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亦正亦邪
菱花鏡裡映出一張美若天仙的容顔,水月仙子爲自己細細描眉, 一邊輕聲道, 「那蕭函, 連我們的人也查不到她的來歷麽?」
「查的東西和天水居一樣, 父母早亡的孤兒,兩年前還只是個普通低階未出道的殺手,代號爲卯十七,但不知怎麽就脫離了組織, 連與她聯繫的頭目也被她一劍殺了。」侍女低垂著頭道。
水月仙子輕笑了一聲, 「只怕是個假身份。」
她悠悠道, 「不然武功怎會進益如此之快, 關於她的劍法,也看不出是何門何派,這所謂的身世來歷我可一點都不相信。」
水月仙子還不知她是真猜對了一半,蕭函可不就是半路代替卯十七活了下來。
侍女有些疑惑,「小姐爲何這麽在意一個蕭函,明明今日才見第一面。」
水月仙子微微蹙眉, 「她給我一種很危險的感覺。」
這是哪怕在衆多武林前輩面前都沒有過的, 更熟悉得就像是……像是見到那位一樣。
水月仙子的蹙眉, 讓她看起來有種憂鬱溫柔的美, 連侍女也忘却了她的真實面目。
忽然聽見外面發生動靜的聲音,
落花簌簌的庭院中,一玄衣中年男人追著某個蒙面看不出男女樣貌的人,身形依稀纖瘦修長, 也許是女子,也許是少年。
那人黑衣蒙面,却也不見武器,玄衣中年人招招凶猛,像是要將大膽潜入此地的這名毛賊拿下。
黑衣人避開襲來的一掌,縱身一躍跳到了一翠竹之上,順帶還折了根竹枝,以竹爲劍,不再是隻防不攻,劍法淩厲,竟令玄衣中年人漸漸處於下風,不得不使出全力。
而竹劍到底只是一截普通竹子,
水月仙子趕到時,正好是玄衣中年人以內力深厚的一掌擊得竹劍從中劈開,四分五裂。
黑衣人不知是因竹劍被毀,還是見到水月仙子還有院中其他人也來了,很乾脆地弃竹而走,輕身如雲縱,玄衣中年人也沒想到她不僅劍術絕佳,輕功亦不在劍法之下,連他也沒追上,只能先回來了。
「方才是發生了什麽事?」水月仙子問道。
玄衣中年人說了他發現有人潜入,然後與之顫鬥的全過程,最後冷笑了一聲,「此人劍法雖好,奈何敗於兵器。」
水月仙子黛眉微蹙,記下他所說的每句話思索了一會兒,秀麗絕倫的面容凝上了幾分寒氣,「不好,她是在故意試探你的武功。」
「此人的輕功落水無痕,踏雪無聲,武功顯然在你之上。」
「她若有心與你纏鬥,爲何不一開始携帶兵器,若無心,就該在被你發現之時就施展輕功離去。」
而不是用竹劍多此一舉。
玄衣中年人的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起來,不得不道,「她的武功很高,我雖有心隱匿,但還是泄露了幾分。」
一開始他只是用平日僞裝的無象掌,但後來被她以竹劍步步緊逼,不得以施展了聖元教的日微掌。
他雖有些不甘沒能將那小毛賊拿下,但也爲自己及時發現而感到自得。
現在聽了水月仙子的話後,心中凉了一片。
「這可如何是好?」
水月仙子冷冷瞥了他一眼,玄衣中年人本是組織中派來保護她的人,如今却要讓她來爲他收拾爛攤子。方才哪怕是召其他人一起圍攻都好過他輕敵大意。
「此事我自有主意。」
被輕蔑冷嘲,玄衣中年人心中自然是不樂意的,但無論地位還是被那位看重的程度,他皆不如易水月,現在更擔心會受到那位的懲罰。
蕭函回到住處後,換下了黑衣,也解除了易容。
雖然對手環發布的任務只有兩三分相信,但蕭函還是去了一趟,只是還未進入裡面,就發現外面藏匿著高手。
水月仙子在江湖上擁躉衆多,且與衆多武林大佬都有交情,有高手保護實屬正常,但這高手前後出手的武功不一,就難免有些蹊蹺了。
易水月猜出了蕭函的意圖,但她想不到的是,蕭函幷沒有認出那是聖元教的日微掌,因爲這兩年來她根本就沒有接觸過聖元教的人,聖元教居於西地,主要是正武盟與之抵抗,最近一次勢力入侵還是蜀中那回,被桑歸秋打了臉,讓陶仲方這等小人博得了名聲。
雖然不認得,但也引起了蕭函的注意,蕭函直接憑記憶描摹下了那玄衣中年人最後被她逼出那明顯更精妙的一掌,招式都記下了,還怕找不到出處麽。
……
第二天,蕭函先是去與宅院的房東,又多續了一個月的租,然後在城裡隨意地逛著,在她沒有特意掩蓋踪迹的情况下,孟羽和薑少棠想找她實在容易。
孟羽說,今日水月仙子和上官離在春江畫舫邀請他們,他問蕭函要不要一起去。
蕭函直接就應下了,她正在查易水月,能够借孟羽和薑少棠的關係,多接觸易水月更好。
遠遠就聽到畫舫上傳來琴音,連綿回蕩,餘音裊裊不絕於耳。
上了船才知道原來是上官離在彈琴,畫舫比起昨晚玲瓏居的人更少,都是一些年輕公子俠客。
「孟少俠,姜公子,蕭姑娘。」看見不在邀請之列的蕭函,水月仙子全然沒有半點异樣,仍是盈盈一笑。
蕭函也很好奇易水月是歡迎她呢,還是不歡迎呢。
面上坦然道,「水月仙子不介意我不請自來就好。」
「怎麽會呢?」水月仙子嫣然一笑,「水月素來敬佩蕭姑娘這樣劍術高明的女子。」
她也有懷疑過昨晚潜入的人就是蕭函,哪怕那人所施展的劍術,幷不似情報上所顯示的蕭函入江湖以來的任何一道劍招。
衆賓客中却出來一人,是名唇紅齒白清秀俊朗的錦衣少年,他目光灼灼,「在下鑄劍山莊歐陽寄英,習劍十七年,還請蕭姑娘賜教。」
蕭函幷不知他是何人,但其他人都知道,歐陽寄英是鑄劍山莊的少莊主,可謂名門之後,若論以劍爲武學的世家,當爲鑄劍山莊,就是他手中的劍,在江湖上也頗有名氣,同樣家學淵源,劍術也是不凡,在一衆武林青年才俊中也十分出挑。
之所以跳出來,一半是因爲蕭函在江湖上風頭正盛的劍術,另一半,則是爲了水月仙子方才那句話。
年輕氣盛志得意滿的青年自然願意在仰慕的絕色佳人面前一展風頭。
敢於向蕭函挑戰,也說明他對自己的劍術有幾分自信。
「還是不要了吧。」孟羽記著蕭函那句殺人劍的話,連忙制止道。
倒是蕭函淡淡道,「好。」
歐陽寄英看向孟羽隱隱有些不滿,薑少棠主動出言,「歐陽公子,你可能有所不知,蕭姑娘的劍術與常人不一般。」
他頓了頓,「她出劍,是不留手的。」
蕭函看了他一眼,「既是挑戰,那自然是生死不論。」
歐陽寄英微微一楞,
否則豈不是天天都有人來找她比劍,她一個生命有限的人,怎能把大好時光浪費在這種無謂的挑戰上。
她也只當這是挑戰,非比劍。
比劍那應該是實力相當,而挑戰,不自量力,自尋死路。
蕭函對此十分冷漠,經歷過現代古代,江湖的自由和法制的約束,蕭函有自己的處事原則,什麽時候是什麽態度。
此時,水月仙子冷下臉來,「蕭姑娘是我的客人,還請歐陽公子不要無禮。」
聞言歐陽寄英有些手足無措,他本意是想討得水月仙子喜歡,不想反倒招她不喜了。
他也幷非完全傲氣之人,立刻抱拳朝蕭函行禮,「是寄英之錯,寄英在這裡向蕭姑娘賠禮道歉了,比劍一事只當我胡言吧。」
蕭函唇角微勾了勾,「無妨。」
之後,水月仙子待蕭函的好得讓其他人都有些羡慕了,笑語莞爾道,「蕭姑娘若是有空,可常來我的水月莊坐坐。我平日也閒來無聊,沒有多少說話的玩伴。」
「聽聞蕭姑娘很喜歡這醉人間,我這還有幾壇珍藏的。」她又望向上官離,「上官公子也不介意我借花獻佛吧。」
上官離輕搖摺扇,含笑道,「當然不會。」
之前聽聞水月仙子和上官離很有可能是一對,但幷無多深的情意,似乎僅僅是君子之交。還不如那位歐陽山莊的少莊主來得情真意切。
蕭函傳音問了孟羽一句,
孟羽下意識道,「上官家都是出了名的惜花之人。」
意思就是只要是美人,上官離態度都好。
薑少棠輕咳了一聲,這裡除了水月仙子,幾乎都是習武之人,若是有人留心他們,也不是聽不到這話。
完全沒注意蕭函是傳音的孟羽:「……」
水月仙子又似是不經意提起,昨夜有人潜入住處之事,衆人紛紛表示了憤懣關心之情,尤其是那歐陽山莊少莊主,看樣子都準備今晚守在那了。
「幸而有我一叔伯保護,賊人也逃之天天。」
水月仙子語氣傷感道,「可惜我那叔伯早年曾做過許多錯事,身份難以與人言,後記著我父親的恩情,隱姓埋名保護我,這次却不慎泄露了武功,怕是難以再太平了,今晨便離開了。」
其他人紛紛勸解,連上官離也柔聲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想必那位前輩也只是想平靜度日,我們也不會多問。」
蕭函全程面不改色,仿佛昨夜她根本什麽都沒做一樣。
水月仙子也就隨口一提起,但却落入了席上衆人心中。隨後有不少勢力追查昨晚潜入水月仙子住處的賊人,聲勢不小,最後甚至還驚動了六扇門,離這裡最近的六扇門分部的人也趕過來追查了。
雖然沒有什麽結果,但蕭函不免也驚訝於易水月的人脉。
對此,孟羽給出了解釋,水月仙子的父親易芒幷不是一般的武林名宿,在十年前曾是武林的傳奇人物,一生光明磊落,義薄雲天,化解諸派恩怨,江湖沒有人不敬佩的,最後也是爲武林太平而犧牲。
只要一提到大俠豪杰,就不會有人忘記水月仙子的父親易芒。
孟羽說起時,也始終以易前輩相稱,語氣中也透著感嘆,許是感嘆生不逢時,沒能見到那位英雄人物吧。
再去易水月的住處後,已不見那個玄衣中年人了。
難道繼續夜探加蹲守,蕭函呵呵一笑,那才真是信了手環的邪,都快變成痴漢了。
蕭函正想著水月仙子一事時,又收到一個消息,之前銷聲匿迹的衆海幫幫主,其中有一位又開始興風作浪,還屠了海邊的一個漁村,村中二十三戶人家被屠戮,連稚兒都沒有逃過。
錦綉閨房中,水月仙子微微笑道,「事情可辦妥了。」
侍女恭敬回道,「是天水居透露的消息,而且消息是真的,她不會不相信的。」
「只是小姐爲何會如此在意?」侍女有些疑惑,這個蕭函不過是劍術高了些,小姐在武林中什麽大人物沒見過,爲何還要特意防備她。
水月仙子幽幽道,「我只是有些不放心,她是女子,武功又這般高,還是妥善起見,爲免她壞了我們的事爲好。」
自從天水居那收到消息之後,蕭函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連孟羽和薑少棠也不知道她去了何處。而且這一消失就是半個月。
這半個月裡,江湖上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那批關係重大的鏢被人劫了,走鏢的人共無一生還。
其中整整有三十萬兩黃金,聽聞還有幾樣比這黃金還要貴重的東西,可以說是這五十年來最大的一筆鏢,而且運往的目的地是京城。
護鏢的是洛陽鏢局,在江湖上也名聲很大,鏢局歷經四代,走過官鏢,鹽鏢,價值連城的金銀珠寶,就是再大的生意也接過,從來沒有出過半點岔子。而且因爲此鏢關係重大,還請了多位名門大派高手,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輩坐鎮。
知道完整路綫的在護鏢的人中不超過一掌之數,而那些人如今也都命喪黃泉。
有懷疑魔教的,也有懷疑其他黑道勢力的,但這趟鏢被劫,朝廷和那些弟子遇害的諸派都不會善罷甘休,六扇門已聯合四大世家還有正武盟等勢力在徹查此事,聽說天水居也在從旁協助。
又過了十餘日,蕭函再次重新出現了,同時水月仙子還得知了一件事,那個屠戮漁村的海幫幫主和他的幫派弟子的人頭被堆在已成廢墟的漁村中央。
哪怕他躲到了海上數百座島嶼中其中毫不起眼的一個,也沒能躲過蕭函的劍,還有身首异處的下場。
不知爲何,水月仙子心中忽然有些惶惶不安,她抬起眸子,目光溫柔地望向待在她房間裡的一個年輕男子,他穿著淺灰色的長衫簡單幹練,有種冷寂如冰的氣質。
他就坐在那裡靜靜地擦劍。
「你替我殺了她,好不好。」她的語氣同樣溫柔又甜蜜,仿佛情人之間的私語,
不過年輕男子知道他們的關係幷不是這樣,他只是簡單道,「我沒有信心。」
月影樓和血殺堂至今無人敢接蕭函的單子,正是因爲他們還沒有發現蕭函的武功弱點。
「我知道,所以我給你準備了另一樣東西。」水月仙子嫣然笑道。
那是樣名爲寒星的暗器,
他清冷的眼眸看向水月仙子,緩緩道,「好。」
……
水月仙子覺得自己應該相信吳休的,和他相比,玄衣中年人也不過是個廢物,歐陽家的少莊主也只是剛學會劍的三歲小孩,而且還有那件暗器。
屋外一直下著綿綿的細雨,
水月仙子瞥見地面上一閃而過淡淡的影子,還沒等她抬起袖子,蕭函的劍已經橫在了她晶瑩雪白的脖頸間。
「蕭姑娘,你這是做什麽?」水月仙子露出一個鎮定又溫柔的笑來。
蕭函平靜道,「你很厲害,大大小小的武林高手被你一個人輕輕鬆鬆地置之死地。」
水月仙子仍是柔柔道,「蕭姑娘,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蕭函看著易水月,認真道,「他死了。你也一樣,我不會放過一個想要我性命的人。」
易水月的臉色終於變得稍微地有些難看,連笑都勉强了起來,因爲她看出了蕭函對她的殺心,以及外面的人這麽久都沒動靜,怕是已經被蕭函處理了、
蕭函不容置疑道,「你會武功。」
「沒想到被蕭姑娘你發現了,只是一些粗淺的武功,自保罷了。」易水月羞澀一笑。
蕭函微挑了挑眉,「比那個歐陽寄英還要高一些,你又爲何要隱藏?」
「江湖人總是會對不會武功的女人不加防備,尤其當她是個美人的時候。」易水月坦誠道,眸子水汪汪地望著蕭函。
蕭函平靜道,「然後陳簡明就告訴你那趟鏢的路綫對嗎?」
「這也被蕭姑娘你看出來了。」易水月稍稍有些尷尬,但也沒什麽,她不過是哄了陳簡明幾句,又未真正承諾他什麽,易水月雖然喜歡利用自己的美貌,她幷不放蕩,甚至不曾逾越,因爲她看不上那些人,哪怕是上官離,歐陽寄英之流。
曾經稍微入她眼的還有一個吳休,可惜他現在已經死了。
她露出嫵媚動人的笑來,「蕭姑娘既然想問更多的問題,不如先把劍放下,拿個凳子過來坐下,我再一五一十告訴你。」
蕭函只是默默地將劍離她的肌膚又近了一些,甚至出現了血痕。
易水月笑容微滯,既而冷冷道,「殺了我,你什麽都不會知道。」
蕭函淡淡道,「你的確成功地調開了我,但也讓我更加相信你和這件事有關係。」
易水月犯了兩個致命的錯誤,一開始不知道蕭函對她有懷疑,而她的第二個錯就在她不知道蕭函僅僅是懷疑她,而不是完全肯定,畢竟蕭函也不可能完全相信手環給出的任務。
前者是有手環這個外挂,但後者她却貿貿然出擊,設計海幫和那個無辜的漁村,引開蕭函。
手段毒辣而且有效,但她低估了蕭函的本事。
蕭函在海上追殺了半個月,但也不是沒有查那趟鏢銀的事。
蕭函在心中微微感嘆,也許在手環給出任務之時,她就應該當機立斷,但其實那時鏢銀的路綫圖已經透露了出去。當然蕭函也幷不後悔。
易水月的臉色已然有些蒼白,帶著惹人憐惜的楚楚之美,「那些人不是我殺的,蕭姑娘,你相信我。」
蕭函微微點了點頭,「我也覺得不像是你一個人就能做到,你隻負責拿到路綫圖,你沒有殺人。」
整個計劃有策劃的人,有竊取情報的人,還要有實行的人。
蕭函忽然道,「你父親的確是個英雄。」
易水月露出不屑一顧的笑來,「空有名聲有什麽用,還不是死人一個,在這江湖最重要的是權勢和地位。」
而易水月也正是爲了在組織中得到更高的地位,不在乎犧牲其他人。甚至於那筆鏢銀還只是計劃的第一環,這是個重重迷局,而易水月則是其中的重要人物。
蕭函看著她的眼睛道,「那些做了你墊脚石的性命還真是可憐啊。」
易水月平日那秀麗的眸子此時出現狂熱和野心來,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尖酸刻薄,「你殺了我,也沒有用。」
「是麽,我很想試試。」蕭函微微笑了笑。
即便沒有殺人,也能提供七百善值不是麽。
江湖有時也挺簡單的,無論你到底是誰,究竟有什麽身份,有什麽陰謀,只要死了,一切就一了百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