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
當此劍氣刀光叱咤奔逐,每一個人都在生死邊緣之時,其中大多數人仍然聽得見鄧飛龍蒼勁的話聲。
他說:“如果我沒有看錯,你一定是東海名宿靈岩散人。
我卻希望看錯了,因為你這種對手,自是不碰上為妙。”
率領著三名黑衣箭手的人長得高高瘦瘦,年約六旬,灰眉垂頰。一身勁裝外面有件皮背心,前面兩排一共十二把六寸短刀,左肋下則挾著一把兩尺半連鞘短刀。
他微微而笑,道:“我正是靈岩散人。”聲音清越有如鶴唳。
鄧飛龍道:“那真是我的不幸了!不過看來你們三路人馬都不好惹。使金筆的想必就是插天筆何遠,另外那兩位使鬼頭刀的我見過,是雙胞胎郴州雷大忍、雷二忍,這回我大概也沒有說錯吧?”
靈岩散人的微笑仍在臉上,頷首道:“你沒錯,五湖龍王眼力自應高人一籌。”
鄧飛龍皺眉道:“但我聽說你靈岩散人縱橫湖海三十餘年,身經百戰,卻從未脫過黃色長衫。為何今日竟然勁裝疾服上場?”
靈岩散人道:“問得好,那是有人告訴過我們說,你們這九個人,由你鄧飛龍算起直到最年輕的一個,都可以列入當代高手。而且直到現在為止,我們這邊還無人能確實估計得出你們每個人的份量。”
鄧飛龍苦笑道:“你們太瞧得起我們了。”
靈岩散人搖搖頭,道:“我們沒有,但雖然已多加小心,卻仍然不能順利得手,反而有兩人報了廢。我看我們實在還是太低估了你們的實力!”
鄧飛龍道:“假如我們實力真的這麼強大,我們應該去找你們麻煩才對,但我們卻東躲西藏,一直被你們追殺……”
靈岩散人道:“起先我也不明白這一點,後來才知道你們根本就是極力隱藏實力,用意大概想陸續引出我們的人加以誅殺。既然有人這樣告訴我,我可不敢不信,所以我平生第一次破例脫掉外衣,你不會怪我這樣做吧?”
鄧飛龍又泛起苦笑,道:“想不到你竟是這麼小心謹慎的人……”
現在劍東那邊以及靈芝這邊兩組人馬,總算明白鄧飛龍這一組為何還不出擊之故了!從這些對答中,鄧飛龍已強烈暗示這靈岩散人當真是一代高手,所以不敢貿然出手,極力找尋有利機會才出擊。
否則要是他這一組人馬落敗傷亡,勢必大大影響劍東靈芝他們,說不定今日便是慘敗覆亡的下場了!
劍飛挺挺胸道:“鄧老,我先拚他一場,你們對付其他的人!”
他說的聲音很低,顯然不想被對方聽見.
鄧飛龍苦笑未斂,目光如隼一瞬也不瞬盯住靈岩散人,也低聲道:“青兒你怎麼說?”
青青道:“我看靈岩散人縱是武功極高,但他仍只是高手,不是殺手。真正殺手只怕仍在那三個黑衣人之中。”
她聲音比蚊子叫響亮不了多少,如果鄧李二人不是凝神攝聽,只怕也聽不見。
鄧飛龍心一跳,道:“你的看法通知了劍東他們沒有?”
他已來不及等候青青回答,因為靈岩散人等四人已緩步走來,生死之鬥一觸即發,實是一絲一毫心神也不能分散的。
青青卻可以分散心神,因為她躲在兩個男人後面。她迅快低語道:“爹爹,你如果能接得住他三十招,我們父女合力就可以接住這路人馬四十招以上,這短短時間內,劍飛就是我們的殺手!”
鄧飛龍還未表示,已感到敵方殺氣宛如萬馬奔騰,排山倒海壓將過來,當即收攝心神,右手分水刺稍稍向前遞出兩寸,左手也摸出一把尺半短劍為輔。這一來總算抵住敵人凌厲強大的殺氣。
靈岩散人冷笑道:“你們商量好了沒有?”
鄧飛龍道:“我女兒問我,能不能接下你三十招!”
靈岩散人短刀刀柄在握,一時尚不拔出,問道:“你怎麼回答的?”
鄧飛龍聲音中充滿自信,道:“直到現在我才有了答案。”
靈岩散人垂頰灰眉無風自拂,道:“為什麼現在才有答案。”
鄧飛龍道:“如果你右手一直不沾刀把,三十招之數我全無把握。但現在莫說三十招,一百招我也敢打賭!”
青青提及的“殺手”,意思就是說這個人所接受的武功訓練,由頭到尾都是以殺人為目的。他一定是專學最有效的殺人方法,而不必注重什麼內外兼修、攻守兼善等原則。
因此這種人上不得大場面,換言之,他一定不能打擂台不能印證武功。但他卻一定能夠殺人。
當鄧飛龍、青青突然先發制人、聯手出擊之時,李劍飛像一支餓瘋了的豹子,連一眼也不瞧瞧鄧家父女的情形,宛如閃電般貼地疾竄,身形像勁矢像流星一下子到了李劍南左方。
他必是已看準那黑衣人會跨到這個方向,而事實也正是如此,所以他變成突然出現的伏兵,一劍刺入那黑衣人小腹。
他用空著的左手抓住一直閒立觀戰劍北猛然向靈芝她們的方向推去,聲如悶雷,震人心弦,道:“去幫她們!”
跟著用右肩一頂劍南,接道:“幫忙二叔,我去了……”
聲音倏起,人也倏然撲返原先那邊。
這回他是稍稍兜點圈子,以弧形路線避過敵人耳目,猝然已迫近一名黑衣人身後。
只見他長劍斜豎一送,劍尖由於刺裂了骨頭而發出輕微聲響。一支長劍已斜斜從那黑衣人的背脊骨向上剖裂許多骨節。
緊接著,他已橫向滾開,身形滾過的後面地上,連續出現了五把飛刀刀柄。
那正是靈岩散人威震武林的奇幻飛刀,據說從來無人看得清楚他是如何出手,而飛刀卻已到了你鼻尖。當然這時候這個人就算看得出他怎麼出手,也絕無機會告訴別人了。
劍飛一劍疾出,人也跟著改變方向滾開。他的劍刺中另一個黑衣人腳踝。但另一方面他身形滾過之處,除了又有五口飛刀插在泥土裡之外,到他停止滾動時,還有一口插進他身體裡。
好個劍飛悍勇無比,當人家飛刀刺入他的身體,剛剛刺破皮膚之時,他的劍也自脫手飛射,如電光一閃,從一名黑衣人背心刺入,前胸透出。
青青俏目餘光正好瞥見飛刀射中劍飛,玉面連顏色也來不及變,掌中長劍不知如何內力陡增數倍,削破敵人短刀刀氣形成的厚幕,霍的一聲幾乎削下靈岩散人鼻子。
雖然這一劍沒有傷得了敵人,卻恰巧斬落了他背心上僅餘的一口飛刀。
鄧飛龍暴聲大喝,揉身貼近肉搏,左劍七、右刺八,一共一十五下搏命殺著便出。
這時青青屈膝彎腰,反手連刺三劍,迅如電光石火,都刺向敵人足踝穴道。
靈岩散人無可選擇,氣沉下盤,手中短刀一口氣接住了鄧飛龍十五記殺手,順便左肘一頂,蓬的一聲將鄧飛龍打了兩個肋斗,飛出兩丈,砰然落地。
但靈岩散人雙足足踝也已連中三劍,只一呼吸間,真氣散竄,雙臂已是無力抬起,雙足更無法移動了。
青青疾然斜掠,落在父親身邊。鄧飛龍抬起頭,嘴角溢血,卻仍然笑道:“我不要緊,去看看小飛。”
誰知人影一閃,劍飛已經躍到,穩穩站在青青身邊,道:“您真的沒事?”
鄧飛龍道:“當然是真的!”噗地跳起身,屹立如山。
劍飛登時齜牙咧嘴道:“我卻不很妙,屁股痛死了……”
原來他右邊臀部還插著一口飛刀,刀柄兀自在厚厚的肉上搖顫。
當他尚在拚命階段,這把小刀雖是深深沒入肉內,卻一點不痛。現在心志一懈,自然痛不可當了。
青青回頭望去,先看看靈芝那邊情況。
只見劍北已趕了過去,站立靈芝等三女所布劍網邊緣,虎視眈眈,卻壓劍未發。
旁人看來,劍北暫時很難插手助戰。因為靈芝三女的劍陣綿密合拍得如裁雲剪月,如天孫織綿,全無針縷痕跡。正因如此,她們才得以纏捲著五個凶悍敵人而好像不大費力。假如劍北硬是插手,會不會影響整個劍陣反而予敵人可乘之機呢?
這大概就是劍北沒有出劍的最大理由吧?青青是這樣想的,當下道:“爹,你看守靈岩散人,我去助靈芝嬸她們一臂之力。至於劍飛只好暫時忍著疼,待會才治傷包紮。”
劍飛立刻道:“不要去!”
青青笑道:“我那一招‘黑獄犁田’好像能幫得上忙。
那靈岩散人就是被我這一招截穴斷脈,傷處雖僅在足踝,武功卻失去大半。”
她剛才那一劍已顯示出專攻下盤的特色,的確可從三女劍網下面襲敵。
劍飛用力搖頭,目光轉投劍東,劍南那一邊,忽然露出緊張神情。
原來此時插天筆何遠恰從兩道矯矢劍光夾攻中飛起七八尺。他下半身繼續上升,登時變成頭下腳上。左手金筆一絞,圈住了敵方雙劍進攻殺著,右手的金筆閃電揮落之際,陡然幻化為六團金光,劍南由手腕、臂、肘以至頭頸百會穴,都籠罩在金筆威力範圍內。
劍飛一瞧之下,便知劍南唯一拆法就是矮身斜竄。但,一竄一回,那插天筆何遠至少可以集中全力連攻劍東五招,他雖然不知道何遠有些什麼驚世駭俗絕招,但既然何遠用意要拆開雙劍,不問可知必定大有古怪。
他一時緊張得連臀部的傷痛又給忘了,但測度距離,自己就算拚全力衝去,亦不見得比劍南迴劍相助得快。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眼睛睜得更大些而已。
劍南果然竄開六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