最年輕的,同時更是最受歡迎的——他擁有一張好萊塢巨星的臉。
他演出非常少的原因,是因為商業化的演出太多,反而會干預彈奏的純淨。這個道理很多鋼琴家都懂得,可他們和白問霖不同的一點是,他們大多簽了唱片公司、經紀公司,公司會為他們安排各種演出,這是根本沒辦法推拒的。不過,和不同的管弦樂團、不同的指揮家合作交鋒,也是一種很好的訓練方式,但不宜多。
元霄聽他講話簡直像做夢一樣。
白問霖發現了他,暫停了跑步機:「回聊。」
他掛了電話:「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醒了就起來了。」他可能是因為要回國了,有些不捨,很珍惜和白問霖相處的時光。
他感覺自己還沒睡醒:「你剛剛是不是……拒絕了白宮?還是我聽錯了?」
白問霖走過來:「我不喜歡特朗普。」
元霄:「……」
他身材高大,站在元霄面前完全是俯視的姿勢:「總統先生顯然也不太能夠欣賞我。」白宮邀請他,不過是慣例罷了,去年特朗普聽他彈巴赫的時候打了個哈欠,他就記上了。
元霄接了杯熱水,震驚地抬頭道:「你這就不去了?」
他下意識地喝水,白問霖已經來不及阻止:「小心,燙!」
元霄登時被燙得低頭就把水吐回了杯子裡,立刻轉頭沖向衛生間用涼水沖。
「我看看起泡沒有,疼嗎?」
「有點火辣辣的……」
白問霖捏住他的下巴:「舌頭伸出來。」
元霄有點尷尬:「沒事沒事,我吃點維b。」
「那是治潰瘍的。」他認真地說,「伸出來我看看。」
元霄只好把舌頭伸出來一小截,臉有點紅,含糊不清地說:「那你回絕白宮,特朗普會不會在推特上罵你……」
「可能會吧,唔……」他微微俯首,專注地瞧了瞧,目光很深,「還好沒有起泡,下次喝水不要那麼急,你不是第一次被燙到舌頭了,笨蛋。」
元霄:「……」
白問霖練了會兒琴,讓他過來:「我們四手連彈。」
元霄簡直誠惶誠恐:「可是我的耳朵……」
「元霄,過來。」
元霄不得已坐在他旁邊。琴凳不是很長,兩個男人得擠著坐。白問霖說:「你只是一隻耳朵暫時聽不見了,不代表永遠都會這樣,你會好起來的。」
元霄點點頭:「彈什麼?」
白問霖紳士地道:「你來開頭。」
這裡的琴譜他都不太熟。而元霄嫺熟到可以背譜彈奏的,十根手指都能數的完。思慮片刻,他把手放了上來。
元霄童年是在草原度過的。他剛到漢族來讀書,有些格格不入,同學說他野蠻,在學校打架後,老師叫來家長,認為他有多動症。
為了讓他安靜一些,這才送他去學鋼琴。
那時候他八歲,老師很嚴格,居然老古板地學習克萊門蒂的那一套,往學生的手背上放硬幣,不允許他彈琴的時候把硬幣弄掉,弄掉就要重來。因為喜歡,他練習刻苦,後來更是考上了一所不錯的音樂院校,足以證明他還是有一定的天賦的。而且在少年白問霖身邊耳目濡染了那麼多年,總該有些長進。
他剛落下第一個音,白問霖立刻識別出,迅速跟上來。
舒伯特的《小夜曲》。
這是元霄最最熟悉的一首,當年他在琴行看見外面趴著個棕發碧眼的漂亮小孩,就是彈的這首。白問霖喜歡改節奏,但為了遷就元霄,他很樂意完全跟著他的調子來。
可是,元霄似乎因為聽力受損的問題,完全失去了那種靈巧感,他也意識到了問題,彈了幾個樂句就停了下來:「我好像……我不行的。」
聽力損傷的問題不是最大的,最大的問題是、這影響了他的心理,他打心眼裡覺得自己不行了,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彈奏,因為非常在意,所以越發覺得自己的音樂很刺耳。
「元霄,是你教會我溫柔。」白問霖把手放過去,放在他的手背上,「我這樣帶著你彈好麼?像以前那樣,你不用怕,你彈右手,我彈左手。」他握著元霄的右手,不由分說地彈出一個個音,「我們就這樣彈,你來踩踏板好嗎。」
元霄完全不知拒絕,心底壓著苦澀,只能跟隨著白問霖。
溫柔的鋼琴聲彌漫過窗戶,像流水那般,悠揚地漫過時代廣場。
這種彈琴的方式,雖說沒有自己的半分功勞,卻讓元霄非常高興,而且白問霖顯然也是樂在其中。這一天,時光彷彿回溯到了多年前的一個下午,那時元霄已經失明,白問霖在音樂上的造詣早就到了他得仰望的地步。
元霄坐在琴前,以一個非常教科書式的姿態。可他根本看不見,他心灰意冷,不敢碰琴,因為一碰就是亂糟糟的音。白問霖很溫柔耐心,他會從背後擁住他,兩隻手放在他的手背上,告訴他哪個音在那裡,就這麼彈奏下去。他的手指,在白問霖的操控下,發出不可思議的美妙聲音。
很長一段時間,元霄都是這樣度過的,儘管失明,可他的進步卻比看得見的時候要大得多。
他看不見,卻聽得見,完全調動聽覺感官去觸鍵,他的觸鍵發聲顯然朝著白問霖的方向在靠近,音感也大大提高了,可現在……
他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晚上,元霄摘了助聽器,鑽進被窩。側臥在枕:「問霖,我明天就要回國了。」
他怕黑,所以房間從來不會完全地關燈,失明的那一年裡,他的幽閉症達到了頂峰,晚上不敢一個人睡覺,否則就怕。
朦朧的燈光下,他看見白問霖同樣面對著自己的臉龐,面容漸冷,濃長的睫毛微微垂著,有好久都沒說話,只是看著自己而已。
元霄心裡莫名地有點怕,聲音輕輕地說:「我遇到了飛機失事,我爸媽挺擔心我的,而且下個月我還要去上學。」
良久,白問霖低沉的嗓音道:「你能不能有一次,可以留在我身邊?」
「你已經長大了呀,你這麼成功,什麼都有了,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崇拜你?」白問霖根本不需要他的。
「你也崇拜我,可是你不願意為我留下。」他垂下眼。
元霄和他的腦回路似乎不在同一個頻道上:「你如果想我,可以打電話的,我放假就能來看你的演出了,沒準我還可以讓你為我預留一張前排的座位。」他笑。
「這不一樣!」他的手忽然出來,抓住元霄的手腕,眉眼間似乎藏著很深的痛苦,他語氣變得強勢,「元霄,我是聽你的話,才會成為鋼琴家的。」
元霄眼睛睜得大大的:「你哪裡聽我的話了,我讓你以後不要碰雪茄,你還不是碰了?」
白問霖:「……」
《時代週刊》上介紹過,男神阿爾伯特·羅伊斯的靈感來源於甜甜圈和熱巧克力。同時,也說他抽大量的雪茄,這個「大量」,一定非常多。元霄當時感覺自己活不久了,反覆叮嚀:「以後不能碰雪茄,煙,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不乾淨的東西。」
當時白問霖還答應得好好的。
「夠了。」他揭過這個話題,目光很沉,「你不願意為我留下,那他呢?」
元霄慢了半拍,才意識到他嘴裡那個「他」,指的是另一個人格——阿爾伯特。
「……你……你們倆不都一樣嗎?」
「我們不一樣。」他煩躁地說,手指把元霄的手腕箍得很緊,語氣變得危險起來,「如果你更喜歡他,那我就叫那個狂犬病出來。」
元霄:「……」他心頭一跳。不可否認,他的確是很想阿爾的,可現在這個情況……他反射弧再長,也該意識到這兩個人格根本不和,不然白問霖怎麼會管阿爾叫狂犬病……
「問霖,別這麼說,那是你的另一個人格,從本質上講,他就是你,我沒有更偏愛誰,你重要、狂……阿爾也很重要。」他語無倫次地道。
白問霖盯著他,似乎對他從不說謊,哪怕善意的欺騙也很難的性格很無奈。
元霄低著頭,又說:「你真能叫他出來啊?」
「不能。」半晌,他把元霄鬆開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