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接陳聞電話的人是小個子，但並不瘦弱，他是這次二艦為數不多沒有參加任務的人。

　　但沒參加不代表他能力差。是因為自己身高硬傷，二艦又從不缺能力強的人，所以才三次任務裡兩次都是留守兒童。

　　他剛準備讓陳聞半個月後再把電話打過來，就看見門前晃過一個人影。

　　小個子朝門口喝了一聲：「什麼人！」

　　「是我。」宋蔭輕輕推開門，面上帶著一點歉意。

　　小個子看見是宋蔭，鬆了一口氣：「弟弟？你怎麼現在來了？」

　　那天會議室裡的內容除了當時在場的人，大部分二艦的人是不知道的。他們一開始都不清楚宋蔭的身份，只知道是第二天突然出現的，只能跟著漢瑟後面叫「弟弟」。而等他們知道了真正的名字之後，也都叫順口了。

　　二艦不排外，也不欺負新人，因為會這樣做的人，首先會被艦隊裡的大家孤立。

　　顧不上聽宋蔭的解釋，小個子向他招手示意讓他過來：「正好這裡有個人要找路隊，你接一下電話問問是什麼事，回頭等路隊回來轉告他，我還有別的事要做。」

　　宋蔭下意識忘了那句「等路隊回來」，說了聲好，便接入通訊頻道。

　　然而等他接入成功後，再仔細一看，便看到來電是從五區撥來的。

　　宋蔭心裡警鈴大作。

　　果不其然，陳聞熟悉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喂？聽得見嗎？」

　　宋蔭沒敢出聲，小個子還在旁邊沒走，他不能貿然切斷通訊，但他如果開口說不定就會被陳聞察覺。

　　他突然慶幸小個子剛剛喊的不是自己的名字，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喂？聽得見嗎？喂？」陳聞又重複了好幾遍。

　　「……聽得見，」宋蔭終於回道，「請問你有什麼事？」

　　他把語速刻意拉慢、拖長了一點，連帶著聲音裡也變得比他的本音更沙啞一些。更何況，經過通訊頻道傳過去的聲音，多多少少也會改變一些，陳聞應該聽不出來。

　　果然，陳聞沒有任何懷疑，他停頓了一下，然後便道：「麻煩向路隊轉達一下：上次在五區逃走的那個犯人，因為一些原因，他的檔案已經被全部刪除，所以現在只能暫時把這個案子封存。但我還有些問題想要問他。」

　　宋蔭應下：「好。」

　　「拜託了。」陳聞說完便切斷了通訊。

　　宋蔭知道陳聞說的那個犯人一定指的是他，毋庸置疑。只是剛剛他和這個錚錚言辭要抓自己的人僅僅隔著電話通訊，簡直是想想都讓人汗毛倒豎。

　　對方說，所有的資料都已經刪除了。據他所知，監獄裡犯人的檔案數據都是被層層加密且多處備份的，即使被有心人惡意入侵刪除數據，對方也不可能能找到散落在每一處的備份。

　　陳聞沒有明說被刪除的原因究竟是什麼，證明這個理由一定是不能向外人明示的。

　　也就是說，十有八九是內部人做的。

　　宋蔭第一反應就覺得是路為珀動的手腳。

　　那天的情況太亂，他一直沒有好好去回想過。現在想來，也許那天能夠跑掉，不是因為他運氣好，而是那個男人故意放走了他。

　　宋蔭一直沒有說話，辦公室裡只聽見小個子偶爾發出的動靜。

　　過了一會，一個聲音在辦公室裡響起：「路隊已經走了？」

　　小個子手上不停，忙裡偷閒給了宋蔭一個「這也用問」的表情。

　　宋蔭接著問：「什麼時候？」

　　小個子不假思索：「就剛剛。他前腳才剛走，你就來了。怎麼你找路隊也有事？要不你可以先……」

　　宋蔭打斷小個子的話，不受控制的開口，語氣是他沒有察覺到的執著：「他沒有什麼話留給我嗎？」

　　小個子沒有聽明白，疑惑的問道：「要留什麼話？」

　　「就是……」宋蔭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改口說：「算了沒什麼。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我先走了。」

　　說完不等小個子回話，他就轉身開門離開了辦公室。

　　關上門，室內的燈光立刻被門隔斷，走廊裡重新變回靜寂的樣子。

　　宋蔭深吸了一口氣，又輕輕的呼出。

　　如果可以，他想跟路為珀好好的告一次別。

　　不過現在已經不可能了。

　　他朝走廊深處慢慢的走，步伐沉重，內心默默希望這條走廊很長，能長到永遠沒有盡頭，因為一旦走完了，就意味著他要離開了。

　　亞特星被艾德里控制，已經不是他的歸處。但這裡更加不是。

　　如果他還像以前一樣，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也許還會留下來。但如今他知道了，便不可能再留下。

　　宋蔭路過電梯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他抬頭看了看，遲疑片刻走了進去。

　　隨著頂樓的樓層按鈕被連續按了兩次，電梯門緩緩閉合，然後開始上升，叮的一聲便到了天台。

　　宋蔭一走出，沒有像第一次來這裡那樣，抬頭去看天空，而是走向了天台邊緣的欄杆。

　　這座大樓是整個七區最高的建築，足足有三百層，如果再算上這個露天的天台，就是三百零一層。宋蔭趴在欄杆上朝下看去——什麼都看不到，只有如墨的漆黑，像一個巨大的宇宙黑洞。

　　他想起上次的經歷，他被路為珀猝不及防的推了下去，連一聲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男人騰空抱在了懷裡。

　　當時他只有滿心的驚恐，以及如鼓聲般、隨時可能驟停的心跳。

　　然而如今再回憶起來，宋蔭沒有想到跳下去的高度，沒有想到會不會有危險——獨獨想起的卻是男人臂彎的溫度。

　　他發現自己還能想起來的是，風在他們耳邊呼嘯，然後被飛行器的極速割裂、消散。除了聽覺，還有視覺，布里托諾的天上雖然沒有星星，但卻有最濃重的黑，他感受著和廣闊天空的距離由近到遠，。

　　路為珀說，要給他留下點印象深刻的東西，所以才會那麼亂來。

　　而他真的做到了。

　　宋蔭這時才意識到，有些東西，早就在他不知不覺中偷偷變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地下的緣故，宋蔭發現這裡總是白天短，黑夜長，現在還是傍晚時分，天就已經全黑了。

　　既然決定要走，宋蔭決定不多耽擱，趁著現在的夜晚就很好。他出了行政中心的大樓，沒有回七區的房子，而是拐了個彎，朝空間傳送梯走去。

　　布里托諾的規矩是，從下層到上層難，而從上層到下層卻輕而易舉。

　　一個小時後，他回到了五區。

　　來這裡不為別的，他一直惦記著他放在床下的東西，即使現在決定離開，最起碼要帶上那個。

　　輕車熟路的回了五區住的那個房子，

　　走到門前，他踟躕了片刻，最後還是把手輕輕搭在了門上。

　　然而下一秒，他聽見了身後傳來腳步聲，在空蕩的空間裡顯得尤為明顯。

　　宋蔭猛的回頭，然而他還什麼都沒看清，一個悶棍兜頭擊下，他眼前一黑，直接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片黑暗，宋蔭動了兩下眼皮，才發現自己被黑色的眼罩緊緊裹住，全身也被繩子綁在椅子上，不能動彈。他摸了摸椅子，發現是完全的木質材料，沒有任何人工智能的影子，也就是說他的能力在這裡毫無用處。

　　是誰綁了他？陳聞？嚴五？班克？

　　他們都被宋蔭一一否決，無論是誰，他們都不會知道路為珀的住址，更別提他會在晚上來這裡。陳聞剛剛才說，他的資料已經被全部刪除，等於是說他現在在五區已經是一個沒有身份的人了，也早就不存在通緝的情況了。

　　宋蔭還沒想出人選，就聽見嘎吱一聲門響，然後有人走了進來。

　　對方一步一步向他靠近，腳下發出噠噠的聲音，不像是鞋子踏在地上的聲音。

　　一直等到距離足夠近的時候，宋蔭終於聽見了來人的聲音，是一個男人。

　　對方開口：「宋管教，沒想到你也會有今天吧？」

　　宋蔭問：「你是誰？」

　　男人好像被宋蔭冷靜的聲音激怒一般，朝他反問：「你問我是誰！？」話音剛落，轟的一聲，他便一腳踹翻了宋蔭的椅子。

　　椅子半倒在地上，被綁著的宋蔭同樣只能以一個十分不舒服的姿勢半跪著，他只覺得一瞬間氣血都在上湧。

　　男人踩上他的臉，宋蔭才發現那是冰冷的金屬假肢，踏在地上噠噠的聲音原來就是這樣發出來的。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宋蔭，你當初做的事，我會全部一一還給你。」男人咬牙切齒，聲音裡透著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的恨意。

　　「這是第一件。」

　　話音剛落，冰冷的金屬從他的臉上移開，下一秒——狠狠的踩上他的右手。

　　只聽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宋蔭的叫聲被卡在喉嚨裡，瞬間被疼出一身冷汗，右手在男人腳下劇烈的顫抖。

　　男人停頓了一會，似乎是在欣賞宋蔭疼到抽搐的樣子。

　　他說：「原來你也會疼，怎麼樣？這樣爽不爽？」

　　宋蔭沒辦法回答，他的大腦被痛感徹底佔據，偏偏他沒辦法做出任何動作來保護自己，只能像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冷汗流濕了一臉。

　　男人又揪住他的頭髮，把他連人帶椅子從地上扯起來，另一隻手把他的眼罩粗魯的扯下來丟在地上，他強迫宋蔭抬頭：「宋管教，你好好看看我，接下來半個月，我們好好相處。」

　　宋蔭喘出一聲粗氣，勉強睜開眼睛。周圍並沒有燈光，他也神志不清，所以並看不清對方的長相。但他發現，面前男人的一條腿和一個胳膊都是假肢，臉上倒是沒什麼傷口，但隨著宋蔭視線下移，他發現男人脖頸處的兩邊鎖骨，有一邊是凹陷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