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宋蔭很快看清了那張照片上的人，他下意識手上一抖。

　　路為珀眼疾手快的把他旁邊搖搖欲墜的東西撥開，避免砸到宋蔭手上。

　　「他……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宋蔭仍舊低著頭看著那張照片。

　　「你當時不是說，你只是開了一槍，就把他打死了？怎麼會變成這樣？」

　　宋蔭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雖然只是隔著屏幕裡的照片看，但想像到當時的場景，他還是感覺到了從心底裡發出來的寒意。

　　路為珀看著宋蔭，心裡咯登一下，他心裡兀的閃過一個念頭……

　　如果，宋蔭不是裝的。

　　路為珀露出一貫的笑容，和不正經的腔調：「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這張照片只是看上去嚇人而已。恐怖片你沒看過？乍一看嚇人，你再看看，覺得還挺下飯。」

　　宋蔭一聽，將信將疑：「但是……」

　　他這時看見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字，他看了一下，是寫全身傷痕檢查的。他一眼看過去，很多熟悉的用語，全都是在他的病歷上寫過的，然而不一樣的是，這裡的每一個傷害描述中都有一個詞——致命。

　　所以他還活著，而這個人已經死了。

　　宋蔭抬頭看路為珀，對方面上沒什麼表情，他想，是他想多了，誤會了，這種事不會是路為珀做的……

　　他朝男人笑了一下。

　　這一笑，讓路為珀懸著的心放下來了。

　　他想，他的調查不會有錯。那些已經死了，連屍體都找不到的死刑犯就是最好的證明——

　　宋蔭對這種殺戮是認同的。

　　路為珀覺得時機也差不多了，他想著，自己已經暗示了這麼多，宋蔭應該會和他攤牌了吧。

　　如果宋蔭和他說實話，他也想和他徹底交心，畢竟……他已經不知不覺認真了。

　　路為珀半闔著眼，說：「我替你報了仇。」

　　宋蔭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沒有反應過來對方的話。

　　路為珀道：「他怎麼對你，我怎麼對他。乘十倍。」

　　宋蔭血涼了一半。

　　「你……」

　　路為珀說：「斷了後顧之憂，不是嗎？」

　　宋蔭覺得骨子裡都發冷，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你不是第一次這麼做……？」

　　路為珀笑了，吐字清晰，一字一頓：「多得數不清。」

　　宋蔭一口氣都呼吸不上來，勉強穩住了聲音問：「……你這樣對他、和他那樣對我，有什麼……區別？」

　　路為珀聽聞，頓了一下，他終於察覺了宋蔭的異常。

　　他收了笑容，沉下聲音：「在你看來，這兩件事是一樣的？」

　　宋蔭張了張口，最後沒說出來話。這兩件事不一樣，因為路為珀是為了他，所以他沒辦法說出任何不讚同甚至是反對的重話，即使他從心底裡對這樣的手段而感到膽寒。

　　路為珀看著宋蔭躲閃的態度，不禁氣從中來，跟他承認自己迷戀血腥，貪戀凌虐別人的感覺有那麼難嗎？！

　　他從袖中抽出匕首，啪的一聲重響拍在桌上。

　　銀光一閃，聲音嚇了宋蔭一跳。

　　「我用的工具就在這裡，如果你覺得不公平，想替那個人報復回來。你就用這把刀對著我。」

　　宋蔭心裡的弦徹底繃斷了：「你、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可能對你動手！」

　　路為珀說：「我不是好人。」

　　他上前一步拉著宋蔭，強迫對方看著他的眼睛。

　　「但你，也不是。為什麼不敢承認？」

　　宋蔭看著路為珀熟悉的臉龐，心裡居然慢慢的冷靜了下來，對方墨藍色的眼睛此時透過他，到底看的是誰？

　　一瞬間，所有的事情浮上眼前，宋蔭卻奇異般的把這些事都連接在了一起。

　　空氣裡有幾秒鐘的凝滯。

　　宋蔭輕輕掙脫路為珀的手，聲音虛脫至極：「我承認……」

　　路為珀眼神定定的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著宋蔭此刻的臉色，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他道：「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宋蔭心說，是不是真心話又怎麼樣，他已經別無選擇。

　　他發現，自己剛剛最大的想法居然是，藏住自己的身份，永遠也不要讓路為珀知道他不是原來的宋蔭。

　　他像分裂成兩個人一樣，一邊知道這樣的想法不對，一邊卻又無可救藥的無法停止。

　　不應該是這樣的……

　　艾登說，他應該是一個人。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生活。

　　路為珀見宋蔭不說話，便上前一步挨近他。

　　然後，他聽見青年乾淨的聲音傳來：「剛剛不是我的真心話。」

　　宋蔭後退一步：「我不承認。」

　　「可能我真的不瞭解你，」他慢慢往後退，「所以我覺得，我們的關係……可能要重新考慮一下。」

　　聽著，路為珀心突然漏了一拍，接著便是無名火起：「你說什麼？」

　　宋蔭已經退到了門邊，「我需要一點時間冷靜一下……」

　　路為珀有種強烈的預感，不能放他走，他會跑，然後再也不回來。

　　這個想法一旦形成便強烈的佔據了他所有的思想，他慌忙攔下宋蔭：「你……」

　　「路隊！有新的……」露枝突然進來，繃緊的空氣被一下打破。

　　露枝的話戛然而止，她果斷的發現兩人之間氣氛有些不對勁。然而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宋蔭就低著頭匆匆的出門離開了。

　　路為珀站在原地，臉色一片陰沉。

　　露枝關心的問：「怎麼了？吵架了？」

　　路為珀強壓下怒火：「沒什麼。」

　　露枝說：「你確定？我看小蔭臉色都白了。」

　　路為珀聽聞，頓了一下，問道：「真的？」

　　露枝一腳踢在路為珀身上，「我騙你幹什麼，你趕緊去看看怎麼了。」

　　她看路為珀還站在原地不動，心裡暗罵一句憑實力單身，然後硬是把路為珀推出門外：「趕、緊、去、啊！」

　　漢瑟在大廳看宋蔭一臉蒼白的離開，他從桌上跳下來：「弟弟，你去哪兒？」

　　宋蔭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別的原因，甚至沒有回頭，沒有任何停頓的經過大廳，然後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漢瑟就看見路為珀也從走廊裡出來，他攔到路為珀面前問了一句：「去哪兒？我剛看弟弟離開。」

　　路為珀的神情看著像要吃人，「我知道。我正要去找他。」

　　漢瑟讓到一邊：「那你趕緊去吧，我看他走的挺快，說不定現在已經走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路為珀現在捏死漢瑟的心都有了。

　　宋蔭一出行政中心的樓，就看見艾登就在外面，像是等了很久的樣子。

　　宋蔭立刻朝另一個方向走，他不想和認識的人在現在碰面。

　　「小蔭！」

　　艾登在他身後喊了他一聲，宋蔭只能停了腳步。

　　艾登走過來，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宋蔭，確認他沒有添別的傷，才問了一句：「路為珀呢？」

　　宋蔭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他現在腦子裡一片混亂。佔據的卻全是那個人，路為珀的一言一語，一笑一動。甚至還有他藏在五區床下的，那支屬於路為珀的煙。

　　艾登見宋蔭不說話，便不問他，把宋蔭拉上車。

　　「去哪兒？」

　　「我想離開七區。」

　　說完，宋蔭又補了一句，「麻煩你了。」

　　艾登看見宋蔭眼圈泛紅。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心裡已經想到了大半。

　　他拉開引擎，飛行器尾部噴出紅色的火舌，機身立刻向上拔高昇起。

　　路為珀從行政中心趕出來，遠遠的便看見了副駕駛上的宋蔭，和駕駛座上的艾登。

　　他腦子裡轟的一聲，理智燃燒殆盡。

　　宋蔭小聲提醒：「後面有人。」

　　艾登說：「沒事。」

　　路為珀越追越近，他的機頭和艾登的機尾發生碰撞，摩擦出刺耳的聲音。路為珀卻完全不在意，瘋了般攻擊艾登的飛行器，卻始終不敢動宋蔭所在的那一側。

　　艾登的眉頭越蹙越深。宋蔭道：「我來。」

　　他把手放在飛行器的點火引擎上，手心微微發熱。

　　艾登看著機艙裡的表盤突然開始瘋狂的轉動，能源的轉化率在一剎那飆升到75%，並且還在飛快的上漲。

　　艾登詫異的看了一眼宋蔭，後者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艾登一個心驚抓起宋蔭的手提起：「不用加了！」

　　他握住控制器，咬緊牙關油門踩死到底：「抓緊！」

　　飛行器四周盪開一圈無形的能量波動，然後便像一支離弦的箭彈射出去！

　　路為珀被多餘的能量震開，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艾登帶著宋蔭離開。

　　天邊的紅霞升起，把四周的景物都映襯成血一樣的紅色。

　　路為珀捏著控制器，臉上陰沉的能滴下水。控制器幾乎被捏的變形，從路為珀的指縫中不停發出紅色的閃爍警報。

　　紅霞逐漸轉淡，變成了柔和的暖黃，鋪滿整片天空。

　　路為珀在原地抽完了兩三支煙後，調頭回行政中心。

　　飛行器流線型的外身在天空中猛地轉過180度，只留下一道彎月似的白色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