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第六章
清遠書齋裡,幾個穿著夾襖長衫的士子埋頭擇選著自己想要的書。
書齋老闆吳虔望見外面的人, 「方公子。」
「吳老闆。」蕭函收起了油紙傘, 微抖了抖傘蓋上的雪, 緩步走了進來。
吳虔將早已包好的幾本游記雜書拿出來, 「方公子,這是你之前提過的。」
「多謝吳老闆了。」蕭函微微一笑,如舒風朗月,清雅溫和, 竟恍如神仙公子一般。
因爲這副清俊無雙的容貌和飄然若仙的氣度, 也沒少有來說媒的, 好些還是顯貴門第的千金。但無一都被他推拒了, 也讓人信了三年前的笑談,真心求仙問道,不願娶妻。
也被得罪心中不快的,但一個校對編書的七品小官,再打壓也打壓不到哪去,只能眼不見心不煩了。
好好的人, 做那虛無縹緲的夢幹什麽。
曾經的同窗, 榜眼, 探花都已平步青雲, 唯獨方令棠在藏書館裡沉寂, 不少人暗地冷嘲熱諷地笑話。
當初吳老闆也曾爲其惋惜遺憾過,
但不想方公子送來托他寄賣的畫反倒比過去更好些了。
在方公子還只是舉子時,他的畫也只在普通士子中稍出衆些, 到底有些落入俗流。在傳聞立志求仙問道之後,他的畫却有了真正的瀟灑飄逸的氣韵。
吳虔是開書齋的,對於字畫書籍也有幾分品鑒的本事,當即嗅到了大家風範的靈性。
於是特意請名家品鑒,擺在書齋顯眼之處。
而事情發展也如他所料,那些畫作在京中聲名鵲起,獨樹一幟,到今日,已然頗具盛名,也爲士林清流,權貴人物所追捧。
畫卷落款的『黃粱』也被認爲是一位清孤出塵的大家。
想到外界士林中傳言,都說方令棠是個不思進取的痴人,
這讓知曉方令棠就是黃粱的吳老闆心情複雜,倒是有幾分相信方令棠真入了道,否則怎能畫出那樣的畫。
有著這樣一層關係,吳老闆待他的態度也十分親和。
單是靠著寄賣字畫,蕭函很早就不缺錢用了。別人覺得他江郎才盡,曾經風光曇花一現。
蕭函自己却是過得十分愜意。
宮廷藏書遍搜普天下道家之書,
以往的世界中,蕭函也不是沒有少研讀過道藏,只是那時只當做靜心提升境界的。經歷了黃粱一夢後再觀,感覺都大爲不同。
雖說沒能再遇到那種頓悟的機遇,但她的忘情訣却是得到了脫胎換骨的改變。
蕭函試著融入了道家的太上忘情,發現十分的合適,沒有絲毫阻滯。
這三年裡,蕭函也一直沉浸在宮廷藏書之間,也沒想過離開。
游歷天下,訪遍仙山,蕭函也不覺得有多靠譜,不然方令棠怎麽會在京中的擷芳樓裡遇到黃粱一夢呢。
只可惜光有夢,却沒有化接引的人。
果然是仙道漫漫啊,蕭函不禁感嘆道,
好在他穿越了這麽多世界,唯獨不缺的就是耐心。
懷揣著新買的游記雜書,回到住處,他現在所住的地方已經不是當年租住的小院,而是一處更爲寬敞,清簡幽靜的宅院,京城地價寸土寸金,他在所作第一幅畫後賣出後,就買下了這處。
不然單單靠那點七品小俸祿,也隻够平日花銷。
「公子。」
三年過去,原來偏矮瘦的少年長高了許多,也清朗沉穩了許多,見到蕭函回來,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我上次教你的,可會了。」
蕭函雖想著閒散過日,但也不會讓身邊人連個自保能力都沒有。
或聰明才智,或權謀心術,或絕頂武功。前兩者有點難補上,後者方十倒還有點天賦。
蕭函雖隻修已不知被她改了多少回的忘情訣,但見識過的武學不知凡幾,隨便挑幾樣適合方十修習的武功絕學,都够用了
蕭函倒不是吝嗇忘情訣,這門哪怕被她改得不受根骨限制,但最關鍵的一點悟性天賦還是有的,否則不至於走火入魔,但連入門都摸不到,教給方十不是幫他而是拖累他了。
當時蕭函正思考著教方十什麽武功時,9526也來了興致,問道,「宿主,你要收徒弟嗎?」
「收徒弟?」蕭函微挑了挑眉,繼而果斷道,「沒興趣。」
她最初那位師父的作爲還是給她留下些印象,至少令她對收徒沒什麽興趣。
方十也從來沒以徒弟自居過,在他看來,能當上他家公子徒弟的人,定是極爲優秀的,而不是他這樣,連一套劍法都要練上二三十遍才能記住全部招式。
方十只知道他家公子,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種種武功招式如數家珍,經史典籍也都是信手拈來。
京中那些被誇耀的名門公子,才子俊杰,在方十看來,一個也都比不上他家公子。
外面那些都是愚昧之人,一無所知。
過去這麽久了,還說他家公子爲個求仙問道痴傻了。
方十知道,那都是那些被公子拒了婚事的人家故意敗壞他家公子的名聲。
也就他家公子也根本不在乎外邊的謠言,也不准他隨便動手,對自家公子的崇拜程度幾乎滿值的方十心中憤憤想道。
但對上公子的問話,就什麽都忘了,認真濡慕地回答了。
蕭函讓他演練了一遍前幾日教他的閉穴絕手,清風流雲十三劍,雁回輕功絕技,名字是蕭函隨口取的,過去叫什麽名字,蕭函哪記得那麽多,而且被她看過後也不知變過幾個樣子。
又指點了幾處不甚圓滿的地方後,才打發方十去做飯。
除了武功讀書,方十的厨藝也被教了出來,雖然蕭函也就動動口而已,好在方十資質不够,勤奮踏實能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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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書館閣的工作枯燥且毫無盡頭,也很少有什麽重要大事任務,自然也沒有什麽出頭的機會,籍籍無名埋頭於書卷之中,在這館閣間來來回回走動的微末小官,說不定日後也是皓首窮經的結局。
導致的結果就是上官散漫,下面的小官就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日常地當鹹魚。
但鹹魚也會懂得自娛其樂,比如,「令棠兄。」一個青衣官員捧著兩個茶盒和一整套茶具,笑容燦爛,「來嘗嘗,這是我新得的好茶。」
蕭函在這館閣裡也有一二交往的好友,比如這位嗜茶的同僚溫良羽,爲人純善,也不擅長鑽營,而且他父親過去也是館閣中的校書,可以說是子承父職了,對這顯得枯燥漫長的工作也挺習慣的,也不那麽看重升遷。
蕭函幾乎一入館閣就表現出來的明晃晃的不慕名利,沒人有意結交攀附拉攏,但與他爲難的人也沒有。
「是東夷山的雨前鶴針。」輕抿了一口茶後,蕭函便道出了茶名。
此茶不算名貴,但却難得。
溫良羽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得意道,「我上月在東夷山上守整整半天,才等到最好時節的雨前鶴針。」
蕭函微挑眉,「你不是說你族中有長輩大壽,所以和崔大人請假的麽。」
溫良羽頓時知道自己失言,「你可千萬別說漏了,否則我少不了挨崔大人一頓斥責。」
蕭函笑而不語。
其實藏書館閣職務清閒,偶爾請個假,也沒什麽,溫良羽也只是爲了自己的小小愛好找了個托詞而已。
蕭函與他們相處和諧,但諸多的交際來往也只限於這館閣間,偶爾下值,同僚邀請蕭函去酒樓雅集時,都是遭到婉拒。
溫良羽等人也覺得他過得也太過孤寂清冷了些,但也佩服他能持之以恒,不改其志向。
「我才剛回來,就聽說回京述職的婁將軍他的女兒看中你,還讓人去提親。」溫良羽臉上挂著不是艶羨,而是滿滿的同情。
畢竟若是方令棠應下,那自然是一樁美事值得高興,但結果和過去幾次都沒有區別,無非是又得罪了一位罷了。
氤氳茶香霧氣中,蕭函左手撑著下頜,漫不經心道,「我早已說過,我志於道,不願娶妻。」
溫良羽看著他那令人嫉妒的好樣貌,還有清淡隽永如水的翩翩君子氣質。
也不怪能引得那些名門千金對他一見傾心了。
但這婚事不成就敗壞名聲,也太沒風度了。
誰沒點癖好啊,溫良羽愛茶,他們的頂頭上司崔大人愛看蹴鞠,還時常和另外幾個館閣的大人組織蹴鞠賽呢,方令棠,不就是對神仙鬼怪痴迷了些麽。
溫良羽爲他大爲不值。
凡是真正見過方令棠,或是與之相處過的人,都知道他却非傳言中那般。
究其被傳言所惑的緣由,無非是世人追求功名顯貴,明明有大好機會却另走他路的方令棠,也就顯得格格不入,遭人排斥了。
這也是爲何流言不散,蕭函也沒有特意去辯駁的緣故。
蕭函沒想去隨波逐流,也不需要爲他人改變自己的行事作風。
至於那些心胸狹隘,僅僅因爲他們有意招蕭函爲婿,而故意打壓,散播流言的官員。
在黃粱一夢中,大多或遭遇大禍,或貶謫困窘,生死浮沉,有些甚至即將到來。
在知道他們以及家族日後下場後,蕭函也更沒什麽對付他們的興趣。
方十以爲他家公子是太過仁善,但蕭函看他們也如同秋後的螞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