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仲聆走路,從來就沒有覺得這麼沉過。
班青半個身子壓在他身上,將自己的體重,也一併壓了過來。
但真男人無所畏懼。
除了一開始被班青扯得踉蹌了幾下,接下來仲聆已經掌握了心得要領,帶著一個掛在身上的人,也走得四平八穩。
班青小心翼翼的打開了一個話題:「怎麼樣,談成了嗎?」
仲聆簡練道:「成了。」
「那你以後,是不是不用再去逛別的青樓了?」
仲聆的眼神飄過他:「應該不用了。」
元港城夜已深了,他們走過燈紅酒綠的青樓街,進入普通民街,感受到的便是冬夜清冷的靜謐寧靜。
有班青這樣一件小棉襖掛在身上,仲聆不僅不覺得冷,還覺得有點熱。
他想讓班青放開他,又捨不得。
他現在,不知道該如何對待班青。
那種地方不清不楚,他甚至還不如一個土匪,身份來的清清白白。
班青也沒有貿然開口。
他緊緊的扒著仲聆,不想讓他再次推開自己。
可是路終有盡頭,他們回到了仲聆的客棧。
到了客棧,班青就再沒有巴著仲聆不放的理由。
仲聆輕輕的把班青從自己身上扒了下來:「已經很晚了,快去睡吧。」
班青捨不得離開仲聆。
可是就連以往那些親密的舉動,他今日都不能做。
親密不是輕薄,今天的事情太敏感。
兩人各自回房後,仲聆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他最不想讓班青知道的東西,班青知道了。
事實上,這些事,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是不是以為可以藏下去一輩子的東西,都會有一天,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暴露在陽光下?
仲聆剛才壓下所有情緒,和韓老闆理智的討論了他的計劃,說服韓老闆沒有保留的加入了他的陣營。
可是離開採蕨樓,在夜深人靜,與班青兩人在街上獨處之時,他心中的不安,全都真實的跑了出來。
班青會怎樣看他?
他還記得,房塢剛剛找到他時候的樣子。
房塢不准他有任何偏陰柔的打扮,就連說話的語氣、動作舉止,這些能看出他在風塵中長大的痕跡,都被房鄔嚴格的管教過。
房塢極不喜歡他提及自己在青樓中的經歷,因為那是恥辱的,是他們兄弟都想抹殺的一段經歷。
他爹是大將軍,娘是正兒八經的郡主,他是出身相當顯赫的房府嫡次子,卻淪落過風塵。
如果房家還在,都可以說是家門之恥了。
更何況是仲聆這般相貌的,人心可誅,指不定在背後會說什麼難聽的。
可是過去無法更改,他就是這樣長大的。
仲聆嘆了口氣。
他應該找個機會,和班青聊聊。
但是要怎麼說,他也不知道。
今天晚上失眠的,不止仲聆一個。
班青怎麼都睡不著,他滾來滾去的不消停,終於在一個時辰後,從床上一個鯉魚打滾的跳起來。
他今日和青樓裡的小美女交流許久,倒是學了幾招。
小美女跟他說,她們樓裡的一位姑娘會做飯,有那麼兩道拿手菜,偶爾下一次廚,都能把貴客哄得很高興。
班青覺得,這應該是個好辦法!
於是他衝進了廚房。
自從娘子跟他一起生活開始,每天早上睜開眼,就有香噴噴做好的飯菜等著他。
仲聆照顧他衣食起居,一向細膩周全。
今天班青也想在娘子起床之前,為他親手做早飯。
外面天還沒亮,天邊露出了一絲細微的光。
班青已經鬥志昂揚的開始生火做飯。
天再亮些時,仲聆也起來了。
通常這個時候,他就準備給班青做早飯了。雖然兩人昨晚回來的很晚,班青有可能現在起不來,但是左右都睡不著,仲聆就開始給自己找些事情幹了。
可是他沒想到,踏出房門一下樓,班青就迎了過來。
他怎麼起得這麼早?
仲聆心思一動,就看到了他眼下的黑眼圈,只片刻就明白了,他和自己一樣,晚上大概都沒有睡。
班青把手藏在背後,臉蛋兒紅紅的說:「你餓沒餓?今天早上不累你了,我給你做了點東西。」
仲聆飄忽的眼神,終於重新凝聚在班青的臉上。
見娘子重新瞧自己了,班青心中喜悅,連忙獻寶似的,把自己背後的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一籠蒸屜。
班青把仲聆拉到了桌邊坐著。
看著那熱氣騰騰的蒸屜,這是仲聆第一次見班青下廚,也產生了幾分期待的心情。
打開蒸蓋,仲聆陷入沉默。
仲聆真心請教:「這是什麼」
班青充滿困惑:「我就是看你平常做的那些小點心啊,學著你的做法做的,不過,餡兒為什麼都跑出來了?」
仲聆看著眼前這一坨分辨不出模樣的東西,片刻後,拿著勺子挖了一塊,送進了自己嘴裡。
然後他半晌沒說話。
班青忐忑的問:「怎麼樣?」
仲聆用勺子挖了一塊,餵給了班青。
班青吃了一口,就已經滿大堂裡像猴子一樣的躥了起來:「這是什麼東西?怎麼會這麼苦這麼鹹?」
仲聆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他又挖了一塊,自己吃了。
班青看到連忙跑過來,搶過勺子往自己嘴裡送了好幾口:「你不要吃,這個我來。」
看著班青的臉都皺成了一坨,仲聆拿過他手裡的勺子:「我覺得還可以。」
班青苦著臉:「難吃成這樣,你就別哄我了。」
仲聆又吃了一口。
「其實還不錯。」仲聆笑了笑:「雖然你做法有待改進,但這材料都是好的,吃了也不會有問題。我小時候在樓裡時,連這樣的東西都吃不上呢。」
這話一出,他倆一起愣了。
仲聆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這樣脫口說了出來。
他有些坐立不安:「……沒吃飽,你還做別的了嗎?」
班青下意識回答:「鍋裡還燉了粥。」
「走,咱倆去廚房看看。」
大清早的廚房鍋灶裡,冒著裊裊白氣。
仲聆掀開鍋蓋,聞了聞:「嗯,這個不錯。」
班青覺得很對不住他:「就是白粥,沒什麼味道,照你平常做的味道差遠了。」
仲聆出去跟夥計說了幾句話,從他們那裡拿回了一條魚,據說是江面砸開的冰洞,今早新撈出來的。
廚房裡就他兩個人。
魚上砧板,仲聆一手大師傅都望塵莫及的刀功,三下五除二的收拾了一條魚,將魚肉切成了極薄的薄片。
仲聆看著班青,突然就說:「我入的是賤籍,小時候真以為,這一輩子就要待在那種地方的。」
「在樓裡的時候,老鴇逼著我學藝。詩詞,歌舞,樂器,梳妝打扮,但凡有一項做不好,便是一頓毒打,還不給我飯吃。」
班青聽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仲聆神態平靜,他一邊說,一邊用黃酒、胡椒與生粉抓勻了魚片,彷彿眼前的魚片,才是他所全部專注的事情。
「我從小就知道的是,如果不能給樓裡賺錢,就不能吃飽飯。梅姨沒了後,沒人護著我,想吃飽飯活下去,就得靠自己。」
這些往事,仲聆也沒想到,他就在廚房溫暖的霧氣中,這樣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
「我小時候模樣和現在變化不多,個子又長得高,於是老鴇就動了讓我提前接客的心思。」
班青緊張到幾乎窒息。
仲聆神色恬淡:「我不願意,失手殺了那個客人,也就是那一次,讓我大哥把我認了出來,然後那天半夜裡,他把我從樓裡偷了出去。」
他又切了蔥薑絲,加了柴火,重新滾上了粥。
米粥的香氣在廚房裡瀰漫。
班青想了起來,仲聆曾經說過,他有一個在外面闖蕩時,認下來的哥哥。
仲聆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要不是他找過來,我不敢想像,我以後的人生會是怎麼樣的……我的功夫是他教的,書是他講的,這一身在外謀生存的本事,都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
「若是沒有他,我現在大概也不會坐在這裡,和你說話了。」
仲聆收斂笑容:「我的出身不怎麼光彩,可也無法更改,我不想瞞著你。」
他站在白煙裊裊的鍋邊,把魚片倒進滾粥裡,拿著大勺將魚片緩緩打散。
仲聆不敢直視班青的眼睛,他盯著粥鍋,輕聲問道:「你會瞧不起我嗎?」
班青靜了片刻,一頭扎進了仲聆的懷裡。
班青難過的都要哭了:「他們怎麼能這樣?你這麼好,他們怎麼能捨得這樣對你?」
仲聆沒想到,他一手拿著大勺,一手掀著鍋蓋,雙手直伸著,一時間竟然沒地方放。
小土匪抱他太緊了。
班青本來力氣就大,此時更是勒得仲聆喘不上氣。
仲聆一聲也不抱怨。
都說人心隔肚皮。
可是如今,仲聆卻隔著這一層相貼的皮囊,感受到了班青那顆沸騰而火熱的心……
是如此溫暖。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嗷嗷嗷嗷快起鍋!!!粥裡的魚片要滾老了!!!你們回再去抱!!!
班青:不!!這一刻,仲聆比生滾魚片粥還重要!
班青:失去一碗生滾魚片粥,換來以後吃不完的各種美食,絕對血賺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