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彭小滿墊小馬紮拿家裏櫃頂擺著的小藥盒,臥槽一嗓,順勢帶下來一堆胸透片彩超單,雞零狗碎的小玩意兒,外加一床彈花被。稀裏嘩啦的,人被砸了個七葷八素。裏頭有一盒幼稚園小娃娃才玩兒的塑膠雪花片,摔開了個敞口撒了一地,李鳶一病號,陪他蹲地上拾了得有二十分鐘。
“你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李鳶還拾到了一堆玻璃彈珠,三倆條花裏胡哨的塑膠串珠,一顆不知道打哪兒來的碩大“水鑽”,和一隻缺了條大腿,頭毛被捋亂成一頂母雞窩的小芭比。
那顆“水鑽”是彭小滿小時候從他媽頭花上愣摳下來的,那頭花當時在流行前線賣,十多年前錢還值錢的時候,就明碼標價八十塊,很不便宜。彭小滿手欠摳掉了當中最大最閃的那粒,拿去和小夥伴兒們玩過家家,佯裝雲古第一集 團老總,身家過億。結果立馬被葛秀銀髮現,抓過來一頓海k,好險沒吊起來打。彭小滿眼神一亮,還挺懷念:“這我童年。”
“你不覺得。”李鳶耷拉著眼睛,看著那一堆五彩繽紛,“你的童年有點兒娘麼?”
“本來就娘,非常娘!我小時候就給我老媽當女孩兒養,四年級有男女意識之前都是妹妹頭,一碼齊劉海的那種。雖然吧我現在是有點兒糙。”彭小滿手掌一併,托在下巴下,狀如花:“但你不覺得我還是很清秀麼?”
“考你個問題。”
“嗯,你說。”
“地幔的厚度。”
彭小滿一愣,“啊?文科的啊……”
“不知道?”李鳶把地上的最後兩塊花片丟進盒子裏,“那記得要去百度正確答案哦,因為那就是你臉皮的厚度。”
彭小滿差點兒沒伸手把他搡地上。
吃撲熱息痛前,彭小滿先讓他測了個體溫,掏個根解放年代似的舊水銀溫度計出來,讓他夾在腋下。李鳶和他眼對眼著夾了十分鐘,彭小滿取出來抬高胳膊一看刻度,“四十二?!頂到頭了我靠。”就這還沒暈過去熬成人幹呢,還吃狗屁的退燒藥啊趕緊撥120吧!
“你是不是沒甩?”
“甩什麼?”彭小滿理應當似的問他:“用之前要甩?怎麼甩?”
“……”李鳶腦袋疼,想揍他,不想說話。
“行我錯了,對不起我重測。”
李鳶重新夾回腋下十分鐘,拿出來再看,“三十八度二,算中熱吧?實在不行,我覺得你還是去掛個水?”
李鳶搖搖頭,又笑了一下。
“那就。”彭小滿把手裏的撲熱息痛扔給他,“我床都是乾淨的,吃完藥你再睡會兒吧……如果你還不想回家的的話。”
李鳶有點生氣不假,但沒到難過的那矯情份上,更多的,應該還是進退失據,不知所措。
他很明白,一旦林以雄和李小杏的婚姻關係結束了,各自發展新的家庭關係,是必然,他也一直做著這樣一個在夾縫中生存的準備,他覺得自己其實應該無所謂。可到這樣的結果真的有所預兆且乍現輪廓的時候,李鳶還是很沒出息地覺得尤其不舒服。連在李小杏離開林以雄前,他無意瞥見了她和馬周平超過底線的親密交集,都沒覺得這麼不舒服。
他是真的以為林以雄是沒女人愛的爛人,窩囊拖遝不知所謂,是他老子,註定要拖累自己一輩子,自己都已經認命了,結果事情好像又不是這麼回事兒了。
彭小滿去了屋裏的小天井,不知道折騰什麼東西呢,叮呤咣啷,稀裏嘩啦,砰哧哢哧,恐怕是在爆破核彈,李鳶這麼想。他仰上他鋪著麻將席的單人小床,涼颼颼的,總還覺著有點兒局促地貼上了彭小滿的田園碎花枕頭,結果又聞到了和他肩膀上同樣的,透明皂的味道。
那個粉襯衣的阿姨,李鳶見過,喪偶,有個上小學的小女兒,青弋街道派出所裏做戶籍管理與台賬的內勤,去年過年,送給李鳶一件手織的四平針紺色毛衣,因為袖子還是有點短,到底裸著一截腕子受凍,李鳶一直沒穿,紮著袋子塞在林以雄房間的衣櫃裏。
天時地利人和,全占了,她和林以雄倘若有朝一日走到一起,這結合非但不受任何道德審視,甚至還有點兒“兜兜轉轉緣來是你”的真愛畫風,是可以大肆昭彰,可以告訴別人,我找了大半輩子,這才是我靈魂缺失的另一半的。
用雞眼想也知道,這個時間地點,他倆在家裏能幹什麼。可李鳶只要一有那樣不大上臺面的意識,腦海中有那樣一點模糊的影像,就彷彿像在A片主演那一欄看見了自己熟稔多年的好友一般,太陽穴突突直跳,焦心,尷尬,煩躁地想站起來罵娘。李鳶翻了個身,滾熱的胳膊搭著了滾熱的眼皮上。
他真的需要開始消化這個事實了。遲早要面對,他再也沒有一對純粹,專注,排他的家庭與父母的結果了。不算痛苦,但真的挺沉重。
游凱風來了條短信,李鳶掏出來一看——到家沒給我們一幫著急死了沒事兒吧放學我去看看你吧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
真是急了,標點符號都沒打,恐怕是邊防著老師邊躲著趙勁,偷偷摸摸藏在抽屜肚裏發的。李鳶劈裏啪啦回了短信——別來,沒事兒,明早去上課,睡了,強行晚安。
把手機撒手一丟,兀自一聲歎。
彭小滿兜著半袋碎冰,躡手躡腳地湊近,貼在了李鳶精瘦的腳踝上。李鳶整個人被冰得一激靈,撐起上身,下意識抬腳就是橫過去一掃。
“我去。”彭小滿捧著冰袋子像左一蹦,“我要不躲快點,你會就在牆上摳我了唄?你反射弧也太——短了。”
李鳶收回腳,“我們武林中人都這速度,什麼玩意?”
“給你招呼了啊,別踹。”彭小滿揚揚手裏的東西,走過來扳正李鳶的雙肩,按倒,壓平,彷彿預備著要給他電擊,“冰袋,我覺得吃藥不太夠,你燒的還是有點厲害,所以幫你物理降溫。”
李鳶自下趨上地看彭小滿湊近的面龐,看那青白的皮膚下一根根細細的緋紅血絲,竟很剔透,又覺得像玉石裏的天然紋路。彭小滿輕輕扯了扯李鳶的校服領子,露出他一塊肩胛至鎖骨的皮膚,將冰袋緩慢地敷上去,“稍微忍一下吧,不會很冰吧?夏天誒,爽才對吧?”彭小滿對著他一笑,露了下虎牙。
李鳶全程默許,不說話,看他又走去床邊,關上了搖頭扇,拉上了窗簾,遮住了青弋下午四點的燦金色陽光。李鳶在他的聲音裏,聽出了一種溫柔的撫恤與不可言說的柔情,就像他那天唱的那首《不為誰而做的歌》。
“睡吧,大學霸。”
這一覺真沉,比人照後腦勺掄了一悶棍子還沉。像仰面摔進了海裏,順著洋流在海面中央浮漾,喝飽了水,繼而徐徐下沉,一刻不停地陷落,隱沒了光影明暗,直至掉進連時光至此也停止了周轉的海溝裏,彷彿那就是人世的深藍色的盡頭,不醒來,就是死去了。年少時,豐盛奢侈而過猶不及的矯情遐想,得以在夢境中實現。
可事不遂人願,中途,總有一些可愛到有些古怪的海魚前來綴吻他的四肢,溫和無害地叨擾他。李鳶半夢半醒之間,察覺出彭小滿至少往他身上蓋了三條夏涼被,換了了兩次冰袋,重測了一次體溫,被強行拽起來喂了兩次水。
彭小滿其實是後來聽他有點兒咳嗽,支氣管裏彷彿有沙沙的動響,才去拿奶奶熬得枇杷露兌了杯溫白水,拿小鐵勺給他喂了幾口,想著也許緩解些肺熱,也不要燒的脫水才好。喂第三次的時候,李鳶動了動胳膊,徹底地睜眼醒了,發覺對面坐著的人是小滿奶奶,嘴裏的一口猛嗆進了肺裏,而後劇烈地咳嗽起來。
“哎喲沒事吧!”小滿奶奶趕緊撂下手裏的水杯小勺,伸手邊拍李鳶的後背,邊回頭沖著門外:“小滿快拿個幹毛巾來。”
彭小滿活像劉老根大舞臺上的二人轉演員,轉手絹似的轉著毛巾進了屋,嘴裏叼著根香糟鴨掌,“我就說他得嚇著你不信,你倆現在看上去就是武大郎和王婆。”
老太太站起來照彭小滿腦門上就是一記手刀,“是,我就一毒老太太!你給他擦一下,我去看看鍋裏鹵肘子熟了沒。”噔噔噔出了房。
李鳶差點兒咳出半葉肺,好容易才止住了,“幾個意思?”
“喜歡你,心疼你唄,說我毛手毛腳喂不好水非得她來,結果玩兒脫了跑路了。”彭小滿把鴨掌裏的脆骨嚼得嘎吱嘎吱響,張開右掌亮給他看,“來驗一驗,手上沒油啊。”
他湊過去,將手心完整地貼上了李鳶地額頭,按了一會兒,又翻過手心將手背貼上去。李鳶視線遊移向窗外,窗簾拉開了半片,天光暝了,宿鳥歸巢。
“恭喜少俠。”彭小滿收回手抱拳,“已然痊癒了。”
彭小滿家裏,滿是柔情的煙火味,他家至今用的也是瓦數極低的老式掛扣燈,把人照的渾身淨是暖色,與錯落的狹長陰影。堵在李鳶腦子裏一天,如同棉花絮似的瑣細無序的東西,被一覺沖淨了一半,恢復了敏銳的外界感知力後的第一反應,就是餓,巨他媽餓,感覺能吃下一頭大老牛。
李鳶顯然賺了,小滿奶奶做了冰糖肘子。
彭小滿家夏天吃飯好在天井下搭個矮腳方桌,周圍碼幾個小馬紮,就著一點剩餘的天光,點一盤黑貓蚊香。李鳶往裏走,抬頭看,才發現這塊不足四五平米狹窄地方,竟還種著一棵羽狀複葉的香椿芽。成年人高,頂尖嫩且泛紅,略有香氣,被馴服了似的拘謹生長。彭小滿從對面昏黃的小廚房裏端著盤子出來,就像從可供消磨的夢境裏出來,留下了可溯洄從之的行跡。
“來,小鳶嘗嘗鹹淡。”小滿奶奶拆分了肘子,夾了連皮帶肉,紅棕發亮的碩大一塊進李鳶的碗裏,霎時就把碗裏的白飯給蓋滿了,“我老太太是青北的,做肘子都是偏甜口,冰糖放的多,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啊?”
彭小滿胳膊肘搭在方桌上,托著下巴,叼著筷子頭,看他左手拿筷,文文雅雅地夾了小半口進嘴,心說裝個毛的優雅矜持。
“怎麼樣?”小滿奶奶又給他單獨舀了半碗蘑菇湯。
“很好吃。”甜鹹適口,入口即化,絲毫不膩。李鳶點點頭,不作誇張地簡潔稱讚,總令人聽起來分外真誠,“我以前吃過的,都沒您做的好吃。”
老太太相當受用,當即樂成了朵洛陽牡丹。
夏天的三餐對李鳶來說,無比的好打發,在校,煎餅果子和食堂輪番,在家,半鍋清水半筒掛麵,丟幾根上海青,煮兩開就算齊活;速凍的東西也很方便,餛飩餃子面片湯圓,拆小半袋,丟進去煮熟就行;或者乾脆就是外賣。李小杏不在,跟著林以雄過日子,已經可以不考慮食物的好壞與溫度了,活糙了,免去了淘神費力的生存末節,需求就變得簡省而單一了。
李鳶還一直以為,自己對吃是沒有太多的興趣的,可想想又覺得這逼不可裝——誰能不喜歡好吃的?至多是沒有非吃不可。其實事情只在於,眼前飯菜,是否有那樣可投遞的情緒寄存,是否有非字面意義上的,那種恒溫。
彭小滿席間三番五次地想夾肘子,都被小滿奶奶無情地一筷子打掉,一頓飯下來,彭小滿差點兒沒被她老人家廢掉右手。第四次夾取失敗,彭小滿筷子一撂立馬垮臉:“我就嘗一口還不行麼?一丟丟,就一丟丟,不要肥的光要瘦的。”
“五個糟鴨掌全讓你啃了還不夠?半丟丟也不行,不聽醫囑怎麼回事兒?”邊說邊夾給李鳶,“小鳶能吃就都吃掉,別給他留,饞成蟲了我看。”
“他也才退燒吃太葷的不好!”
小滿奶奶混不在乎,跟聽了個笑話似的:“哪個說的?哪個招搖撞騙不開眼的老中醫說的?鬼扯呢。人小鳶身強體壯那麼高的個子,就非得是吃肉才好,像你個多愁多病的喲,絳珠仙草林黛玉?腰上掛個釣魚線,風大了能當風箏放吧?”
彭小滿登時懷疑起了血統問題,皺眉:“我是您親孫子麼?”
“問你爸去,反正你爸是我親兒子。”老太太笑眯眯地一聳肩,“你我倒真不敢拍著胸`脯子確定咯,你爸說了,我也就信了。”
彭小滿認慫,低頭咗湯,“行吧,當我沒問。”
李鳶邊喝湯邊樂,被彭小滿聽去了聲兒。
“開心麼?”
“不開心。”李鳶搖搖頭。
“好笑麼?”
“還行。”
彭小滿沖他吐舌頭。
飯後,李鳶幫著收拾碗筷,小滿奶奶死活不讓,端著摞髒飯碗把倆人往屋裏趕:“去去去,洗個手屋裏呆著去,要麼看看書要麼聊聊天,別這兒愣著占地方,去,等下給你倆洗桃子,青北的脆桃,特別甜。”
沒轍作罷,屋裏到底還是悶,彭小滿便走到樹下,賊兮兮向李鳶招招手。李鳶不知他何意,不說話也不動,看他在香椿樹上一陣摸索,像是觸到了什麼隱匿著的細小開關,“咯噠”一聲,樹上立即亮起了一串繳繞至香椿樹梢的裝飾燈。無數星型的小燈泡連綴而成的長長一串,不甚明亮,裝飾意義大過了照明意義。
“我就說你有一顆迪士尼公主夢。”
“也不是,就偶然覺得,這樹光禿禿的不太好看,才買了一個弄上。”彭小滿仰頭,看著香椿枝葉,“還挺神奇的,天黑的時候盯著這些燈看一會兒,就還覺得心裏挺暖呼呼的,挺有節日氣氛的,感覺天天都是耶誕節。怎麼樣,你覺得呢?”
李鳶走過去,摸了摸其中的一顆小明星。也不知道啥鬼批發市場的品質,才點亮這麼短短一刻,燈泡就有些略略發燙了,“我覺得挺晃眼。”
“嘶。”彭小滿搖頭,哀其不幸,“忒無趣了你,心疼你三秒鐘。”
李鳶聽了笑,毫不否認。
“我今天。”,“你今天。”
倆人幾乎是同時,話頭倏爾撞到了一起,雙方皆陡然停下,看著對方。
“你高你先說。”彭小滿隨嘴扯了個四五六不通的由頭。
“我今天也是趕巧,不小心讓你看見的,其實沒有什麼解釋的必要,因為是我家的私事兒,但不說,也是怕你會胡思亂想腦補些什麼鬼,反而不太好。”李鳶揣右手進兜,咬著左手的食指關節,“我爸媽早離婚了,這是大前提。”
“嗯。”彭小滿點點頭,覺得這事兒稀鬆平常,並不驚訝。
“我不知道你一開始是怎麼以為的,但我猜肯定不怎麼好,至少也是出狗血兜頭的家庭倫理。”李鳶漫無目的地兜了半個圈子,“我今天其實不該在你面前有那個反應的,但到底……我還比較小,沒辦法把情緒控制的像大人那麼好,其實你看的東西沒有錯,是我心理有問題。”
彭小滿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李鳶比他高不少的腦袋,蓬鬆發質的順滑卻略硬的觸感,沿掌心漫開。李鳶愣了,彭小滿也愣了。
“拿我當小孩兒麼?”李鳶寬恕他的一時造次,舉動逾矩,但也不躲開,反低下頭來沖他笑,看燈串在他臉上映下了毛絨絨的不規則光斑。
“不敢,一時興起了。”彭小滿稍有些悻悻地收回手,環起臂來,“所以,你希望我怎麼看待你,你要我怎麼想,我就怎麼想。”
李鳶頓了頓,“我希望你想看待正常人一樣看待我。”
“說得好像你很不正常一樣。”彭小滿啼笑皆非,嫌他矯枉過正。
“可能吧,誇張了,但意思是那麼個意思。”李鳶眨了下眼,“不知道你懂不懂。”
“懂。”彭小滿打了個響指,“放心,我真的懂。”
這個懂字,有幾分的應激性,有幾分由衷的可信度,李鳶暫時不想。往往拋出個問題,求的就是聊以安慰的認同,背後的層疊含義不需去想,目的只在於答案本身。他希望吧,希望他心中的某一處,和彭小滿有神異的共通與同理性,不問為什麼。
李鳶看天井拐角擺著彭小滿的歲月靜好,“自行車你徹底不騎了?”
“看情況吧。”彭小滿朝角落瞅瞅,“來不及還是會騎,但我奶現在基本上是要求我擠公交了,還能逼著我早起會兒呢,不至於太懶。”
“我明天在巷口等你,六點二十,行麼?”
彭小滿盯著他,“啊?”
隔天又早起,小滿奶奶跟著受累,匆匆忙忙漱了個口,別個發箍,睡衣外頭套著件碎花小馬甲,蹲小廚房裏替彭小滿張羅點兒快手的早飯。彭小滿有時候也挺過意不去,可看她就樂意早起陪著的高興模樣,又捨不得開口,對她說,我其實都行,您沒必要。他猜奶奶最怕的,一定就是被否認了價值。
因為濕度的緣由,夏天的築家塘偶然也會有霧,濛濛一片的灰白被掛口燈染成了陰天似的柔軟曛黃。彭小滿剛走出裏巷,就看見李鳶正等在路口,左腳支地騎著他那輛自行車,正望著頭頂那株頂冠碩大的合歡樹。他人高,長得好,這便能算上一景,描摹勾線,賞心悅目。
讓彭小滿掉下巴的事兒,是李鳶給他的騷包紅安了個後座。
“你也走田園小清新的路子了?”彭小滿挑眉,“有一種……愣給鋼鐵俠紮了個小馬尾巴的感覺。”
“我一漫威粉聽了沒橫劈了你算我顧及同窗之情。”李鳶調轉車頭,體熱轉成了肺熱,雖然不燒了,但有點兒咳,“上吧,老班今天看早讀。”
“你真要車接車送啊?”彭小滿特不信地朝他笑,站著不動。
“不上你就去坐12路,反正一會兒一趟的。”李鳶轉過頭來,“不過我得告訴你,臨泉路下個星期就全線封路了,我猜交通局又得重新劃線路,山迢水長的再繞個遠,搞不好你得四點起。”
“……”
李鳶撥鈴,響起一串清越的脆響,清了清幹癢的喉嚨,“給你三秒,不上我就走了,一、二——”
“三!”
彭小滿替他說了,背著書包蹦上了後座抱上他腰,小聲喊了句“駕”。李鳶懶得跟他計較,笑了笑,擺正龍頭,弓身施力踩下踏板,見車身晃悠了兩下,繼而安穩地向前駛去。其實,直到彭小滿輕輕揪住了他的校服衣擺,李鳶才突然有了意識,意識到四季周轉,他始終要一個人走過的短小路途,突然有了另外一人的參與。
本來毫無意義的東西,居然也突然因此變得別樣。李鳶聽他好像又在哼歌,忍不住去聽,分辨出來,是周傑倫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