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牙印
今天早上, 邊斜是八點醒的。
睜開眼睛的時候,視綫裡只有天花板上那盞極具設計感的頂燈,整個人都在一種奇异的放空狀態裡, 晃了晃腦袋,便發現自己昨晚的記憶,在自己跟程白一起送了詹培恒上車後戛然而止。
再往前倒帶——
一杯酒, 兩杯酒, 三杯酒……
到底喝了多少?!
那一刻他真跟棺材裡的僵屍一樣嚇得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發現了陸武他們留在他枕頭旁邊的字條。
邊神, 程律叫我們去鬆月閣接你回來的, 我們去的時候你正躺在沙發上, 別的我們什麽都不知道了!
陸武、徐杰留。
程律……
臥了個槽。
程白啊!
看見這張字條的瞬間, 邊斜真是整個人頭皮都炸了起來, 這才猛然意識到事情的關鍵, 昨晚他喝醉了之後是跟程白待在一起啊!
腦海中頓時冒出了以往種種慘痛的經歷——
剛跟周异認識, 簽完經紀約的時候, 他們在外面大排檔吃燒烤喝啤酒。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周异幽幽地盯著他, 然後給他看了一張兩萬的支付單, 是給昨晚那家大排檔的賠償;
某一次還不習慣喝白酒的時候,因爲場合原因强撑著喝了一瓶多, 結果第二天小道消息風傳「著名作家邊斜放蕩不羈愛睡桌底」;
還有以前跟高書朋在四合娛樂時的年會,被下頭那幫小破孩灌倒之後,戴了個米奇老鼠的頭套, 拿著ktv的話筒就一個個包間敲門過去,給裡面每人唱一首五音不全的《祝你生日快樂》,還一人給兩百塊錢的生日紅包……
天知道他看到監控視頻的時候有多想死!
丟臉丟到火星上!
酒精就像是一把奇妙的鑰匙,能讓一個看起來正常的人釋放出自己不爲人知的一面。而人類跟酒精的相遇,就是一場刺激的冒險。
尤其是對邊斜來說。
每回喝大都斷片也就罷了,重要的是別人發酒瘋都一個樣,怎麽他喝大了每次搞的都是不一樣的事?
周异說,他這是寫書的腦洞有多大,喝醉的時候就有多能搞……
完了。
完了!!!
一大早他抱著自己的腦袋差點在家裡慘叫出來。
按著他往日的習慣,少說也要睡到十一點才起,但因爲昨晚醉酒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過了什麽,再想想包間裡是他跟程白,在陸武他們到來之前好像沒有別人,心裡就莫名發慌。
恐懼帶給人力量。
他嚇得一骨碌從自己床上爬起來,迅速地洗漱折騰換完衣服打了一趟早高峰的車,九點就已經到了天志律所,直挺挺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從九點到十點,足足一個鐘頭,就跟坐在烙鐵上一樣。宿醉後頭疼,又困又累還他媽不敢睡,瞪著一雙眼睛,邊斜心裡面熬煎極了。
就怕昨晚發生點什麽。
整個人腦袋裡一時是這,一時是那,思考自己一會兒見了程白怎麽說怎麽問,打了無數遍的腹稿……
但沒想到,程白十點過才到……
淺咖色的大衣,雪白的高領毛衣,耳垂上挂下來的八芒星孔雀石耳墜和胸前挂的孔雀藍毛衣鏈很搭。
膚色白晰,神清氣爽。
在走過來看到他的瞬間,只露出一副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訝异神情,看來是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於是他將要出口的「昨晚沒幹什麽吧」,就一下放心地咽回了肚子裡。
程白是真的沒想到昨晚喝得神志不清的人,今天一大早竟然還能清醒著坐在這裡,雖然看上去狀態糟糕透了。
聽他話說一半就停下,她有些疑惑。
「怎麽了?」
「沒什麽沒什麽。」
邊斜想起自己喝醉的時候也不全都是在鬧事,完全看當天的情况,有時候喝醉了還是很乖的,所以只當昨晚跟詹培恒喝完之後自己還是很老實,半點不想多提喝酒這話茬兒。
「一大早,給程律道個『早安』。」
程白搖頭就笑了一聲,擺擺手回了他一句「早安」,就轉身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外頭肖月便去茶水間的微波爐裡把提前買好的早餐熱了,給她送進去。
於是邊斜又震驚了。
他忽然意識到,現在自己才是程白的助理,這種事應該是自己來做才對。
肖月從程白辦公室裡走回來的時候,他就騎坐在椅子上,兩手抱著椅背,轉過來直勾勾地盯著這個小圓臉的妹子,試探著開口:「那什麽,程律每天的早餐都是你買的?」
肖月聽他這麽問,立刻警惕了起來,道:「你想幹什麽?」
邊斜笑笑,道:「正所謂幹一行愛一行,我這不已經成了程律的助理嗎?像買早餐這種辛苦活兒,怎麽能勞動小肖律師?當然應該是我來買了。所以我就想問問,程律早上一般吃什麽啊,有什麽愛吃的嗎?」
果然是來爭寵的吧?
肖月跟程白的時間也不短了,給程白買早餐已經買成了習慣,現在忽然來了這麽個助理要跟自己搶活兒,實在讓她心裡難受,說好的只是來取材呢?
小圓臉綳起來,緊緊的。
她堅定地搖了搖頭:「程律的早餐我來買就行了,你不需要知道她喜歡吃什麽。」
簡直像是小鶏護食,動物擁有自己的領域,肖月這架勢明擺著是把他當成競爭者了啊!
邊斜還想要再問。
但肖月已經直接戴上了耳機,翻開桌上那本厚厚的案例書看了起來。
他頓時無語:這年頭,想要獻個殷勤都這麽難了?
於是再次拿出手機,想要打開瀏覽器百度一下混職場的智慧。但在打開頁面的瞬間,他便發現了頁面上那個邪惡的標題……
是昨天搜出來的帖子。
情感天地,給女上司當秘書,我終於在酒後被潜規則了……
也不知爲什麽,邊斜忽然覺得脖子後面發凉,突然意識到一個先前被自己忽略了的嚴重問題:酒後發瘋不是重點,重點是程白也不認識陸武他們,怎麽給陸武打的電話?
捏著手機的手,忽然就顫了一下,連帶著眼皮都跳起來。
翻了一遍通話記錄,沒有。
又點開微信,才在消息記錄裡看見了一個撥給陸武的語音通話。
所以,昨天他在匆匆收起手機之後,有退出瀏覽器的搜索頁面嗎?
好像完全不記得了。
也許退出了,也許沒退出?
邊斜忽然覺得生無可戀,不如去死:昨天就不該鬼迷心竅跟程白出去應酬,不跟程白出去應酬就不會喝酒,不會喝酒就不會斷片,不會斷片就不會有現在的忐忑……
程白在自己辦公室裡吃過了早餐,就琢磨起詹培恒的事情來。雖然覺得詹培恒昨晚喝成那樣,現在應該還沒醒,但她還是編輯了一串長長的消息發到了對方的微信上。
詹培恒會是什麽反應,她就不知道了。
但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這個選擇對現在的詹培恒來說才是最好的。
放下手機,程白抬頭,向外面一望,就看見了坐在格子間裡的邊斜。
他好像一臉的崩潰。
但很快就開始呵欠連天。
剛開始還坐得好好的,沒一會兒那腦袋就往下一點一點,鶏啄米似的,身子一歪,差點就從椅子上栽下去。
程白冷不丁看見這一幕,一下就笑出聲來。
邊斜這完全一副困蒙了的樣子。
她早上來之前多少有些火氣,現在莫名消下去不少,看他坐著睡要栽倒,又偏因爲太高趴不下去的慘樣,到底還是想起他昨晚陪詹培恒喝酒的功勞來,難得冒出點同情心來。
從辦公室裡走出去,她走到了邊斜桌旁,輕輕敲了敲桌面。
邊斜頓時驚醒。
他眼見著就要點下去的腦袋立刻就抬了起來,在看見程白近在咫尺的那張臉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程白只看了他一眼,向他一點手,道:「跟我進來。」
邊斜一臉懵逼。
但程白已經走進去了。
他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心裡有點忐忑,又懷疑起自己昨晚是做了什麽,現在程白是要跟自己算帳了,定了定神,這才脚步虛浮地走了進去。
「門關上。」
程白提醒了他一句,然後一指前面的沙發。
邊斜便返身關上了辦公室的門,聽話地坐到了沙發上。
柔軟的沙發,一下就讓人陷進去。
他於是想起了自己柔軟溫暖的大床,困意越發上涌,整個人都有一種恍惚的感覺。
程白則暫時沒管他,隻彎腰拉開了辦公桌旁邊的櫃門,竟然從裡面取出了一床叠好的天藍色絨毯。
然後返身走回來,將其扔給了邊斜。
絨毯厚厚的,毛茸茸的,一扔就散開了,蓋了他滿懷。
邊斜傻了。
程白隻淡淡道:「律所沒有標準的上下班時間,你這個助理也不拿工資,以後沒必要來這麽早,想要取材的話有案子我會通知你。在外面打瞌睡不好,躺沙發上睡吧。」
邊斜完全回不過神來。
懷裡抱著的絨毯跟皮膚接觸,很快就暖融融的,挨得近了,隱隱有極淡的香水味鑽進鼻息之間,
有那麽一瞬,他很想問程白辦公室裡怎麽會有這個。
但下一刻就意識到了什麽。
心跳莫名停了一拍,耳朵尖都莫名燒紅了。
律所經常加班。
華爲都有地鋪文化。
像程白這種一看就是事業型精英的女性,也不可能避免加班,午休小睡或者熬到半夜,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備條絨毯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所以這絨毯……
是程白的。
更準確一點,很可能是程白睡過的。
這待遇怎麽就坐火箭了?
邊斜坐在沙發上,兩手抱著絨毯,心裡擂鼓似的敲了起來,耳朵上灼燙的溫度,讓他把絨毯抱得高了一點,擋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張口想要問點什麽。
但目光向程白投去的瞬間,一下就定住了。
進了辦公室後,程白就脫了外套,穿著那件高領毛衣,現在走到茶几旁,俯身下來似乎要拿什麽東西。修長的脖頸埋下時,讓那雪白的肌膚跟衣領的邊緣分開了些許,露出左側邊緣那一枚遮遮掩掩的牙印……
腦子裡幾乎是「轟隆」地一聲響。
旱地驚雷!
晴天霹靂!
在這短暫的一瞬間,曾在書裡寫過主角們各種感情經歷甚至曾被讀者稱爲「老司機」的邊斜,整個人都炸開了,心裡面無法控制地咆哮起來——
啊!
啊啊啊啊!
那是什麽?!
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是他幹了什麽驚世駭俗、禽獸不如的事情嗎?!
牙印啊!
又或者程白現在沒有男朋友但還有性伴侶?
搞這麽色氣是要鬧哪樣!
如果她比較開放的話,他是不是得試著毛遂自薦一把?
啊!!!
這尼瑪啥情况啊!
程白從茶几下面的抽屜裡拿出了一副主動降噪耳機,轉過身來就遞給了邊斜,見他抱著滿懷的絨毯只留半個腦袋出來,用一種驚悚而呆滯的眼神看著自己,也沒在意,只當他被自己虐待慣了,忽然得到寵愛沒反應過來而已。
她只問了一句:「餓不餓?」
邊斜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程白便道:「不餓就睡吧。」
說完她就向自己辦公桌後面走去,坐了下來,打開網頁就看到「英國擬向我國追索被盜文物」還挂在搜索引擎的熱門詞上,就隨便點進去看了看。
但還沒看一會兒,那頭的沙發後面,就有一個腦袋探了出來,絨毯嚴嚴實實地把自己裹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她:「那個,程律……」
程白頭也沒抬:「還要什麽?」
邊斜縮在沙發後面,小心翼翼地問道:「昨晚我喝多了,沒做、做什麽奇怪的事吧?」
「……」
程白眉梢微微地跳了一下,目光終於從屏幕顯示的新聞上抬了起來,看向已經快把自己裹成個粽子的他。
目光對視。
一個沉靜,一個忐忑。
邊斜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
他看見她唇瓣分開,似乎就要說什麽,但臨到要說時,又忽然意味深長地扯了扯唇角,竟是個貌似良善的明媚笑容:「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