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特巡隊將宋蔭和路為珀帶回王宮一樓的議事大廳。打開大門，裡面沒有別的人，艾德里雙手交叉，在上位者的位置坐著。

　　特巡隊的隊長拱手：「陛下，人找到了。」

　　艾德里抬眼，從座位上站起來，「下去吧。」

　　「是。」

　　艾德里穿著合身的裡襯，銀白長袍及地，倨傲的朝宋蔭道：「過來。」

　　路為珀伸手去拉宋蔭。

　　「放手。」

　　路為珀被冰冷的話一刺，下意識的鬆開了手，快的讓他自己都有些錯愕。

　　艾德里沒等宋蔭走過來，就拉過了他。

　　「你們兩個為什麼會在一起？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

　　宋蔭道：「我已經和你說過了，我去查老王妃的事。」

　　「你的查法，就是去找他？」

　　「艾德里，你不要亂想。」

　　艾德里道：「但我看到的，是你一邊跟我說你不在意他，一邊冒著危險去救他出來。」

　　「我沒有！」

　　「那你當著他的面說……」

　　「別說。」路為珀對宋蔭道，「你可以討厭我，但是不要因為這件事，做出會讓你自己後悔的事。」

　　宋蔭沒看路為珀，對艾德里道：「你要我說什麼？」

　　「說你愛我。」艾德里道。

　　「你……」宋蔭一怔，一臉的不可置信。

　　「我們都要結婚了，難道你不愛我嗎？」艾德里嘴上雲淡風輕，然而臉上的表情卻很冷峻，「跟他說清楚，好讓你的舊情人死了這條心。」

　　宋蔭嘴唇微微翕動，他看著艾德里，彷彿難以理解對方說的話。

　　「宋蔭！」路為珀上前，步子卻又猛地頓住，然後他突然半跪倒地。

　　一聲槍響。

　　「你幹什麼！」宋蔭大吼一聲。

　　門外的守衛聽見房間裡的聲音，一股腦的衝進來。

　　「滾出去！」艾德里暴戾的喝道。

　　所有人又都出去。

　　艾德里一隻手拽住宋蔭的衣領，另一隻手上的槍對準路為珀，「你說，我就相信你和他沒什麼。你不說，我現在就把他殺了。」

　　宋蔭沉默，他不得不在這種情況下妥協。

　　他道：「我不會說。」

　　艾德里面色難看。路為珀忍不住鬆口氣。

　　「但我可以當著你的面殺了他。」宋蔭道。

　　路為珀一臉震驚，隨即巨大的失落和難過包裹了他的心。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又在騙我？」艾德里道，「給我一個你想殺他的理由。」

　　「王妃的事，」宋蔭道，「如果還不夠的話，還有我殘廢的右臂。」

　　艾德里沉默的看他。

　　宋蔭扯開艾德里拽著他的手，然後左手攀上艾德里拿槍的手，把槍輕鬆的從艾德里手中奪了過來，對準了路為珀。

　　艾德里走到宋蔭身後，滿意的觀賞路為珀的表情。

　　宋蔭道：「不要怪我。」

　　路為珀說：「我欠你的。」

　　宋蔭面上劃過一絲不忍，他低頭數秒：「三、二……」

　　似乎有那麼幾秒，空氣幾乎是靜止的。路為珀覺得這彷彿是他一生中度過的最長的時間。

　　「一。」青年清冷乾脆的聲音響起。艾德里露出了笑容。

　　「那天晚上襲擊的王妃的人，絕對不是路為珀。」

　　艾德里一愣。

　　宋蔭突然轉身，槍口抵上艾德里的額頭。艾德里卻反應迅速，一隻手握住宋蔭的手，奪下他的槍，便朝路為珀連開兩發。宋蔭見狀腎上腺素激增，用半個身體向艾德里撞去，子彈偏離軌道射入了牆壁之內。艾德里被撞倒在地，手上的槍抵住宋蔭。電光火石之間，宋蔭的右手裡突然銀光一閃，血液頓時飛濺。

　　艾德里的槍落地。

　　一個銀製的匕首插在他手背上。

　　宋蔭又把匕首拔/出/來。

　　艾德里死死看著宋蔭，卻不再掙紮了 。

　　宋蔭從艾德里身上慢慢的爬起來，然後走到他身後，匕首抵著他的脖子。

　　事情就發生在須臾之間，路為珀還在原地，他剛剛一隻腿被艾德里麻醉了不能動彈。而眼前的畫面，更讓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宋蔭喘了喘氣，對路為珀道，「我曾經想試著理解你，所以偷了你的匕首……」

　　「到現在我還是不能理解。只不過……即使這樣，我也不能看著你死。」宋蔭道。

　　艾德里只覺得手上的傷隱隱作痛：「你還是喜歡他……」

　　「不，」宋蔭否認，「但如果你要殺他……我會和你拚命。」

　　路為珀不敢置信自己聽到的話，這一刻，他什麼都忘了，只看著宋蔭，卻又害怕從他臉上找到任何不情願的蛛絲馬跡。沒有尋到之後，他仍然不敢相信，生怕是他的幻想，只敢小心翼翼的開心。

　　「只有這個原因嗎？」艾德里冷哼，「我以為你早就想這麼做了。」

　　「你說什……」

　　路為珀道：「他知道了。」

　　宋蔭茫然了一下。

　　「我的傻弟弟……」艾德里道，「你還是這麼傻！當初我為了現在的位置殺了你，你現在可以報仇了。」

　　宋蔭：「我沒這麼想過。因為手上沾血，背著親人性命的人，永遠也不能毫無愧疚的活著。」

　　艾德里聽著，自嘲的悶笑。但你剛剛卻因為我對路為珀動手，就說要和我拚命……

　　到頭來，他做了這麼多，也是白費力氣。做的夢，也永遠不可能實現。

　　他知道宋蔭其實是一個認死理的人，當初他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的說，和路為珀沒有關係，他是相信的。但換一個角度，他的弟弟從來沒有說過他不喜歡路為珀了，只是一直在單方面掩飾自己的真心。

　　所以自己才會一直對路為珀瘋了般嫉妒憤怒，因為不甘心，因為不想承認。

　　但現在加百列因為他一句要殺了路為珀，就不顧一切都要阻止他。艾德里那一刻幾乎想毀了一切，又想放棄一切。

　　算了。

　　他肯直視自己真正喜歡的是誰……也好。

　　「艾德里，」路為珀突然問道，「當初的事情真的是你做的嗎？」

　　宋蔭聽了路為珀的話一愣，驀地想起那天艾德里和王妃爭吵時說的話，以及他上輩子最後看到艾德里的一眼——男人滿臉的震驚與錯愕。

　　艾德里卻還是一貫張揚的樣子，冷哼一聲：「否則還能有誰？」

　　「說不定真的有呢。」路為珀道。

　　「你說什麼？」宋蔭問。

　　路為珀打了個響指，一個電子屏懸浮在三人的上空。

　　屏幕裡面有三個人，漢瑟，白茭，還有一個老人——伊特。

　　此時的伊特垂著眼睛被綁在書房的沙發上，漢瑟在旁邊不知道看書，封面上寫著——夢魘解析。

　　電子屏被白茭控制著，她看見一旁的宋蔭，一下睜大圓圓的眼睛，然後朝宋蔭招了招手。

　　宋蔭也愣了一下，看了一下路為珀，不知道男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白茭靦腆的摸摸頭髮，然後說：「我開始了。」

　　白茭走到伊特的面前，她在沙發上坐下。

　　「你叫伊特·伊朗，是亞特星的樞密院大人。前幾天晚上，是你指使手下在晚上的時候襲擊了埃蘭王妃麼？」

　　伊特沒有反應。

　　白茭湊近老人，輕聲道：「點頭……或者搖頭。」

　　漢瑟在旁邊小雞啄米一樣瘋狂點頭。白茭頭也不抬：「你別搗亂！」

　　漢瑟：……

　　過了許久，伊特的眼睛突然睜開。

　　漢瑟立刻擋在白茭面前，「小心。」

　　伊特眼睛睜開後，眼神渙散，然後，點了點頭。

　　白茭看了看電子屏裡的宋蔭，然後走到伊特面前，又重新複述了一邊剛剛的話。

　　這次伊特很快就點頭。

　　艾德里冷哼：「這兩個都是你的人，你覺得這樣有說服力嗎？」

　　路為珀對宋蔭道：「你不相信我……他們兩你也不相信嗎？」

　　「還有，」沒等他回話，路為珀道，「茭茭繼續。」

　　「好。」白茭應了一聲。

　　她對伊特問道：「半年之前，小皇子遭刺客刺殺一事，是你做的嗎？」

　　白茭的聲音很軟很輕，但卻清晰的傳到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宋蔭提起一顆心，對艾德里道：「不是你……？」

　　伊特先是下意識的想要點頭，然而他的自我意識卻突然脫離了白茭的控制。

　　然後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發出了些聽不懂的囈語，搖了搖頭。

　　白茭咬了一下下唇，求助的看向漢瑟。

　　「不可能，你再問一遍。大小姐別怕。」漢瑟在旁邊用《夢魘解析》替白茭搧風鼓勁。

　　白茭又問了一遍，伊特仍然是搖頭。

　　書房門外傳來聲音，是有事來找伊特的手下人。

　　漢瑟聽見了，他看了一眼白茭，「有人。我頂一陣，你盡快。」

　　漢瑟出去了，門外傳來說話聲，沒多久便發出打鬥的聲音。

　　白茭緊張的站了起來，然後又坐下，反覆幾次。

　　她重新看了看伊特，重新問道：「半年之前，小皇子遭刺客刺殺一事，和你有關係嗎……？」

　　書房的門被人強行打開，白茭驀地站起身，畫面定格在最後一秒然後戛然而止。

　　「現在看來……只有和伊特大人當面對質了。」路為珀道。

　　宋蔭也想知道當初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打從心底裡不願意承認是艾德里做的。

　　「怎麼當面？」宋蔭問。

　　「等著，他會來的。」

　　「那現在怎麼辦？」

　　路為珀勉強拖著一條殘腿，走過來，下巴抬抬：「看著他。」

　　「你們挾持我，只會被他抓住把柄。」艾德里突然道。

　　路為珀道：「那陛下你給我們出個方法。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艾德里對宋蔭道：「我其實已經知道伊特的不良居心，只是動不了他。如果這次你能幫我扳倒伊特……我們就解除協議。」

　　路為珀眉心一跳：「什麼協議？」

　　宋蔭立刻接道：「不關你的事。」

　　他忐忑地問艾德里：「當初追殺我的人，是不是你的人？」

　　艾德里沉默片刻，最後說：「不是。」

　　宋蔭看著艾德里，慢慢把匕首遠離了他。

　　路為珀看不下去打斷：「有什麼等那老頑童來了，讓他自己交代吧。」

　　這時，宋蔭接到一個電話，他一看，是白茭。

　　路為珀問：「是誰？」

　　「你別管。」

　　宋蔭避開了路為珀和艾德里，走到房間另一邊。

　　「宋蔭哥哥？」白茭的聲音傳來。

　　「怎麼了？」

　　「當初的事，我想跟你說兩句。」

　　「什麼……？」

　　「時間有限，我長話短說，」白茭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喘，像是在邊跑邊說，「在七區西郊的那天晚上，路哥哥從始至終沒想過真的害我。另外一個人會死，是因為他以為路哥哥要害我，所以想先下手在他面前討好他。當時響了兩槍，一槍是那個人朝我打的，還有一槍是路哥哥為了救我，朝他打的。這些都是我後來回憶起來的，我、我那天晚上嚇壞了，腦子裡一片空白，所以才誤會了他。」

　　宋蔭聽聞，十分震驚。他下意識的不敢相信，但不知道怎麼的，他突然覺得這麼多天一直壓在他心上的那個石頭消失了。

　　「你說的是真的嗎……？」

　　白茭道：「我不是在幫他說話，我也知道他對不起你。但是請你這次相信路哥哥吧，他不會害你的。只有你們和好了，我們一起努力，這次才有機會全身而退。」

　　宋蔭沉默，白茭知道這個事情很難接受，她只能一邊應付追兵一邊努力的說服他。

　　漢瑟在旁邊喊了一聲：「去救頭兒！」

　　「好！」白茭抽空應了他一聲，然後對宋蔭道：「我和金毛現在去和你們會合。」

　　漢瑟：叫誰呢？？？

　　掛了電話，宋蔭在原地站了很久，等他反映過來的時候，發現路為珀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站在他旁邊了。

　　他沒說話。

　　路為珀心裡七上八下的在宋蔭站了半天，覺得今天便宜佔大了。他看宋蔭看見了他，還以為又要被趕走。結果宋蔭什麼都沒說，路隊長頓時心花怒放。

　　然而他下一秒一想，大概是連嫌棄都懶得嫌棄了。

　　又覺得很傷心。

　　過了一會兒，宋蔭開口道：「你……」

　　路為珀立刻豎起兩個耳朵：「嗯？怎麼了？」

　　宋蔭問：「白茭說的話，是真的嗎？」

　　路為珀摸不準宋蔭的意思，只能忐忑的問：「她，她說什麼了？」

　　宋蔭說：「\'對不起，你是個好人。』」

　　路為珀：……

　　為什麼突然發他好人卡。

　　路為珀有些無所適從的道：「不是你這麼對我說就好了……」

　　宋蔭看著顯然有些欲言又止。

　　「你是好人嗎？」

　　路為珀認真道：「不是，但我可以改。」

　　宋蔭似乎嘆了一口氣：「何必要這樣呢。我們、難道就不能放過彼此嗎？」

　　路為珀立刻緊張道：「我沒有逼你的意思，你隨便想做什麼都可以，和我分我也認了，是我混。但是在你愛下一個人之前，我不會放棄。」

　　宋蔭聽聞抬眼看他。

　　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的正視過路為珀了。

　　他也沒有勇氣看路為珀。

　　路為珀被宋蔭毫不掩飾的目光看的心臟直跳，他想到八成是白茭和他說了什麼。

　　路為珀往前走了一步，靠近宋蔭，試探性的喊了一句：「……小蔭？」

　　宋蔭臉色短暫的變了一下，被男人湊近略帶煙味的嗓音逼得無所遁形，然後道：「別瞎噁心……」

　　路為珀看宋蔭軟化的態度，感覺像天上掉下了個大禮。他心裡有了點數，但他突然有些不真實的感覺，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如果是以前，他這個時候早就上去侃了，但是眼前的人是宋蔭，他不敢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