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試探
覃桓昔望著與他並排行走的莫紹蘅,最初的驚愕已經慢慢退去,原本他確實抱著試探的念頭,想找機會問問莫紹蘅當初收養莫寺源的事,哪料到莫紹蘅竟主動開了口,倒也省了他拐彎抹角。
覃桓昔最想知道的是莫紹蘅在哪裡收養的莫寺源,收養之前寶貝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委屈和吃苦。寧家的那些人如此痛恨他們一家,他和父母死後,鐵定也不會善待他的兒子,光想像他就心痛得快要窒息了。
「怎麼了?」莫紹蘅見覃桓昔突然臉色蒼白,稍顯擔憂地攬住他的肩膀,「不舒服?」
覃桓昔歉意地搖搖頭:「我沒事。」
莫紹蘅鬆開攬著他的手,目光卻沒從他身上移開:「若是身體不適,今日便先回去。」
覃桓昔笑了笑:「謝謝莫叔,不過我真的沒事,要是身體不舒服,一定告訴莫叔。其實我只是……只是想到了小源,之前我聽爺爺提起過,小源是莫叔從S市寧家帶回來的孩子,寧家遭遇那樣的變故,小源他……想必受了不少委屈。」
莫紹蘅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他沉默片刻道:「沒有,我去的時候……他剛過世。」
莫紹蘅的口氣似乎有些落寞,他已經不記得當初得知寧薛去世時究竟是何種心情,只記得當時腦子裡有些亂,一時間不想見到任何人,連齊豐宇和賀璟逸也被他趕了出去,一個人在辦公室裡坐了一整天。
莫紹蘅對寧薛的感情很複雜,但不可否認的確受到了這個人的吸引,畢竟那個時候他和寧薛已經過了為感情衝動的年紀。7年前發生的那晚,他喝了不少酒,但也不至於醉到失去理智,也確實有他的刻意為之,他的心裡並不想拒絕這個人。
原本以為他們之間不會就此結束,雖然開端有些荒唐和尷尬,但也不是無法補救。
寧薛畢業後就回到了S市,莫紹蘅知道寧薛的身份,大世家出生的人都背負著太多的家族包袱,他暫時也不想去打擾寧薛,給寧薛平添更多的煩惱,而且他也等得起,只是命運似乎並不給他機會。
當年他也是剛坐穩莫家的掌權人位置不久,家族裡仍有不少不甘心的人蠢蠢欲動,而道上的蒼蠅蚊子也以為那時的他定是焦頭爛額,正等著伺機而動,那些人甚至相互勾結,妄想將他除之而後快。
莫紹蘅有時候雖然自負,但也懂得弱點兩個字,尤其是心裡的弱點,更不能暴露在人前。在他和寧薛都沒有穩定局勢之前,他斷了對寧薛的所有關注,這一斷便斷了四年,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寧家出事的那一年,他正好人在國外,莫紹蘅原本就有打算,國內的局勢已經穩定下來,處理完國外的事後,他就回來找寧薛。想來這麼多年,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也已經長成了成熟穩重的合格繼承人。
當他知道寧家已經易主,寧薛的父母也早在一年前雙雙自殺,寧薛獨自一人帶著孩子生活,卻也已經車禍去世的時候,莫紹蘅第一次嘗到了懊悔的滋味,他懊悔當初的過於理智,更懊悔自己的猶豫不決。
生在大世家,他應該比誰都清楚大世家的無情,明爭暗鬥都是小事,很多時候為了利益連至親之人都可以殘害。就像當年的他,如果不是知道父母的死亡並非巧合和意外,他也不會回到莫家,將莫家牢牢掌控在自己手裡,看著那些逼死父母的人,在他的手掌心裡垂死掙扎,苟延殘喘。
莫紹蘅想如果當初他沒有為了那些所謂的弱點,斷了對寧薛的關注,在寧薛最困難無助的時候,他就可以拉寧薛一把,寧薛也許就不會死了,而他們之間也會變得不一樣了吧,至少不是陰陽相隔。
「莫叔……」覃桓昔停下腳步,抬手覆在莫紹蘅的手上,這才發現莫紹蘅的手十分冰涼,他的心微微一顫,安慰的話脫口而出,「您無需自責,我並沒有覺得您當初的決定有何不妥,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無法體會您當時面臨的局面。但是在那種情況下,如果是我處在您的位置,我想我也會這麼做,不光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在乎的人。」
不管當年他和莫紹蘅之間發生過多荒唐的一夜,覃桓昔是真的從未怪過莫紹蘅,但是時至今日,突然聽莫紹蘅親口說出他死後發生的事,說不悸動,那是真的自欺欺人。
說到底他和莫紹蘅誰也不欠誰,莫紹蘅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覃桓昔卻能感受到莫紹蘅潛藏在話語裡的後悔和一絲淡淡的感情。他不知道莫紹蘅當年對他究竟抱了多深的好感,也不想自作多情,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莫紹蘅當年對他應該是有些感情的,但是愛肯定談不上。
雖然有些不可思議,覃桓昔心裡卻並不排斥,莫紹蘅這樣的人,渾身帶著光環,若是莫紹蘅喜歡上誰,應該很難有人能夠拒絕吧,包括他自己也一樣,何況他和莫紹蘅之間有過一夜,還有一個兒子。
覃桓昔完全能理解莫紹蘅當年的做法,他也身處其中,那樣的生活猶如一片巨大的澡澤,每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連自己的命都無法預估,談何保護心愛之人?
莫紹蘅的身份尤為特殊,那種危機四伏的局面,自然不是常人能夠感受,如果當真被仇視莫紹蘅的人知道,莫紹蘅如此在意他,他本就四面楚歌的生活,想必更加艱辛,一個不小心就會變成威脅莫紹蘅的籌碼。
莫紹蘅感受著手上光滑細膩的溫暖,記憶裡當年將寧薛緊緊抱在懷裡的感覺再次變得清晰。他貪婪著那份溫暖和充實感,才在這麼多年後仍舊唸唸不忘,即使矯情,那也是千真萬確不可磨滅的事實,得不到的永遠是存在於心中的白月光硃砂痣,無論天涯海角相隔多遠。
覃桓昔見莫紹蘅的視線始終落在他的手上,猛然發覺在大庭廣眾下,他和莫紹蘅的舉動有些過於親暱了,他忙縮回手,有些難為情地道:「人有時候難免身不由己,一個人的能力也畢竟有限,做不到十全十美面面俱到,何況莫叔您已經做得夠好了,我想……我想寧薛學長在九泉之下,也會很感激您為他所做的一切。」
莫紹蘅突然有些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寧薛學長」四個字從覃桓昔的口中說出來似乎有些彆扭,而且這人每次提到寧薛的事時,眼神中總有些道不明的情緒,那種感覺彷彿在談他自己的過往。
「嗯!」莫紹蘅輕輕應了一聲,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出於何意,看到覃桓昔時總有些情不自禁,這些埋藏在心裡7年之久的心思,他未曾告訴過任何人,但是對著覃桓昔,卻比想像中更容易說出口。
覃桓昔這才朝莫紹蘅露出一個輕快的笑容,心情也沒那麼沉重了,他往前走了幾步,回頭恰似不經意地問道:「對了,莫叔,您之前說您找到小源時,寧薛學長剛過世,那您是在哪裡找到小源的?」
「我去的時候,他的葬禮剛結束,寧老爺子找了保姆照顧小源。」莫紹蘅沒有說出口的是,莫寺源縱使有保姆照顧,但是過得並不好,倒不是說保姆沒有盡心盡力,而是莫家的其他人容不下莫寺源。
覃桓昔一想到莫寺源失去他時的無助和孤獨,心痛得無以復加,他努力壓住翻滾的情緒,輕聲問道:「小源他過得好嗎?莫叔收養小源,定受到了不小的阻礙吧?」
寧家和莫家素來沒有交情,莫紹蘅突然要求收養他的兒子,在寧家掀起的風浪定然不小。爺爺對他這個孫子倒也算得上疼愛,但是老人家也想一碗水端平,就算想要保護莫寺源,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莫紹蘅想要收養莫寺源,想必爺爺第一個不會反對,但是莫家的其他人恐怕要著急了。莫紹蘅是什麼人?莫寺源將來要是有了莫紹蘅這座靠山,長大後知道了他們這幫親戚的所作所為,想要顛覆寧家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覃桓昔勾唇淺笑,光想像那群人當時的反應,他就覺得大快人心,就算心裡再不願意又能怎樣?他們又有多少資本和膽量承受莫紹蘅的怒氣?何況這群人最會的就是見風使舵,有機會見到莫紹蘅,巴結都還來不及,哪還敢反對莫紹蘅做出的決定?
莫紹蘅能感受到覃桓昔對莫寺源深厚到不可思議的感情,也不想覃桓昔難過,淡淡地道:「沒有。」
莫紹蘅說的倒是事實,確實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因為他在收養莫寺源之前就做了一些調查,也只是單獨和寧老爺子見了一面。老人家一年內失去了兒子、兒媳婦和孫子,本就對莫寺源懷有愧疚,也知道莫寺源留在寧家不會有好日子過,自然不會反對他收養莫寺源。
至於寧家的其他人,從不在莫紹蘅的考慮範圍內,不管寧老爺子同不同意,就憑寧家人對待莫寺源的態度,他也會不擇手段地帶走莫寺源。莫寺源是寧薛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寶貝了,他不能再讓過去的悔恨重蹈覆轍,他會替寧薛好好照顧莫寺源,也讓自己的心好受一點。
有時候死亡並不代表過去,更不是終點,有些人有些記憶,活著的時候並不清晰,似乎也不那麼深刻,只是想起時心頭會有那麼一絲絲的悸動。但是失去時,卻發覺那絲悸動其實早已刻入骨髓,越是想要忘記,記憶反而越清晰,心也顯得更加空空蕩蕩。
覃桓昔沒有打擾莫紹蘅的走神,他安靜地走在莫紹蘅的身邊,直到又穿過了一個紅綠燈,他回頭看了一眼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身後的保鏢,輕聲道:「莫叔今天不用急著去公司嗎?」
莫紹蘅腳步一頓,轉頭問:「你有事?」
覃桓昔笑了:「莫叔都不著急,我這個既不用參加比賽和音樂會,也不用上課的人,更加無所事事了,我也已經好久沒有這麼悠閒地出來走走了,如果可以,我真的捨不得就這麼回去。」
莫紹蘅的嘴角終於有了弧度,語氣低柔地道:「那就走吧,公司有璟逸和豐宇。」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想來大老闆曠工,身為屬下也不敢有任何怨言。」覃桓昔環顧熱鬧的大街,興致盎然地道,「我們先去看看小提琴吧?小源還沒有小提琴,雖然我有很多用過的小提琴,但是我想送一把新的給小源,等將來小源學有所成,再送一把收藏的好琴給他。」
「好,你決定就好。」莫紹蘅似乎也感染到了覃桓昔的好心情,神色越發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