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宋蔭感覺自己的意識像浸泡在一片海水裡，上下浮沉。

　　身上的痛覺早就麻木了，靈魂也似乎在一點點從身體裡被剝離。

　　他扯起了一點嘴角，似有一絲解脫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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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走廊的通道不算寬敞，但被白色燈源照的很明亮。藍黑色的金屬牆壁泛著光澤，走廊裡空蕩蕩的。

　　一個寸頭男人拉開高闊的鐵門走出來，喊了一聲。

　　「班克！」

　　走廊深處傳來應答：「來了——」

　　不多時，一個肌肉隆起的大漢從出現在鐵門前，他穿著帶有反亞特聯盟徽標的作訓服，問寸頭男人：「結束了嗎？」

　　寸頭「嗯」了一聲，接著回身，把一個昏迷著的青年從裡面拖了出來。青年的臉色蒼白透明，身上的黑色制服沾滿血跡。

　　班克問：「就是這個？」

　　「對。」

　　「死了沒？」班克抬腳踢了踢地上的人，沒反應。

　　「還有半口氣吧，」寸頭倚著鐵門輕描淡寫，「在你把他帶到地面上這段時間，就差不多死透了。」

　　「明白了。」

　　班克拉起青年的一隻手腕，然後反身，輕鬆的把人向走廊盡頭拖。

　　地上出現了輕重不一的長長血痕，延伸到很遠的地方，但很快全都被地面的特殊材料吸收殆盡。

　　班克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前方站著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面部線條鋒利，身材頎長，正叼著煙背靠牆壁。

　　班克膽顫心驚：「路隊好。」

　　男人聽見聲音，淡淡看了他一眼。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有一種藏不住的氣場，嘴邊煙頭上的火星也忽閃忽現。

　　班克被男人看的緊張不已。

　　沒想到下一秒，路為珀咬著煙，笑了——

　　「呦，幹什麼去？」

　　班克鬆了一口氣，找回自己的聲音：「去、去地面上。」

　　話一說完，他連忙低頭去看地上的人。

　　黑髮青年眼睛閉著，毫無生氣，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斷的氣。

　　路為珀聽聞：「哦，那趕緊去吧。」

　　「您要不要看一下？」班克大著膽子問。

　　「別，」路為珀立刻擺手，笑道，「我下來就是想偷個懶的，你可放過我。」

　　「路隊，那我就把人帶走了？」

　　路為珀「嗯」了一聲，餘光輕輕掃過地上的人。

　　得到了許可，班克加快腳步想帶著宋蔭趕緊離開。

　　「哎。」路為珀突然又在身後喊了他一聲。

　　班克立刻轉過身：「什麼事？」

　　「你叫什麼？」路為珀兩指銜住煙，問道。

　　「……班克。」

　　路為珀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點了點頭，「行，走吧。」

　　班克心裡湧上喜悅，自己的名字被上面的人記住，指不定哪天就可以被提拔了。

　　很快便到了走廊的拐角處，再往前面就是去往布里托諾地面上的電梯間。

　　班克用面部識別打開了電梯門。

　　然而他剛要往裡走，卻突然感覺有人拽住了他的腿。

　　「放……放開我……」

　　班克沒想到宋蔭還活著，並且還有力氣掙扎。

　　他毫不猶豫的卸了對方一隻胳膊，然後把人像皮球一樣踢進電梯間裡。

　　宋蔭倒吸一口氣，只感覺渾身劇痛，五臟六腑好像都移了位。嘴裡灌滿鐵銹味，皮膚好像在被灼燒，每碰到一秒空氣都是巨大的疼痛。

　　零散的記憶從他腦中一劃而過——

　　宋蔭不知道哪裡多出來的一股力氣，他從地上爬起來，用盡全力朝班克撞去。後者沒有料想到，居然被撞了個趔趄。宋蔭看準機會直接衝出了電梯間！

　　班克反應過來，迅速伸出胳膊去拉他的衣領，結果宋蔭像後面長了眼睛似的，一矮身居然敏捷的躲過了。班克氣的罵了一句，從地上爬起來拔腿便去追。

　　眼看著宋蔭在他面前跑過拐角，想到路為珀說不定還在，班克心裡又惶恐又恨，立刻加快了步伐。

　　果不其然，等他剛跑過拐角，就看見宋蔭已經倒在了地上，路為珀正在收槍。

　　「路隊……這是個意外。」班克走上去，硬著頭皮解釋道。

　　宋蔭已經陷入昏迷，但和先前不同的是，臉頰因為跑動而有了一些血色。

　　「下次注意點啊。」路為珀沒說別的，提醒了一句。

　　「是是。不會有下一次了。」班克說完回頭抬起一腳，解氣般踩上宋蔭的胸口。

　　路為珀沒有阻攔，淡淡問道：「他做了什麼？」

　　班克道：「他放走了三區一半的死刑犯。」

　　路為珀眼底閃過一絲驚訝，沒再說什麼，只是看了一眼昏迷的宋蔭。

　　班克似乎還是有些恨，見狀大膽建議道：「我覺得不能直接把他扔到地面上，太便宜他了。要不先關到五區去吧？」

　　--

　　耳邊傳來粘稠的流水聲，混合著野獸的危險低吼。

　　聲音近到彷彿貼著耳廓。

　　宋蔭霍的睜開眼睛，聲音驟然消失，四周都是一片黑暗。

　　他緩慢的眨了兩下眼睛，這才漸漸從意識中清醒過來。

　　沒去管那個驚醒他的水聲，宋蔭動了動身體，就發現自己右邊的胳膊無法動彈。

　　腿也沒有知覺，估計是之前中了那個男人麻/醉/槍的緣故。

　　不過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感覺身上的傷不是那麼疼了。

　　他想到了那個男人。對方見到他後並沒有驚訝，而是慢條斯理問他「需不需要幫忙？」

　　但說完就給了他一槍。

　　宋蔭：「……」男人，你的名字叫善變。

　　宋蔭輕嘆一聲，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往房間四周看去。

　　這是一個封閉的空間，但房裡不是完全黑暗，為了監控方便，牆壁裡散出淡淡的光。

　　他坐在地上，行動還算是自由。

　　然而，宋蔭很快就想起了一件更加不對勁的事。

　　他應該是死了的。

　　作為亞特星帝國年齡最小的皇子，宋蔭上面有好幾個兄長，王室裡人心叵測，他只和淡泊權利的二哥艾德里最為親近。

　　然而王室大選之際，最後執著於置他死地的，卻還是艾德里。

　　當子彈穿進他心臟裡的那一刻，他很清楚自己救不活了。

　　但是他現在卻還能呼吸，還能動能跑。

　　宋蔭低頭看著自己遍佈著大大小小傷口的陌生身體，有些錯愕。

　　艾德里應該沒有鞭屍的習慣。

　　雖然很難以置信，但是落在了自己身上，不信也要相信——

　　宋蔭倒吸一口氣，他重生了。

　　而這裡，如果他沒有猜錯，是某個星球的監獄。

　　但和他記憶裡的監獄不同的地方是，這裡太過封閉了。

　　如果不是他心理素質過硬，光憑那個耳邊模擬出的恐怖聲音，也能生生讓被關押在這裡的犯人，輕易發瘋。

　　這樣說起來，這裡不像是關囚/犯的，更像是專門折磨人的地方。

　　宋蔭扶著牆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試著活動了一下。

　　情況比他想的要好，他還可以跑動。

　　全身最嚴重的地方就是他的右胳膊，無法動彈。

　　宋蔭回到他一開始坐著的地方，閉上眼睛，耳邊又逐漸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一聲一聲的刮在耳膜上。

　　強忍著恐懼與不適，宋蔭仔細分辨了一下耳邊聽到的聲音。

　　現代人比起幾百年前的地球人類，各類感官都有不同程度的進化。辯聲聽音都是很輕鬆的事，更何況宋蔭有過專門的訓練。

　　一滴、兩滴，有粘稠的液體滴在他脖子上，然後順著衣領流進去，流過削瘦的脊背，還有濕熱的呼吸拂到臉上。

　　宋蔭提醒自己不要相信，都是幻覺。

　　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試探的伸手去摸脖子，結果就摸到了一手黏答答的觸感。

　　宋蔭瞬間腎上腺素激增，立刻睜開了眼睛。

　　短短的一會兒他後背上已經全是汗。

　　宋蔭坐在原地平復心跳，呼吸也進氣多出氣少。他確認再三自己身上沒有什麼黏膩的東西，才勉強靜下心，整理剛剛聽到的信息。

　　門和真實的牆壁總歸是有區別的，聲音傳播過來的振動頻率也不同。

　　他粗糙的判斷了一下門的方向，然後爬起來走過去，把手放了上去。

　　宋蔭掌心全是冷汗，一片冰涼。

　　漫長的十秒之後，面前本來光滑到沒有一絲縫隙的暗色牆壁，敞開了一條縫，有些許外面走廊的光照了進來。

　　宋蔭沒有猶豫，將完好的左手伸進縫隙中，咬牙用力把那道縫隙撐開，光線便爭先恐後的透了進來。

　　干擾電磁，這是宋蔭十歲那年突然出現的能力，只有他的母親埃蘭王妃知道。但他從小就被勒令不能輕易使用。

　　畢竟這種聽上去像是反唯物的東西，會引起極大的輿論，尤其是對於將來可能要參選王權的他。

　　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東西，乾脆當做不存在。

　　但現在的情況不同了，宋蔭顧不了那麼多。

　　跑出門外，外面沒人，走廊牆壁是和房間裡一樣的暗色調，並且狹窄，只能容納一個人行走。

　　也就是說如果宋蔭在這裡遇到抓他的人，他走投無路。

　　宋蔭深吸了一口氣，側身貼著牆壁往前慢慢走。

　　前面很快出現了一個分叉路口，這時，他聽見一邊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和喊聲。

　　「2503房間檢測不到生命氣息了！」

　　「千萬不能讓人跑了！」

　　宋蔭當機立斷往來人的反方向跑。

　　然而他剛跨出一步，小腿卻突然傳來尖銳的刺痛，宋蔭膝蓋一彎，他直接半跪到了地上。

　　偏偏在這個時候！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宋蔭不甘心，他狠狠咬住自己的右邊胳膊，直到滲出血來他才感覺腿上有了一點力氣。

　　他立刻從地上爬起來繼續往前跑。

　　下一秒，「砰」的一聲，他撞上了一個堅硬的胸膛——

　　宋蔭抬頭，瞳孔縮小。

　　「噓。」路為珀手指豎在嘴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接著沒等宋蔭反應過來，他就被對方拉入懷裡。

　　一個轉身，身後的牆壁陷了進去，剛好足夠兩個人貼身藏在裡面。

　　眼前兩個士兵就那樣從他們面前跑了過去。

　　兩個人在原地等了一會，凌亂的腳步聲很快徹底消失在遠處。

　　「他們走了。」宋蔭小聲道。

　　「嗯。」

　　「你……」宋蔭眉頭微皺，「你先放開我。」

　　路為珀笑笑，放開了宋蔭。

　　眼前的青年衣著狼狽，肌膚也是青一塊紫一塊，胳膊滲出的血更是把衣服都洇出了一片。他額前的劉海被汗打濕黏在一塊，臉頰和脖頸也微微泛紅。

　　對方看著他的眼睛裡面卻充滿了警惕，彷彿會隨時撲上來，像個小獅子一樣攻擊。

　　路為珀抬手觸摸上宋蔭的脖子。

　　宋蔭來不及反應，只覺得一個冰涼的東西貼在了自己的後脖頸上。

　　他後退一步，摀住自己的後頸：「你幹什麼？」

　　「救你出去。」

　　路為珀笑，彈了一下宋蔭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