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
月色如洗,燈下看人,美景良辰。
步龐被他晃了一下,半晌才回過神。
他的眼神離不開仲聆的臉,他想稱讚面前人的氣度容顏,但轉念一想,此時兩人獨處,就很不適合這樣做,不莊重的言行,會顯得自己別有居心。
他默了一會,才說:「所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姑娘……」
仲聆手背在身後,在步龐看不見的地方,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那手勢投影在窗上,傳遞著溫柔安撫的意味,成功的穩住了就要拎著棍子殺出去的班青。
步龐先想了一下,才想好要說的話。
「你當年個子才這麼高……」步龐居然還出手比了下,顯然是對當年初見的場景記憶猶新,「我也是個小孩子,我們那麼小就認識了,也是一種緣分了。」
這位小將軍,倒是皇都裡難得的一位正人君子了,即使是與頗有好感的美人夜間獨處,也絲毫不輕浮孟浪。
仲聆對他的路子有了數,就繼續試探。
他嘆息道:「是啊……我們第一次見,就是在西雁關。」
西雁關。
仲聆最想知道的,就是步龐被召回前,親自鎮守的西雁關及西邊腹地的形式。
適才他看過一遍西雁關動亂的一線戰報,他越想越覺得……有什麼不對。
若是張窩囊出兵平亂,西雁關那邊亂起來他完全兜不住,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過去的是步龐。
從仲聆的情報裡來看,步龐的行軍列陣十分沉穩,該出手的時候又出手十分果決,只要是明白人,就完全不會因為他年輕而小覷他。
步龐以後不可限量。
但是因饑民起義的騷亂……步龐也只是能做到勉強壓下來的地步。
這不是一場簡單的動亂。
仲聆收到的情報裡,步龐在的時候,那隱藏在暗中的力量,已經在暗暗壯大。
步龐走後,那邊完全進入了他無法掌控的節奏,這讓步龐深感擔憂。
被召回皇都後,在朝廷上,步龐也是極力主張,請求皇帝讓他盡早回防西雁關。
但是皇宮裡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依然以為西雁關只是一些愚民胡鬧。他不以為然,還是惦記著出兵江北,把班青的土匪窩打下來,出了這口妃子被搶的惡氣,完全沒意識到逐漸成形的危險。
說道西雁關,步龐眉頭鎖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的展開:「嗯,我也是剛從那邊回來。」
仲聆引著步龐去說西雁關的事,但是步龐卻非常謹慎,他只是說些西邊的民俗民情,決口不談任何軍機政況。
仲聆只能做出一個判斷——西雁關的情況,讓步龐感覺非常的棘手。
這一晚,他們天南地北的聊了很久。
步龐一直不捨得離開,仲聆卻惦記著班青,已經想趕他走了。
似乎是察覺到夜色已晚,美人已沒有繼續聊天的興致,步龐很克制,他知情識趣的結束了話題,主動告辭離開。
臨走時,步龐打量了一下這個院子,問:「你這裡沒有下人,我給你送幾個丫鬟來服侍?」
「不用,我喜歡清靜。」
步龐點頭,又看了仲聆一會兒:「我還從來沒問過你的名字。」
「仲聆。」仲聆沒有說謊,反正不能告訴他自己大名姓房。
「好名字。」步龐仔細品了品,囑咐道:「斜對面賣糖人的小商販,是我府上的人,如果你有需要聯繫我,可以托他給我帶信。」
仲聆將不胖送了出去。
在大門邊,仲聆似乎是猶豫許久,才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我已經過江來了,就不會馬上回去,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該去哪裡找他?」
他沒有錯過步龐臉上那一刻神色的變化。
那不是嫉妒,也不是厭惡,而是擔憂和不安。
這一刻,仲聆直覺到了什麼。
他眉間的凌厲一閃而過,幾乎在一瞬間撕破了他的偽裝。
他上前一步,逼問道:「他真的死了嗎?可是你親眼所見?」
步龐心中一驚,退了一步,才開口:「我並沒親眼所見,這是皇帝親口告訴我的,他派了絕頂高手,所以非常確定。」
仲聆重新沉默。
「如果你執意替他收斂後事……向西去吧。」
這是步龐的最後一句話。
步龐走出民巷小院,看著天上的圓月,他的侍從從暗中走了出來。
隨從湊到步龐耳邊,小聲說了些什麼。
步龐沉吟道:「知道了。」
「不過一個妃子,皇帝……唉。」
他背著手,沉默的走在街上,抬頭看了看天上月亮:「春到人間人似玉,燈燒月下月如銀。」
「這樣的太平盛世……還能再看多久?大伯,你遠在西雁關,卻比身在皇都裡的人,看得還清楚。」
送走步龐,仲聆關門進屋。
班青出來了,他手裡的小手絹都要叫他咬碎了,委委屈屈的小步蹭了過來。
但是仲聆只是站在原地,低頭沉思。
班青見娘子不理他,更委屈了,只好自己上去求抱抱了。
仲聆直接就把他抱了起來。
班青頭重腳輕的一晃,就被娘子抱進屋了。
他瞬間緊張:「仲聆,你要做什麼?」
仲聆把他往自己床上一扔,班青在錦被間滾了兩圈,停下來後心臟就開始砰砰跳,緊張到七暈八素。
他不敢抬頭,臉埋在被子間,吸著被子間熱乎乎的氣。
忐忑不安的班青等了老半天,都沒有等到娘子的下一步動作。
仲聆甚至沒有說話。
他終於感到不對,從被子裡抬頭,卻發現娘子坐在桌前,正看著一沓子信報。
班青只好揉揉臉,坐了起來。
仲聆可以說是非常的聚精會神。
他手邊平攤開三份信報,看了一會,他甚至跑到了其他房間 ,抱回來了幾張地圖。
地圖鋪開,正是西雁關和西邊腹地的地圖。
仲聆對著一份信報上的戰況描述,在地圖上復原了半個月前的一場對峙。
說是對峙,是因為步龐軍隊與造反的饑民雙方都就位了,差一點就打起來了,但到了最後還是沒打起來,步龐退了,所以算不上戰鬥。
他重新推演了雙方的對峙方位,然後發現了疑點:「這個位置……為什麼步龐會猶豫?」
仲聆用力回想,他多年前,曾與房鄔來過這一片靠著山的林間沼地,這邊地形很是複雜。
那一年,房鄔在沼林外的地上,推起了沙盤。
房鄔從地上撿了石子,擺在了沙盤對應的位置,問過年幼的仲聆:「若你是將軍,讓你來領兵防守,該怎麼防守?」
仲聆答:「天然地勢,加以用之。」
「太籠統了,給我說說具體做法。就拿咱們剛才走過的那一片地,你如何設伏?」
「藏在沼地邊的樹上?選身手靈活、熟悉地形的士兵,從高處落箭,你若貿然進來,士兵驚慌,定會有傷亡。」
房鄔誇了一句:「還行,再給你加個難度,如果你沒有士兵,只有一群當地的老百姓呢?你怎麼打這場仗?」
「多少人?」
「我三千精兵,你五百個普通百姓。」
那一年仲聆想了幾個方案,卻一一被房鄔在沙盤上擊破,加以否決。
仲聆冥思苦想到天黑,終於懷疑道:「哥,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局,根本沒有解法吧?」
「記住,永遠都不要說不可能,辦法總是有的,只是你還沒想到。」
「難道你有辦法了,哥?」
房鄔自信一笑:「我擋得住。給我五百個當地人,我能在這裡,擋住這一路向西雁關行進的三千軍。」
「是什麼辦法?」
「哥先不告訴你,你先自己去想。什麼時候想出來,哥給你買一大包糖吃。」
班青看著仲聆手在地圖上所指,一時也陷入思考。
仲聆喃喃問:「班青,你覺得……在這個地方,只用當地的老百姓,能不能擋住步龐親自訓練出來的精兵?」
他與班青相處許久,偶爾一起練武,卻從來都沒有於兵法戰術一道,有過任何的交流。
但班青是丁將軍弟子,不可能沒學過兵法。
聽到仲聆這麼問,班青先是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進入了狀態:「從這個地圖上看不出來,我必須親自到沼林裡看,才能再出判斷。」
仲聆手心都在冒汗:「那你覺得有這個可能嗎。」
班青認真回答:「在北沐山脈,我也能做到以少敵多,當然前提是,兄弟們個個都是精兵,且我們熟悉地形。」
仲聆重新強調:「不是身負武藝的兄弟們,若只是當地的老百姓,連同老人和婦女也算在內,你覺得……有人能做到嗎?」
班青思索片刻,斬釘截鐵的給出了回答:「有可能的!但這裡就必須有一個百年難遇的奇才良將,他想得出特別厲害的計策,才能帶著當地的老百姓,守住這種關口。」
「奇才良將……奇才良將!?」
仲聆倏然站了起來,喜上眉梢道:「我哥沒死——他沒死!半個月前,他就在這片沼林裡!」
作者有話要說:
班青激動:耶!房鄔公子沒死!
然後下一刻,心情複雜.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