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印鈔機與印鈔機
說真的,那一瞬間周异想打人:他就說這貨之前態度怎麽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合著都是爲這戲票啊!
程白也一陣無言。
丟到垃圾桶裡去的東西都會有人問?
還是這麽個大作家。
她要回頭告訴費靖他偶像垃圾桶裡撿戲票,費靖會不會脫粉?
當然這想法只是一閃而過。
那戲票原是因爲謝黎買的,現在人都分手了,她自然什麽都不介意。
*
從程白辦公室離開時,邊斜的心情好得就像外面那透藍的天。
手裡拿著戲票,像在路上撿了五百萬。
他是故意在簽完合同之後才要戲票,中間趁機刷點好感度,再要戲票就順理成章。
都是合作夥伴了,兩張戲票算什麽?
程白如他所料,看了他片刻,直接就給了他。
雖然不大不小,但也算是談成了合作,所以周异按慣例想約程白,大家一塊兒吃頓飯。沒想到,她今晚有約,所以推遲到了明晚。
走的時候,邊斜從茶几下面順走了兩塊綠豆糕。
現在正揣在兜裡,美滋滋。
「好歹算個名人了,邊大作家,你就不能有點偶像包袱?」周异站在前面等電梯,只覺得自己起碼老了十歲,「談個合同,吃也就罷了,你還連吃帶拿!你一單身老狗,收人兩張戲票,準備跟鬼去看?」
「我——」
邊斜差點被周异這話給噎死。
他咬牙道:「我一人倆座不行嗎?我一會兒坐左邊,一會兒坐右邊,你管得著嗎你?」
成。
是管不著。
周异不接這種垃圾話,只看著電梯上的數字一格格往下跳,就問他:「先前說好的道歉呢?」
「我說了,看情况啊。不過……」
聲音頓了頓。
邊斜眉梢微微一動,回想剛才這個把小時的短暫接觸,斟酌道:「她跟我想的不一樣。」
周异一聲輕嗤:「你想的是什麽樣?」
「至少保溫杯裡不該泡枸杞吧。」
邊斜搖了搖頭,幷沒有吐露自己的真實想法。倒不是難以啓齒,實在是怕說出來就被自家經紀人暴打一頓。
他琢磨了片刻,忽然就冒出點靈感來。
「誒,老周,你覺得我下本書真的寫律師怎麽樣?」
「別。」
作家的劣根性就是迷戀那些有故事的人。
猜都知道,邊斜這貨又從今天這一趟裡得到了點靈感。但周异都不用聽後面的,直接否决了他的想法。
「律政題材本來就壓紅綫,涉及刑事和庭辯的基本不過審。影視圈最近寒冬,你寫得出來,我未必賣得出去。」
「嘁!」
一聽周异說這個,邊斜就不樂意了。
如果他面前現在有張桌子,那這句話一定是拍著桌子說出來的:「什麽賣不賣的,我邊斜是那種爲了錢才寫書的人嗎?!」
只是才說完,他就忽然想起了什麽:「誒,我新書發售到三天了吧,銷量多少了?破記錄了沒?加印談了嗎?版稅漲幾個點啊?」
周异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回道:「之前出版商那邊打過電話來,記錄破了,回頭就談後續。」
邊斜便點了點頭,道:「往貴了談,甭跟他們客氣。」
嗯。
爲愛寫書邊老邪。
人設從來不崩。
只是等書寫出來之後,就成了「死要錢」。
周异心累,不想說話,一身烟灰色條紋西裝站在電梯前,只當自己不認識旁邊這貨。
下行的電梯還沒到,但却有上行的電梯到了。
「叮」地一聲,電梯門開了。
因爲距離很近,邊斜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這一下便有些訝然。
電梯裡的既不是什麽西裝革履的白領精英,也不是油頭大肚的富豪老闆,竟然是個衣著簡樸甚至透出幾分寒酸的老人家。
灰色的外套,應該洗過了很多遍,邊緣上起了毛球;黑色的長褲幷不合身,褲脚挽起來一寸;一雙膠鞋,刷得乾乾淨淨,雖然很舊,却沒留下半點泥漬。
他皺紋橫生,頭髮花白。
一雙眼有些渾濁,眼底發紅,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鼓足了勇氣,才從電梯裡走了出來,向天志律所前臺去。
邊斜在觀察人方面,擁有著一種過人的天賦,常年的寫作也將這種天賦磨煉成了一種純熟的本能。
幾乎在看見這老人家的瞬間,他就好奇了起來。
目光悄然跟過去,他暗中關注,竪起了耳朵。
「您好,請問您?」
前臺小姐就是先前接待邊斜的那一位,臉上化著精緻的妝容,見了這老人家,有些沒反應過來,楞了一下,才主動開口問。
那老人家有些畏縮,聲音顫抖,張了幾次口,才說出自己的來意:「我、我想問,程、程律師是不是在這裡?」
「哪個程律師?」
天志律所雖然不是紅圈,但也有一百多小兩百號人,姓程的不止一個。前臺小姐問他。
老人於是抖著手,從外套內兜裡摸出了一張用手帕包裹著的名片,遞了出去:「就、就這位程律師,她在嗎?」
這一雙手常年被太陽曬著,顯得粗黑。
手背上已經開始又老人斑,皺巴巴的,血管如河流一般在表層皮膚下蜿蜒;手指上更是滿布著老繭。
前臺小姐接過那名片一看,就不由怔神了一下。
因爲這竟然不是天志律所的律師名片。
上面寫的是——
法律援助中心,程白。
從卡片上發黃的印記可以看出,這張名片已經保存了挺多年,但尚算完好。
前臺小姐懷疑是重名,這老人家來錯了地方。
但一看下面留的聯繫方式,還真是他們律所裡空降的那位新合夥人。
她猶豫了一下,也摸不准這老人家什麽來頭,只道:「您應該沒有預約吧?稍等一下,我幫您問問。」
「好,好,謝謝,謝謝。」
老人家雙手合十,連連道謝。
隔得太遠,邊斜實在看不清那一張名片上寫了什麽,但話却聽了個大概,他眨了眨眼,心底一時有些難言的感覺,轉頭便問了周异一句:「之前程白說自己諮詢費很貴,什麽價啊?」
周异看他一眼:「一塊錢。」
「這麽便宜?」
邊斜詫异。
然而周异下半句就接上了:「一秒。」
「……」
一塊錢一秒。
行的。
邊斜再次被自家經紀人噎死在半路,好半晌才緩過來,翻了個白眼:「都吹她是印鈔機,我還以爲有多賺,也不怎麽樣嘛。我一個字一百塊,比她高多了。」
廢話。
行內這所謂的「印鈔機」印的都是別人的錢,幫客戶賺的。哪兒像邊斜,賺的都是自己的。
「反正程白值得起這個價。」
邊斜挑眉,一下就感覺出了周异言語間的維護之意,腦海裡忽然冒出個想法來:「哎,我說,她是你師姐,你們老早就認識,今天這樣……別是暗戀人家吧?」
周异皺了眉,筆挺的西裝讓他看上去有幾分不近人情的冰冷,回頭看邊斜:「那又怎樣?」
居然沒有反駁!
邊斜心裡一下就臥槽了。
八卦之魂忽然熊熊燃燒了起來,他伸手捅了捅周异胳膊:「那你怎麽不趕緊追?」
周异平靜道:「她有男朋友。」
「有個屁啊!」
邊斜差點笑出來。
「就算曾經有,現在肯定也分了。」
周异不明白:「什麽意思?」
邊斜一身長風衣長圍巾,修長的手指夾著兩張戲票在他眼前晃了晃,優雅且狡詐:「同志,動動腦子!你要跟你男朋友好好的,這連座兒的戲票能隨便扔了?」
*
辦公室裡,程白看著桌上已經簽好的合同,又看了看上面「邊斜」兩個狗爬似的字,幾乎辨認不出筆劃的軌迹來,忽然就明白了爲什麽這位邊大作家從不搞簽售。
這字要簽上,書多半賣不出去了。
唯獨那「斜」字最後的一竪還有點風骨,拉得很長,像是一柄利劍,透出幾分掩不住的淩厲鋒芒。
已經快到下午四點。
程白下意識伸手往旁邊一摸,想要從烟盒裡抽出根烟來,但抓到手裡的,却是一枚薄荷硬糖。
她怔了一下,失笑。
忘了,在戒烟呢。
一時覺得有些索然無味,她揉了揉自己眉心,翻開之前一直壓在桌面上的手機。
費靖已經不再號喪。
最後一句是:哼,大不了回頭我自己去要!
劃出對話框,返回連絡人消息界面,就看見了伍琴的消息:「程兒,今晚六點老地方見啊。」
程白回過去一個字:「好。」
剛回完,辦公桌上內綫電話響了,來自前臺。
程白拿起聽筒,放在耳邊。
前臺小姐甜美的聲音帶著幾分遲疑,伴隨著一點微弱的電流聲,傳了過來:「程律,這裡有位訪客要找您……」
她壓低聲音,說了基本的情况。
程白一聽就知道是誰了。
她拿著聽筒,盯著自己手機界面上「安和財險-伍琴」幾個字,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今天沒空,請他回去吧。」
「啊,好的。」
前臺小姐那邊顯然一頭霧水,但程白既然都這樣說了,也只好應了一聲,挂了電話。
聽筒裡頓時一片忙音。
程白好久都沒能回過神來。
過了秋分,已經是晝短夜長,西斜的日頭沉進灰濛濛的雲裡。俯瞰窗外,竟覺像是一片迷霧圍城。
她收回目光時,抬眼就看見先前被那一位邊大作家「好心」立起來的「十佳青年律師」,中間那一枚律協協會的會徽像根釘子似的,連旁邊燙金的紋路都覺得扎眼。
「方讓……」
程白潤澤的唇瓣翕動,呢喃了一聲,終究還是伸出手去,「啪」一聲將這鏡框壓了,倒扣回書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