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八
轉眼間,整條街空蕩蕩地,沒了一個人影,便連這條街上的幾個商號,也都把兩扇門關得緊緊的。
夏侯嵐緩緩轉注遲瘦子父女,道:“遲老哥,咱們走吧!”
遲瘦子滿臉餘悸地點了點頭,拉著花容失色的花姑,戰戰兢兢地順大街往東行去。
在夜色裡他父女帶著夏侯嵐左拐右拐,片刻之後來到一處。
這兒似乎是“句容”最貧苦的一方。
眼前,是一條既髒又黑的小巷子。
巷子兩旁,是既矮又破的小木屋。
這些小木屋前,擺得亂七八槽,觸目皆破爛,什麼都有。
巷子就那麼窄,卻掛著不少曬衣裳架子,另外還有幾輛破手車,夜色裡車子上正有幾個髒兮兮的孩童在跳上跳下玩耍!
夏侯嵐道:“遲老哥,就在這兒麼?”
遲瘦子點了點頭,道:“就在這兒,恩公,小心,別弄髒了你的……”
夏侯嵐截口笑道:“不要緊,我也是在苦難中長大的!”
遲瘦子沒說話,帶著夏侯盅進了巷子。
只聽花姑話聲猶自發抖地道:“爹,這不是巴爺爺原先的……”
遲瘦子忙道:“花姑,別多說話!”
花姑閉上了小嘴兒,夏侯嵐卻笑道:“這位巴老爹好心智!”
說話間,三人已來到一間小木屋前,昏暗燈光下,可以看見達間小木屋上還貼著已然退了色的春聯,由於多日的風吹雨打,字跡已難辨認了,那兩扇破木門上,卻上著一把鎖。
看情形,該不是沒人住了,便是人出去了。
遲瘦子卻又往前走了兩步,站在隔壁一家門口,向裡面揚聲望了說:“大嫂在家麼?”
只聽裡面響起個女人話聲:“誰呀?”
遲瘦子應道:“是我,老遲!”
裡面那女人“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遲大哥,進來坐,進來坐,我就出來!”
轉眼間由裡面走出一個蓬頭垢面的中年婦人,想必正在洗東西,兩隻濕淋淋的粗手直往身上一抹。
她一臉笑容地道:“遲大哥,多日不……”
一眼瞥見了夏侯嵐,一怔住口,詫異地望著遲瘦子,不再言語,遲瘦子忙向她低低說了幾句。
只見那婦人一邊點頭,一邊掩起衣角取下了一串鑰匙,交在了遲瘦子手中,然後轉身進了屋。
遲瘦子拿著鑰匙走了回來,把琴交給了花姑,上前開了鎖,推開了門,轉身含笑說道:“恩公請進來吧!”
夏侯嵐沒多問,一點頭,矮身行了進去。
甫進門,一股子潮濕腐朽味兒撲入鼻中,他卻是連眉頭也未皺一皺,遲瘦子隨手掩上了門,道:“恩公,請跟我來!”
當先向那黑黝黝的裡面行去。
夏侯嵐仍沒說話,舉步跟了進去。
別看這小木屋矮小像個鴿子籠,它卻是相當的深長。
過了片刻之後,眼前突然有了光亮,原來那是一處小小天井,在這小小天井之中地上,有一塊木板蓋在那兒,遲瘦子蹲下來就在那木板上敲了幾敲。
夏侯嵐至此始含笑說道:“遲老哥,這兒是地窖?”
遲瘦子點了點頭,道:“是的,恩公,巴老爹對外說搬了家,其實他祖孫倆就住在這地窖之中,大門外加上鎖……”
只聽木板下響起個蒼老話聲:“是遲老弟麼?”
遲瘦子忙應道:“老爹,是我!”伸手掀去了那塊木板,一道微弱燈光透身而上,果然下面是一個黑黝黝的地窖,一道木梯直通下來,如今這木梯上正站著一身粗布衣褲,鬚髮已然斑白的年邁老人。
他看見了夏侯嵐,但臉上卻毫無驚詫意外神色,他走出了地窖,遲瘦子向著夏侯嵐一指,道:“老爹,這位是……”
巴老爹道:“老弟,秦嫂子已經對我說過了!”
夏侯嵐為之一怔,遲瘦子忙道:“恩公,這個地窖通兩家!”
夏侯嵐恍悟而笑。
巴老爹向著夏侯嵐道:“小老兒還沒有謝謝尊客對遲老弟……”
夏侯嵐截口說道:“我是武林人,這是份內事,老人家不要客氣!”
巴老爹道:“是,是,這地方既髒又黑,小老兒不敢請尊客……”
夏侯嵐道:“老人家別客氣,我馬上就走!”
巴老爹轉望遲瘦子道:“遲老弟,你帶這位來是……”
遲瘦子忙道:“恩公這會對老爹說……”
夏侯嵐忙道:“老人家,前兩天在一家客棧中,你可曾碰見過一位穿紅衣的姑娘?”
巴老爹點頭說道:“那位姑娘人好心好,十分喜愛小老兒的孫女兒……”
夏侯嵐截口說道:“所以她才把一個五彩絲囊送給了令孫女!”
巴老爹一怔,道:“尊客怎麼知道?”
遲瘦子一旁插口說道:“老爹,這位就是那位姑娘的朋友,是來要那隻絲囊的!”
巴老爹“哦”了一聲。
夏侯嵐道:“要我不敢,那絲囊裡藏有一件武林人人爭奪的東西,我恐怕它為老人家惹來大禍,所以我願意用別的東西換它回去,希望老人家……”
巴老爹搖頭說道:“尊客既是那位姑娘的朋友,小老兒本該把那絲囊還給尊客,只是尊客來晚了一步,那絲囊……”
夏侯嵐心中一跳,忙道:“老人家,那絲囊怎麼樣了?”
巴老爹道:“那絲囊被人用一塊玉牌換了去!”
夏侯嵐心裡住下一沉,道:“被人用一塊玉牌換了去?”
巴老爹點頭說道:“是的,尊客,說來都是小老兒的不是,以為那絲囊既不能當飯吃,又不能當衣穿,那塊玉牌卻可以賣不少銀子,所以小老兒就把它換了那塊玉牌,卻惹了小老兒那孫女兒好哭了一陣子!”
夏侯嵐皺了眉,道:“老人家,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巴老爹道:“就是昨天……”
夏侯嵐道:“老人家可認識那人?”
巴老爹點頭說道:“認識,認識……”
夏侯嵐剛一喜,巴老爹倏又搖了頭,道:“不,不能說認識,只能說……”赧然一笑,道:“小老兒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夏侯嵐微愕說道:“老人家,這話怎麼說?”
巴老爹乾咳了兩聲道:“尊客,事情是這樣的,前些日子大黑夜我祖孫回家的時候,在路上碰見一個受傷的人,他斷了一隻手,臉上,身上便是被火燒的一般都爛了,我祖孫看他可憐,就把他帶了回來給他治傷,據他說他是個武林人,被仇家所害,又怕他的仇家找上門,所以我祖孫連生意也不敢做了,就假說搬了家,一方面住進地窯,一方面托秦嬸子給買藥……”
夏侯嵐道:“想必他如今傷好已走了!”
巴老爹點頭說道:“不錯,昨天晚上剛走,他走的時候,沒什麼東西留給我祖孫,就在項間取下了一塊玉牌要留下,小老兒怎好收人這般貴重的東西,他卻說就算用那塊玉牌換了那個絲囊……”
夏侯嵐道:“老人家,那人姓什麼,叫什麼?”
巴老爹搖頭說道:“他沒說,小老兒也忘了問!”
夏侯嵐眉峰一皺,道:“老人家,他長得什麼模樣?”
巴老爹道:“左手臂斷了,臉上卻變了樣,怪怕人的,還瞎了一隻眼!”
夏侯嵐道:“那麼,老人家可知道他往哪兒去了?”
巴老爹搖頭說道:“他臨走的時候什麼也沒說……”
夏侯嵐眉峰皺深了三分,默然了。
半晌,他忽地心中一動,道:“老人家,那塊玉牌可還在?”
巴老爹忙點頭說道:“在,在,玉牌還在……”說著,探手入懷,摸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塊玉牌,遞向了夏侯嵐,夏侯嵐接了過來,只一眼,忽地一怔。
那是塊玉珮,色呈翠綠。
佩之正面鐫青牛老子像,佩之反面鐫三清九宮之名。
顯然,這是三清弟子之物。
三清弟子不外武當,而武當誰有此悲慘遭遇?
他略一沉吟,把玉珮遞還了巴老爹,道:“老人家,此人可是三清弟子?”
巴老爹愕然說道:“三清弟子?尊客是說道士,那倒不知道!”
夏侯嵐沉吟了一下,道:“那我只好去找他了……”
巴老爹歉疚地道:“真對不起,假如尊客願意,小老兒願把這塊玉牌……”
夏侯嵐微笑搖頭,道:“老人家,沒有這一說,這怪不得老人家你,這塊玉珮值是值不少錢,只恐怕不宜買賣,老人家請妥為收好,不可拿它去當賣,否則的話……”
巴老爹急道:“尊客,那為什麼?”
夏侯嵐道:“這是三清弟子隨身佩帶的東西,用以證明自己的身份,而三清中人數武當一派,假如老人家以此物買賣,一旦被人知道,恐怕會惹來麻煩!”
巴老爹呆了一呆,道:“那小老兒這塊玉牌,豈不是……”
夏侯嵐淡淡笑道:“事實上只能拿它當珍寶收藏!”
巴老爹恍然若失,默然不語,望著手中那塊玉珮直髮楞。
夏侯嵐倏轉話鋒,道:“老人家可有文房四寶?”
巴老爹忙道:“有,有,小老兒經常譜曲,哪離得開文房四寶,尊客敢是有什麼用場?”
夏侯嵐點頭說道:“正是,麻煩老人家取來借我一用。”
巴老爹道:“尊客請等等,小老兒這就去取!”說著,他轉身下了地窖。
須臾,手捧著一隻陳舊硯盒走了上來,笑道:“小老兒這兒沒床椅,就請尊客在這石墩上湊合一下吧!”
天井裡,是有個小小石墩,當桌子用倒也勉強湊合了。
巴老爹把硯盒放在石墩上,打了開來,擄起袖子磨上了墨,夏侯嵐逐在石墩旁蹲下來提筆濡墨。
筆是一隻禿筆,硯盒裡的紙,竟也是焦黃的舊紙。
巴老爹赧然笑道:“這些紙恐怕不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