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被推開的時候兩人都有些氣息不穩,卻也都知道現在不是纏綿的時候。摸摸嘴唇,回味一下剛剛的美妙滋味,回頭看到床上那人的慵懶模樣,以及被我扯開的衣襟裡若隱若現的美麗春光,只覺鼻端一熱。
糟了,流鼻血了……
春天,春天啊……
文謙白我一眼,丟過一方手帕。扯開,捲成兩個布團,塞住鼻孔……
上好的絲綢,浪費了……
“易揚,你,你不能去。”文謙斟酌著開口。
“為什麼?”我愣了。鼻孔被塞住,說話的聲音瓮聲瓮氣的,讓對面那人很是嘲笑了一番。
“蕭睿還沒好,”文謙說,“不,你別急著搖頭,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是,你就這麼跟我走了,你放得下蕭睿嗎?”
“我…… ”我放不下。可是剛剛那一刻,我是確確實實沒有想到那個人,沒有想到那個人還躺在那裡,毫無知覺。
“易揚,蕭睿還沒有醒來,以後會怎樣誰也說不好。所以你留下來,到他好為止。”文謙頓了頓,繼續說道,“你也知道,有些事,並不是安神醫能夠做到的。這是我們欠他的,既然要還,就一次還的干乾淨淨好不好?”最後的一句,文謙的語調已經帶上了祈求。
一次還的干乾淨淨的,以後就不必再惦記了。文謙的心思,總是這樣細密,讓人無法拒絕。
“但是……”話剛出口,再次被打斷。
“我保證我不會有事,我保證不會像上次那樣衝動,嗯,哪怕當逃兵我也會活著回來見你!”文謙舉起三根手指,把我的所有反對之詞堵在口中。
“好,我等你回來。”把人抱進懷中,只好答應。
文謙最終還是走了。不同於上次的浩大場面,這次只帶了幾個人便服出行。四個侍衛帶走了三個,還在我的要求下找皇帝借了一個御醫一同前行,正是安陽那始亂終棄的師兄。
“林哥,人已經走了,就算你盯著大門也沒用的!”燕回竄出來,拍拍我的肩,大搖大擺去花廳找他小情人了。
文謙是秘密出行,我甚至連送行都做不到。我不是感情細膩的人,只是覺得胸口那一塊似乎堵了什麼東西,梗的難受。
沒有文謙的王府,空蕩蕩的,大的可怕。文謙喜歡清靜,府中下人本就不多。王爺不在,總管乾脆給一些人放了假,現在更是安靜的不得了。
蕭睿有了一絲起色,人也已經移進了普通房間。
又是沐浴時間。把人抱進浴桶,拿柔軟的布巾蘸了水輕輕擦身。手上動作很輕,不敢用力。安陽說過,蕭睿現在的身體很脆弱,稍有力道不對或許就會把人骨頭捏碎。
曾幾何時,那個讓整個江湖都聞聲色變的魔頭蕭睿會這般脆弱宛如瓷器!
曾幾何時,那個總是閒不下來皮的不行的孩子會這般安靜躺在那裡無聲無息!
我想,也許我是有罪的。來到這樣一個世界,招惹了這樣兩個人,最後誰都無法全身而退傷痕淋漓。
“可以了,抱到床上吧,我要針灸了。”安陽一邊擦手一邊走進來。王鐵捧著針盒跟在後面。
把人擦乾放在床上,轉過一邊往火盆裡加了兩塊炭。現在針灸只需每日一個時辰,不再像以前那樣漫長。蕭睿的身上,已經遍布針孔。
針灸結束,拿過剪刀幫蕭睿剪指甲。也許是長期藥浴的緣故,蕭睿的指甲泛著一種淡紫的色彩,總是軟軟的,長的很快,每隔兩天都要剪一次。剪完手上的,收拾一下剪腳上的。剪刀剛剛貼上去,卻感到似乎有什麼抖了一下。很輕微的動作,如果不是那隻腳正捧在我的手中絕對發現不了。
“動了,動了,安陽,他動了!”我喜極,大叫出聲。
安陽撲過來,細細把脈,之後拈起一根粗粗的金針扎上蕭睿腳上一處穴道。果真,又再次抖了一下。
“我找到癥結所在了,不出七天,我就能讓他醒過來!冥月心法,什麼東西,小爺終於知道怎麼收拾你了!”扔下針,安陽嘮嘮叨叨出去了,轉身就把自己關進了煉藥房。
再有七天,就能醒來了?我的睿睿,就要醒了?
是啊,太久了。從蕭睿毒發到現在,我從沒計算過時間,現在想來竟然已經差不多一年了。去年十月我離開大漠,蕭睿當即毒發。而現在,已是八月底。
當初蕭睿給我的痛,也只在陰雨天發作,前後不過一年有餘,真正痛的日子卻是不多。而蕭睿,在這十一個月裡,卻是日日生不如死。
究竟,是誰傷了誰?是誰欠了誰?
文謙去南疆也有幾個月了。消息不通。軍中是不允許私人對外傳信的,我所收到的幾封信也都是從宮中送出來的。只有寥寥數語,只是報了平安,一看就是匆匆忙忙寫成的。
南疆山高林密,氣候濕熱,文謙那樣弱的體質怎麼受得了!
擔心。卻無計可施。
“哥、哥……”蕭睿伸著手,跌跌撞撞走過來,在三四步遠的地方左腳絆住了右腳,踉蹌一下差點跌倒。險險把人接住,驚出一身冷汗。還好沒有摔倒,不然非骨折不可。
把人放在一邊的躺椅上,那人翻個身,睡著了,手上緊緊抓著我的衣襟,就像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一樣。
蕭睿人是醒來了,卻忘記了一切,包括自己的名字。唯一記得的,就是自己有一個哥哥。
安陽也很無奈。蕭睿修煉的冥月心法很霸道,可以自我修復。但是身體被破壞的太徹底,全身筋脈盡堵,根本承受不住那種自我修復。安陽用針下了禁制,心法不再自我運行,卻使心智退化遺忘了所有。就像一個初生嬰兒一樣,一點點從頭學習說話,能動彈之後拉著我的手蹣跚著學習走路。
“你不用擔心,這種情況只是暫時的。蕭睿已經練到第九層,我的禁制堅持不了多少時間。等身體完全復原的時候,估計那時內力也恢復了,他會自己衝破禁制,那時就會什麼都想起來了。”安陽無所謂,拿出小錘子開始砸核桃。
“大概要多久?”取過一邊的薄毯幫人蓋好,我問。
“說不好,也許幾天,也許幾個月,也許幾年。不過他不能受刺激,要是強制衝破禁制,說不定會走火入魔。照他修煉的那種心法,要是走火入魔,肯定是一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所以,我把藥量都減了,不能讓他好的太快。”安陽把剝好的核桃放到一起,推過來,“幫我做核桃酥吧!上次看你給你家王爺做了,可惜吃不到,口水啊……”
晚飯。
蕭睿面前是一碗煮的爛爛的蔬菜粥,和一碗豆腐雞蛋羹。蛋羹只用了蛋黃部分,豆腐也是嫩嫩的,營養又好消化,剛好適合病號。
蕭睿還拿不穩勺子,只好一勺勺吹涼了餵人吃下。
蕭睿吃得開心,吧嗒吧嗒嘴,湊過來,還含著一口蛋羹就親了上來,嘴裡含含糊糊:“哥、哥,喜、喜歡……”
拿手帕幫人擦乾淨嘴角,餵了半碗就放下了。蕭睿久未進食,不能多吃。安陽瞅准機會,搶過剩下的半碗雞蛋羹,抄起勺子就待下手。蕭睿急了,直接撲過去,雙手抱著碗,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憤恨:“睿、睿的,不給!”
安陽無語了,扔下勺子靠在椅背上,長嘆:“怎麼一個兩個都這樣?王爺的我不敢搶,蕭睿的我不能搶!姓林的你也太小氣了,就不能多做點兒啊!”
吃完飯蕭睿就要喝藥了。自從這人醒來,每日餵藥就成了老大難。以前人動不了,安陽都是直接掰開嘴巴往裡灌,也使得蕭睿一見他就恨得半死。
“來,睿睿,喝藥了!”試一下溫度,冷熱剛好,舀了一勺遞過去,那人馬上皺成了苦瓜臉。
“不喝,哥、哥……苦……”蕭睿拼命躲閃著勺子。
瞥了旁邊看熱鬧的安陽一眼,我來氣了:“安陽,你不是神醫嗎?就不能把這藥弄的好喝一點兒?比如做成藥片裹上糖衣……”
“良藥苦口,沒見識!”安陽翻個白眼,專心對付面前的核桃酥。
“怎麼不說你不中用!”我也回了一個白眼。
安陽撇撇嘴:“我總算知道那倆人為什麼會一頭栽在你這裡了,換我我也栽!好,我去做藥片裹糖衣,你就在這兒伺候兒子吧!”
好容易餵完了一碗藥,把人委屈的不行,睡著的時候睫毛上還沾著淚珠。
得不到文謙的消息,蕭睿卻是慢慢好了起來,冬天也慢慢近了。算算日子,文謙離開,也有八個月了。這是除了上次去大漠醫病,兩人分離最久的一次。就連去大漠那次,也僅僅半年而已。
文謙,我很想你。
“哥哥,文謙哥哥呢?”蕭睿突然跑過來,手裡拖著那隻被虐的只剩一口氣的豹子。
我愣了。最近蕭睿的記憶有些混亂,經常會問出以前的事,但再細問時又說不清了。安陽說,他這是在慢慢恢復之中。
“怎麼想起文謙哥哥了?”解救出那隻可憐的豹子,幫人擦乾臉上的汗珠。
“文謙哥哥彈琴給睿睿聽,還陪睿睿下棋。睿睿想听文謙哥哥彈琴,”蕭睿揚著脖子任我擦汗,又加一句,“好聽。”
以前睿睿就喜歡聽文謙彈琴。每次文謙彈琴他都會搬了小板凳坐在對面,雙手托腮,忽閃著眼睛,聽得極為認真。當然,那種緊迫盯人法往往使得文謙再也彈不下去,只好匆匆結束。
蕭睿,已經想起這麼多了嗎?
“文謙哥哥,在南疆打仗。”我低下頭,拿濕布巾幫人擦手。
“南疆?很遠嗎?哥哥為什麼不去?哥哥也帶睿睿去好不好?”蕭睿跟在我後面,接過水杯乖乖吞下藥片。藥片是安陽被我鄙視之後做出來的,在外面裹了蜂蜜,終於不再被病號討厭了。
把人哄睡了,過去找安陽。
“照現在的情形,很順利。我今天看過,他的內力基本恢復了,很穩定,估計再過一段時間就能好了。”安陽對目前的成果心滿意足。
“那就好,”我想了想,還是決定直說,“安陽,文謙已經兩個多月沒有消息了,朝廷也和那邊斷了聯繫。我想過去找他。蕭睿這裡…… ”
“蕭睿現在很穩定,只是因為你在這裡。你走了,他怎麼辦?”安陽反問。
“可是我不能丟下文謙不管!”微微皺眉,卻想不出兩全之策。
“那你就能丟下蕭睿不管?別忘了他是為誰變成這樣子的!”安陽大吼。
“啪!”清脆的一聲響。
轉過頭去,蕭睿站在門口,只穿了單衣的身體瑟瑟發抖,光腳踩在青石地板上,腳邊是摔成碎片的磁枕。
“哥哥,哥哥不要睿睿了嗎?是不是睿睿做錯了什麼,惹哥哥生氣了?哥哥,哥哥……”晶亮的眸子裡,錯愕,驚恐,絕望,眷戀,種種目光互相交錯。
“睿睿!”最快的速度衝過去,也只將將撈到了那人的一片衣角。
蕭睿的輕功,果真是最好的。即使最擅長輕功的燕回第一時間就追了上去,還是在轉瞬之間就被甩掉了。
“林哥,你已經找了兩天了,京城都被翻遍了,還是歇歇再找吧!不眠不休,你身體也吃不消的。”燕回扯住我。
“不,我不放心。睿睿身體才剛好,只穿了單衣出去,連鞋都沒穿,現在可是冬天!雖說他武功恢復了,可是心智恢復了沒有誰都不知道,他就是小孩心性,完全不懂照顧自己。還有,如果,如果心緒不穩導致走火入魔……燕回,你也是江湖中人,知道那種功夫的霸道。”我搖頭,繼續一條巷子一條巷子的找下去。
燕回不說話了,反身朝另一個方向找去。
天就快黑了,風很冷。睿睿,千萬不要出事。
找過一條又一條巷子,幾乎喊啞了喉嚨,終於聽到了一聲低低的回應。
雙手抱膝,蜷成一團,整個人縮在一戶廢棄宅院的後門門洞裡,單薄的衣衫皺巴巴掛在身上,腳上還帶著被劃破的傷痕,泛著血絲。
“睿睿,哥哥帶你回家。”抖開身上一直帶著的棉袍,把人裹了,抱在懷中。那人緊緊抓了衣襟,身體仍在微微發抖,整個人輕的不像話。
這一幕何其相似。還記得當初在那個小山村,把睿睿一個人留下去趕集,那時也是這樣縮在樹下等我回家。唯一不同的是,那時的睿睿,是個被寵壞的孩子,會耍賴會撒嬌,會理直氣壯的把凍僵的手塞進我衣領取暖。
可是現在,如此惶恐,如此不安,也,如此安靜。
“如果睿睿只是睿睿,永遠也想不起來,多好。”那人試探著伸手環住我的脖子,把臉埋到我胸前。
“別說傻話,哥哥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手上動作緊了緊,加快了腳步。
“哥哥,走慢點兒好不好?”那人抱得更緊,眼淚已經濕了我胸前衣襟。
“好。”我慢下腳步,懷里人慢慢睡了過去。
再長的路,再慢的腳步,終有走到頭的時候。
遠遠的,已經可以看到王府大門前燃起的燈籠了。
“哥哥,到了嗎?”蕭睿醒來,轉頭看著不遠處寫著“謝”字的燈籠。
尚未回答,一人飄到眼前,語氣很急:“林哥,南疆傳來消息,王爺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