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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仰》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剛到美國的時候,倪迦完全是懵的, 她英語差, 周彌山總不能面面俱到, 手機翻譯也很痛苦, 出去和人的交流能力基本為零,吃個飯都異常艱難。

 倪迦的專業是酒店管理,學校不是多好的學校, 但也不差,因為城市好,地理位置有先天優勢,學校和當地的酒店都是有聯繫的, 實習與教學相結合,她很快就忙碌起來。

 白天學專業,晚上補語言。硬體知識比別人落一大截, 她沒道理不努力。

 學校大多是留學生, 各國的都有, 不同的文化碰撞在一起,一具又一具陌生而美好的身體, 交談與日常生活,都已不再是國內的樣子。

 她依然盡多時候保持著獨來獨往,在曾經的學生時代,上廁所都要硬拉同伴的日子已經徹底離她遠去。在更廣闊的天地裡, 人人都自由, 你埋首做自己的事, 沒有人會好奇。

 她還年輕,年輕總是讓人羡慕,癒合能力快,痛苦會減半。踏出那寸土地才知道,之前的半身磨難,不過是漫漫人生裡的小小一粒。

 年輕的生命總是充滿無數的未知與可能,那顆枯草瘋長的心,在跨越萬里山河的地球另一邊,總算被喚醒了。

 她想,她這個人,可能是沒有歸屬感的。

 她不懷念曾經,不思戀故土,也不想家,她沒有家可想,唯一的掛念只有母親。

 她換了新的手機號,和以前的人全部斷了聯繫,本就沒有幾個值得聯繫的人,微信號都棄之不用,若說和曾經還有唯一的聯繫,就是顧南銘,他在她的新手機連絡人裡,從沒打過電話。

 就連陳勁生,她都甚少想起。她再想起他時,已經可以用流利又委婉的英語拒絕眼前向她示好的男生了。

 她不想談戀愛。

 這個不想談,一維持,就維持了大學四年。

 周彌山倒是沒有異議,相反,他知道她的想法後,表情愉快的還挺明顯。

 倪迦對於他,是不敢用以前對付那群毛頭小子的路數的,周彌山是什麼人,喜怒不形於色,如今的地位全靠自己的實力得來,她那點淺薄的社會資歷,根本沒能力看透他。

 他對她好,是哪種程度的好,出於什麼身份的好,她都看不透。這一點上,周彌山拿捏的極好,如果她多想,反而顯得她心思不純。

 畢業那年,他帶倪迦去跳了一次傘。

 雙人跳,周彌山帶她。她這才知道,他玩極限運動道行挺深,有證,可以當教練的級別。

 “沒看出來。”倪迦總結道。

 周彌山給她帶裝備,沒看她,“是你不關心。”

 她抿唇,不語。

 周彌山的教練在旁邊說:“現在高度3500米。”

 這個高度對周彌山來說不值一提,但倪迦是第一次。

 裝備帶好後,他又檢查了一遍。

 “害怕嗎?”

 倪迦沒說話,搖了搖頭。

 怕歸怕,但嚮往更多一點。

 周彌山真的懂她。

 她需要這樣的刺激,什麼都不如身體和感官的刺激,讓人瞬間釋放所有壓力。

 周彌山拍了拍她的肩,“好樣的。”

 “現在高度3800米。”教練繼續道。

 “4000米,準備。”

 “跳!”

 艙門打開,伴隨著教練的下令,倪迦義無反顧的對著眼前的天空跳下去。

 從高空一躍而下,眼前天旋地轉,景物變成混亂的線條,失重感一路沖到頭皮尖,發麻又噁心。呼嘯的風朝她鋪天蓋地的刮來,她急速下墜。

 但傘打開的那一瞬間,世界安靜了。

 周彌山在她耳邊說:“睜眼。”

 倪迦慢慢睜開眼,呼吸屏住。

 她看到了天堂。

 一望無際的海原來有邊際,沙灘是大片的金黃,綠樹變成一簇一簇,各種顏色像拼在一起,拼出一幅畫來,明亮又溫柔。

 藍天在眼前,陽光在背後。

 她在風中。

 驚心動魄也好,排山倒海也好,當她與人群脫離,真正置身于世間萬物時,她融匯于偉大的自然。而這一刻,天下蒼生,愛恨情仇,都與她無關。

 她清楚的感覺到,她心中不再是萬念俱灰,不再是一了百了。

 而是強烈的,對生的渴望。

 或許,這才是向死而生。

 “活在這珍貴的人間,太陽強烈,水波溫柔。”

 **

 不知不覺,倪迦在波士頓呆到了第九個年頭。

 當年,她畢業後直接找了工作,周彌山托人寫了封推薦信給她,她入職不算艱辛。

 她知道她的背景在同事眼中一直成迷,偶爾開車來接她的周彌山更是像幕後金主一樣的神秘存在,她曾為這些懊惱過,周彌山只說過一句話。

 “你心虛,就證明你的能力還不夠讓你問心無愧。”

 這個時代,能力說話。

 但在那之前,大家尚看不出差距,你若有半點出頭,但又不至於碾壓對方時,定會有人被嫉妒慫恿,用惡言攻擊你,用自以為是的目光批判你,傷害你。

 當你站上高位之時,還是那些人,會來討好你,恭維你,簇擁你。

 人之醜惡,她從很小就體會過。

 她越瞭解人性,就越厭惡。

 於是,倪迦的獨來獨往持續到了工作裡。

 她不成群結隊。

 牛羊才成群結隊。

 她不需要無效的社交,讓自己只是看上去不那麼孤獨。

 倪迦對事物的接受能力強過同期很多人,這是經歷給她特殊的饋贈,大風刮走過她的一切,她不在乎一些形式上的東西,人情冷暖,看的很淡。

 很多新人抹不開面子的事她都不怕,隨機應變的速度也快,無論是顧客找茬,還是各種突發狀況,她很少慌過,淡定的很。

 工作期間,倪迦話很少,拒絕一切搭訕,屬於幹實事的那一掛。加之她長相十分過關,一路綠燈,混到大堂經理的時候,她自己也有點發愣。

 前半生的黑暗,好像已經看不見了。

 說快不快,可說慢,好像也只是一眼間。

 她荒謬的十九歲,就這樣消失了,連個影都沒有。

 倪迦二十八了。

 **

 酒店調休,她放三天假。

 在公寓裡窩了兩天,哪都沒去,微信不回,工作電話不接,第三天,周彌山無論如何讓她出來吃個飯。

 他在電話裡說:“你摸摸頭頂長草沒。”

 倪迦真的就摸了把腦袋,“No.”

 周彌山說:“晚上我去接你。”

 倪迦掀著眼皮,“我說要去了?”

 “沒得商量。”他說完直接掛斷,確實是沒得商量的態度。

 倪迦把手機扔在一邊,喝了口水,重新仰躺進沙發,進行靜心養性,大腦的放空。

 晚上,倪迦還是準時下了樓。

 看著從臺階上,踩著高跟鞋一階一階下來的女人,駕駛室裡的周彌山很久沒回神。

 她穿了一件鵝黃色的吊帶裙,一肌一裡仿佛攢著盈盈的水光,被銀月潤色下愈發白嫩,長髮是烏黑的,鬆散的卷落在肩頭,又抖落在臂間。

 倪迦二十八了,歲月從不敗美人,此話不假,她現在是最動人的時刻。完全褪去了少女的稚嫩之感,眉彎眼迷離,一顰一簇都是嫵媚,舉手投足皆動盪,晃得人心慌慌,紅唇一勾,魂大概都要給勾去。

 她身上已經找不出當年他在火車站找到她時,那個落魄,而絕望的影子了。

 那時的她,眼底空洞,固執又悲觀,她不肯放陽光進來,她不知道,她拋棄生活的時候,生活也在拋棄她。

 所幸,她和生活和解了。

 但她的高傲和堅持,沒有變過。

 那是她身上最耀眼的部分。

 曾經的時光裡,她遮掩過,隱藏過,好在她如此憐惜自己,她不曾放下它們過。

 她從來都是個獨立的人。

 她看似柔軟的外殼下,是一身比什麼都硬的,反骨。

 倪迦拉開車門,立刻皺起了眉頭。

 很快她就發現了不對的源頭。

 眼睛一掃,愣了。

 周彌山竟然在後座放了一大捧玫瑰花。

 倪迦坐上副駕,轉身,直接把那捧花撈到前面。

 這得多大,能塞下她三個頭。

 個個嬌豔欲滴,血一般紅,烈的似火,在夜裡是明晃晃的暗示。

 倪迦湊近聞了聞,然後說:“周律師,送花就俗了。”

 周彌山頭皮也有點麻,他沒想到倪迦這麼直接,這麼“沒眼力見”,乾脆給他一把拿走了。

 氣氛本該是尷尬的,但倪迦一臉坦然,他再覺得尷尬也沒意思,忍不住自嘲出聲:

 “這事兒能不俗嗎?”

 一大把年紀了,還得學人小年輕追姑娘,落入俗套了,還能怎麼辦。

 倪迦不冷不熱的說:“你別告訴我,還有燭光晚餐。”

 “……”

 周彌山繃不住了,“有,怎麼著吧。”

 倪迦拿出手機,對著花拍照,頭也不抬,“不吃。”

 “倪迦。”周彌山皺了皺眉。

 她這才抬頭,“天天酒店裡就那一套,我不容易放假,你饒了我行不行?”

 周彌山語噎,這倒是他沒考慮周到。

 “那你想吃什麼?”

 “不吃了。”倪迦收了手機,看了眼熙熙攘攘的城市。

 “去海邊吧。”

 對方是周彌山。

 她不能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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