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努努這貓,剛出生才小拳頭那麼大個兒一粉團,就被母貓老娘棄在了築家塘小菜場後頭的五金店門口,硬要拗一拗,也算是和李鳶有點兒同憂相捄,同病相憐的意思。努努最惹李鳶憐的在於,明明被棄過,對自己小心翼翼敏感的很,卻總是對別人的親近很懵然不設防,對威脅偶爾會渾然不覺。安心放它白日裏出去散逛,是自己和林以雄時間不允許,是信築家塘沒壞心眼兒的人,信努努長這麼大總能分清楚點好歹。
李鳶後頭才想抽自己個大嘴巴:都是條命,養不好當初就別逞能要養。
“哎哎小鳶啊!”顧奶奶站起來指指手邊一門洞,門洞裏一輛燃油助力車,“騎我家老三那個追,沒上鎖呢一擰就跑!”
旁邊一跟著乘涼的絡腮鬍子老頭憤慨地直拍大腿,眼瞅著大腿根上浮出個漂亮的掌印,“唉呀現在人心都黑掉了,這還沒夜裏睡覺呢就出來偷貓偷狗的,淨幹這些個損陰德的事兒!”
“是的咧!倡狂的不得了,逮著不給他手打斷!”另一個跟著附和,嘴巴直撇,皺著眉毛看李鳶撂下自行車,兩步過去一腳跨上那台燃油助力,試了試高度,擰了擰了離合加油,“嗡”蕩出一聲響,“別追啦,這些人都跟耗子似的一溜煙就沒影了精著呢!”
“報警,不報警有什麼用啊?”
老頭不服:“報警有狗屁用,你看誰管!“
李鳶沒理,且焦且怒,臉上登時一層雲`雨。餛飩攤上的顧客一面吹著勺裏的餛飩,聽彭小滿剛才一嗓子喊的熱鬧,紛紛側頭接了兩句耳,視線正找新鮮似的往這邊探。
“出了築家塘進了回民路了,趕緊趕緊你趕緊!”
李鳶回頭看了看站著喘著的彭小滿,抬下巴比了比後座。
彭小滿站著沒動。
“那你幫我把車推回去。”耽誤不起功夫,見他沒說話,李鳶便轉回身子,“謝了,等我回來再找你拿車。”
他這話很普通,但沒來由得有了訣別的意思,彭小滿相當戲多的在裏頭聽出一股子FLAG的味道,就跟抗日神劇裏“等仗打完了我就回老家結婚”似的,此行必定凶多吉少,有去無回。彭小滿站在原地被自己腦補得後脊樑一涼,書包一撂想也沒想,兩步躥上前拽住了李鳶的衣服,抬腳也跨上了車。李鳶油門加滿正要撒手,鎖喉似的,覺著衣領被猛扯著一緊,重心跟著往後一沉好險沒撐住,“你——”
“幫你啊!”
“你——”
“快快快那男的前面左拐你先走起來再說!”
說著像拍馬屁股似的拍了把車屁股,就差沒喊聲“駕”。
彭小滿和他擠在塊兒,騎猛了往前一沖,人自然就往李鳶的背上貼。高是有高的好處的,能把人遮得嚴嚴實實,除了必要的掛在腰上維穩的兩隻手,其餘的一點風也吹不到,看前面的東西,還要盡力抬一下屁股。李鳶是第一次騎這飛車黨的玩意兒,速度提不上多快不說噪音倒大,兼著車體死沉,左右不穩就覺著要倒。彭小滿在後頭跟著一併懸心吊膽,李鳶猛一不熟練地急擰了刹車,就忍不往李鳶腰肉上掐。他人精瘦,腰腹上沒什麼贅肉,便就連著肋巴骨一起被彭小滿掐。
被等紅燈的私家車們逼停,到了沒忍住,李鳶“嗯”一聲悶悶地叫喚,目視前方緊緊鎖定著著五六十米開外那個男人紅綠燈下五彩斑駁的光頭,“你……你掐你自己行不行?”
“對不起對不起。”彭小滿反應過來,撒手舉高疊聲道歉,坐直了身子越過李鳶左肩伸頭看了看,湊回去問:“就……就這麼生追能追上麼?”
“目測不行,回民路和銀河公園交界那兒二四小時二十小時堵,他走我們前面肯定追不上,堵上一小會兒就不見了。”
“那!”
“繞路。”前面的私家車動了,李鳶連忙跟上,生怕落下一毫一厘,“我看這人是貓狗市邊上的,他衣服上那文化衫上印著御座蘭亭,八成是工地上的人晚上歇班出來搞私活的,從銀河公園裏繞在清河路那堵他。”
“邊追你都能邊看見?!”確認似的又看了看那愈發小的背影一眼,隱隱約約覺著那人背上是印了幾個字:“你這偵查能力不去公安學校多虧啊。”
“長了眼就能看出來。”李鳶向左調轉方向,預算著沿湖周小路穿過銀河公園。說完冷不丁回頭看了他一眼,這節骨眼上,還能牛`逼壞了得睨了彭小滿一眼。
所以這話彭小滿沒接,接了就是自打臉。
晚風涼月,銀河公園不大,但歷史有些,南宋一不甚出名的文人衣冠塚,就立在這裏。這裏一年四季都靜,不挨著大馬路,車水轟鳴也就被阻隔和消解了,狹窄的小徑一側挨著豐盛稠密的草木,一側挨著一方正長著田田荷葉的芙蕖塘。這個點兒散步的人最多,三三兩兩並排阻著道路,逼得李鳶黃花魚似的溜邊,側著點身體重心飛快地騎。轟鳴聲甩在車尾,累贅一般被俐落地拋下了,彷彿跟不上他們。
彭小滿是被環境感染,心弦倏然鬆了一寸,水光樹影,想起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穿過過這麼一截安靜無包袱的路了,重壓可以暫且放一放。於是她在心裏很不道德想,這貓,追不追到啊,無所謂了吧,這麼一直往前騎吧,舒服,別停。
他這話擱在心裏不說,可坐在李鳶身後,看著他漆黑的後腦勺與肩背,難免心虛。
李鳶身上的有股味道,自然不是難聞的味道,是和軟的香,嗅進鼻腔裏還有些微微的發涼,像薄荷腦。彭小滿忍不住去分辨,這股氣味究竟是來源於李鳶的發間,還是李鳶的衣間,想著反正對方也看不見,索性便湊近上前去嗅一嗅。
晚風拂過兩側耳垂,招來一陣清淡的芙蕖氣味,在混淆的條件裏,彭小滿聞出李鳶發間的香味偏甜美且有一種果實類的微酸,恐怕買東西不太會挑,很沒常識地隨便拿了個女士香波就回去用。
再去輕輕聞他的衣領,鼻尖有意無意略過李鳶後頸掛汗的皮膚。
衣領裏有汗味,雖然如此,可那發涼的香味倒也很明顯。彭小滿單純得好奇,似乎也意識不到這樣的舉動有多曖昧逾矩含混不清。這個年紀,恐怕也正因為無知無覺不做出未雨綢繆的意料與防範,等到發現某些東西意外地柔柔滋生了,才無法消解了。
一對兒老夫妻走在前頭突然橫挪,李鳶猛然按了刹車,一個急停。
彭小滿一頭擂上。
“人行橫道上騎這個瞎闖什麼?!”老先生被刹車刺耳的摩擦聲嚇得原地一蹦,活像死裏逃生躲了大劫,牽著老伴藕節似的肥嘟嘟的手肘子忙不迭地加快著步伐走遠,“年輕人騎車都不看路是吧,不知道公園裏人多啊!”
李鳶深知理虧,緊著點頭道歉,重新擰滿了離合,回頭看彭小滿:“你沒事兒吧?”
彭小滿捧著下巴暫且說不上來話,疼的嘴裏正洶湧地分泌著口水。
“你……是不是啃了我一口?”李鳶背手到身後摸了摸脖子,“……怎麼那麼疼?”
“沒有!”彭小滿抬頭,捂著嘴巴含含糊糊地瞪眼,斷然否認道,“我沒啃你。”
“摸到牙印了我都。”李鳶歪頭,搓了搓後頸肉。
“你、你趕緊追行不行?”彭小滿咽了一口,閃爍其辭,手往前一指凜聲:“再不追人就溜沒了哥!”
李鳶看著他不做聲,右手擰滿了離合,腳收回踏板支起了重心。再次發動前,才眼蓋一耷笑了不明顯的一記,“你是狗麼?”
話裏有笑,所以不合時宜,但聲音很小融進了風聲市聲裏,所以一點兒也不突兀。
也不知道是李鳶他人品好還是天生空間思維高度發達,點兒掐得特別准。他這輛助力剛嗡嗡叫喚著爬了一截石子小坡上了清河路,偷貓那光頭騎著電驢正巧就在四岔路口那兒拐了彎。清河路是支路,狹窄車輛稀少,那人正亮著夜燈迎面沖李鳶騎來。
“怎、怎麼個行動?”李鳶停車蓄勢,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前方,彭小滿就像個幫派火拼前沒接到任務通知的傻白馬仔,他抬手扶著李鳶的肩膀,清了清嗓,低聲問:“我該幹什麼?”
“你扶著車。”
“你呢?”
“我他媽揍死他。”
騎車那光頭心裏正虛著呢,遠遠就看一大高個坐在輛燃油助力上虎虎生威地瞪著他,要是有個左青龍右白虎,宛然就一斧頭幫幫主。光頭本來想著,我這一低頭一加油門躥過去當沒這茬算了,就算這小子知道自己幹這個偷雞摸狗上不了臺面的營生勾當,到底也和他沒一毛錢的關係,橫不能活雷鋒上身把自己扭送派出所吧?橫不能是個便衣吧?
可還沒等擰緊油門,就瞧見了李鳶背後坐著的彭小滿,倆人照面這麼一打,光頭立馬就明白前因後果了。反射速度快到離譜,差著兩三米地間距猛按了急刹,原地調轉車頭一百八十路,響亮地操了句帶口音的髒話,撒丫子就跑。
“媽的還跑!”李鳶那哪叫跳下車啊,根本就是飛下車,車龍頭一撂沖著彭小滿囑咐:“看好了!”
“哎你——”
不帶個稱手傢伙事兒麼?!肉搏呀?!
李鳶好歹一千五百米的體側能跑三分零六,謙虛點說也是個半職業水準,加上手腳又長,逮個慌不擇路龍頭都扶不利索的偷貓賊,簡直玩兒似的。彭小滿猝不及防地重心一歪,好險沒連人帶車橫躺上馬路,於是連忙撐住車身,看李鳶沒跑多遠的功夫,伸手一勾拽住了車上的髒籠,施力,神乎其神地把人和車連拖帶拽地撤回了原地。
髒籠上腥臭的味道很重,紗網上還團著一塊塊淡褐色的印記,像血又不像。李鳶忍不住更怒,抬手一胳膊肘猛懟在男人鋥亮的後腦勺上,疼得他撒手放把,低頭捂住腦袋嗷嗷呼痛。
李鳶扯他腿間夾著的尼龍袋,男人死活攥緊著不撒。
“撒手。”
男人被扯得身子直歪正險凜凜地掛在車上,黢黑的兩手也緊拽著袋口不放,活像是護著他家祖傳的寶貝命根子。
“我讓你撒手!”李鳶瞪著他說得一字一頓,一想著努努正在裏頭憋屈地嗷嗷叫喚,就恨不能一把開山刀上去豎著劈了這大光瓢,“別給臉不要臉。”
“嘁。”光頭逞能耍狠似的歪嘴笑,滿口燦黃,比包穀地看著還豐收熱鬧,“毛沒長齊的小逼崽子學人——唔!”
李鳶抬腿蹬上去,一腳給他踹了個五穀豐登。
光頭倒不是不怕揍,是沒成想李鳶這小子下手能這麼乾脆利索不打招呼,不設防一下仰面翻下了電驢。尼龍袋脫手滾上了柏油馬路,擋得一輛路過的私家車方向打得猝不及防,走遠不算,搖下車窗響亮地草了句髒。
彭小滿一旁看了,眼疾手快地撐停了助力車,趁光頭捂著肋骨痛呼來不及站起身反應,小跑過去將尼龍袋抱在了懷裏。彭小滿一摸,才發覺袋口紮得特別緊,唯獨在袋身上紮了三倆透氣的小孔,作用不大,覺出袋裏的貨物明顯在裏頭正極不安分地上下撲騰。
彭小滿趕緊手忙腳亂地解開紮口,手拙得飛起,二話不說上了嘴,一併用上了後槽牙才生給拽開,啐了兩口展開袋子一看內容——兩隻中華土狗,一隻精貴的布偶,外加橙黃肥潤的努努。崽子們一見著天光,皆仰頭沖著彭小滿嗷嗷叫喚了起來。
李鳶趁人爬起來地功夫,泄私憤似的,悶聲上去又補了一拳一腳外加揚手呼過去的一巴掌。不知是無意還是故意,那一掌落在了男人瓦亮的光瓢上,劈啪,肉貼肉地激出一聲爽得人雞皮疙瘩乍起的脆響。好比敲響了一樽罩在頭頂的金鐘。一波未平一迭又起,給光頭疼得一時不知顧著哪頭是好。
彭小滿捉著袋子,被走過來李鳶扯著胳膊往助力車旁帶:“上車,袋子拿好。”
“哎那這人?”彭小滿轉過身子指指身後:“就完了?”
你也辦事兒也太雷厲風行四平八穩了要不怎麼是班幹部領導層呢!
“嫌不過癮,少俠你可以留下和他再戰三百回。”李鳶瞥那光頭一眼,嫌惡地輕輕皺眉,“撂這兒吧,反正死不了,不信他爬不回窩。”
“你可真……”彭小滿啼笑皆非地翻上了後座,把蠕動著的尼龍袋放著在了自己與李鳶中間,搭上對方的雙肩扶穩。
“真?”李鳶問。
“真牛`逼。”
“過獎。”李鳶抬腳,一擰離合躥了出去。
布偶貓真是美得炸裂啊!彭小滿坐在助力車後,額發被風吹的一併向後飛揚,掛著滿臉癡慕地緊盯著袋口探頭,眼裏有星辰大海的美貓。努努也萌,到底和氣質清貴的名種貓比不了,太粘人了也顯得不夠驕矜,滿足不了人類就是下作的癖性。彭小滿伸手揪住了布偶吐出來的一截粉紅小舌,貓仔覺著動不了了,倨傲地抬著肉墊推搡彭小滿得手掌,彭小滿這才心滿意足,防著被撓,識時務地撒手。
李鳶聽他背後莫名地咯咯傻笑,沖後視鏡望了一眼,盯了片刻,也跟著揚了下嘴角。
李鳶掉頭走的是原路,沒再趕著投胎似的那麼開得生死時速,一是努努找回手了,有功夫去思考著交通安全這麼回事兒了;二是暫且放了心,量那幫偷雞摸狗的玩意兒也不至於正追上來和他拼打拼殺。結果是一口毒奶,就聽背後一陣嗡嗡作響的引擎轟鳴。
“臥槽槽槽槽!”彭小滿轉頭探查完敵情,回過身猛烈地拍打李鳶的脊背:“四五輛!媽的那光頭叫人叫的也太快了!”
背後一水電驢橫向並行仿若電音飛車黨,光頭遠遠墊後朝前一指手裏的傢伙事,李鳶加速:“日。”
“有東西吧他們手裏?那是——”
“甩棍。”
“甩—!”彭小滿半張著嘴巴下意識把尼龍袋攬緊,防著李鳶突然轉彎擺尾,抓緊了他的肩膀,“不是,至於麼拿回他幾隻阿貓阿狗的至於這麼拼麼?!”
“他們八成是怕我們報警。”
“那,那你要不告訴他,告訴他我來不報警,天這麼熱趕緊讓他們回去吧要不?!”
李鳶迎風略略側了個頭,滿臉的關愛智障從我做起:“想死他們的。”
“不是,你這麼生死關頭還一身傲骨個毛啊!”彭小滿糟心地拍打李鳶的背部,“我們很被動好吧我們現在是被追殺的狀態保命要緊啊先!”
“你以為這幫四五六十老大爺追上你真能把你怎麼地呢也就擺個飛車黨架子唬你呢你閉嘴坐穩了。”
“你廢話追上你一人給咱倆一巴掌也夠受的了!”
“你再廢話我就給你甩下去。”
“你他媽——哎!”努努很黏李鳶,嗅到了自家主子的味兒了,抬著肉墊就要往李鳶背上攀。彭小滿扯他尾巴沒扯住,被努努出勁一抽,呲溜一下就跟條活泥鰍似的滑跑了,緊跟著沒等右爪勾上李鳶左肩,一個身形不穩,嗷嗚一嗓翻下了助力車,“小心!”
彭小滿伸手沒兜住。李鳶餘光看著一抹橙黃滾下了車邊,連忙擰了龍頭側轉方向避讓,還沒來得及回神分辨落下去的那團兒是個什麼,就又感受到了背後那人一陣急促的拍打。
“停停停放我下去!”
“不你自己說逃命呢麼?!”
“你貓掉了你停不停?!”
彭小滿覺著和他說話特費嗓子,李鳶嘎吱按了刹車,這不比他命根子掉了事兒小。
彭小滿二話沒說地飛身翻下後座沖著原路折返而去,弄得李鳶回身連句“你等等”和“你小心”都沒來得及說。光頭一行看這倆小子停了,三三倆倆勁兒使猛了跟著一按閘門,在馬路上摩擦出一陣銳利的刮擦聲。心說這是要停下來正面硬肛啊還耍是什麼陰招啊。硬肛不怕,四五個一起做工的兄弟能怵這倆小毛孩子麼?要是陰招,還真得猶豫著要不要上。現在的小孩子,精明上天了都。
光頭緊了緊手裏握著的甩棍,遙遙看後座上一躍而下的彭小滿沖著柏油路上攢著一團橙黃小跑過去。眯縫著眼縮頭一瞧,才恍然——好小子,斷人財路不說,給追到這份兒上還敢騰功夫下來拾一個落下的,真當哥幾個兒吃素跟你過家家呢!
“就那個!”光頭一呲滿嘴黃牙沖彭小滿一指:“就逮下來的那個,就那嘴欠的小子叫的人!逮他,逮一個算一個!”
手邊馬仔似的幾個歲數相當的弟兄一聲應和,徑直沖著彭小滿就去了,努努精明得耳朵一豎,聽了動靜忙拔起四腿往迎過來的彭小滿懷裏一撞,爪子緊勾著他襟前薄薄的一層T恤,生疼。
“彭小滿!”李鳶猛鳴著笛,“動作快!”
“我趕公交也就這速度了!”彭小滿閑的就是張嘴,疼得五官皺起宛如顆紙皮核桃,朝前一望驚了一跳,倒著蹦了一步,立刻轉身抱著努努往李鳶方向躥,“救你貓命,欠我人情,期末借我抄數學!”
李鳶心說我倆座位號不定差著幾個考場呢。
但倆人俱沒想到光頭一行裏,有一位老兄深藏不露騎的居然是燃油摩托,馬力十足的那種,其餘幾個看著目標近了忙分開敞口給這殺手鐧讓道,聽“嗡”一聲發動機響,那人帶著股腥臊的味道迎面破風疾駛了過來,不消一刻就搶先了彭小滿一步,湊近他身後,伸手猛扯了一把彭小滿得衣領,把他帶的轉圈一趔趄。
“操——咳!”
彭小滿緊摟著努努不撒手,看燃油摩托上跳下的老兄不比那光頭強到哪去,地方支援中央,那瓢禿的也很是淒慘。見那人揚手一抬手裏甩棍,眼瞅著要順勢落下,直指彭小滿的肩胛骨。
彭小滿順勢往地上一滾,審時度勢地來了個飛速的閃避。
那人非但不依勢上腳攻彭小滿下盤,仍軸勁兒直犯的揚著甩棍,企圖瞄準時機一擊來個疼還打不死人的。他們這行,謀財第一,害命不行。可惜到底歲數到了,捧著個肉墩墩的啤酒肚不便行動,沒等落下,甩棍便被身後的李鳶緊握進手裏攥著了。
抽不動,那人回頭,見李鳶站起來高他起碼一頭半,黑壓壓一堵,頭皮簡直一炸——誰特麼非讓老子當這個出頭鳥的啊?!現在的臭小子營養都這麼好麼?!
“下來幹嘛等著他打呀!”援兵一到,彭小滿立刻機敏地貓著腰躲去李鳶背後,直身一抬腳,著急著往助力車上跨,“撤啊老司機!”
“想跑!得爺爺我讓!”
光頭不知從哪兒天降,提著甩棍張牙舞爪地就沖彭小滿和助力車去了,啤酒肚人慫,李鳶這邊正和他極尷尬地膠著著,餘光瞥見光頭趁機躥過身旁,預備著中途抬腳一擊,沒成想時機不對,想攔卻沒攔住,給他過了。
看人來了,做好了硬扛打算的彭小滿護緊了努努,挺直了腰杆縮了下脖子閉眼,心說這棍子就當我送你了。沒等來一甩棍,睜眼,看光頭極其猥瑣地飛快扯下了助力車上尚還捅著的鑰匙,洋洋得意地眯眼沖彭小滿搖了搖,而後掄圓了胳膊一氣兒扔去了馬路對面,“跑啊,不跑麼?來我看你倆再跑啊!跑啊!”
“草!”李鳶腦門上青筋一跳。
草你大爺借的車!
光頭一招下三濫躺贏了半局,底氣登時一足,忙招呼著一旁三兩停著的弟兄下車,揚手一揮,“堵上他們,我看看這倆可還學人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兒!今兒就代你們老師教教你們!”
突然就很有點黑幫火拼的架勢了。很可惜彭小滿頭腦清晰,分明知道此時形式相當不利——五對二不說,車騎不走就一廢銅爛鐵,外帶護著一袋子動物,李鳶再牛`逼,和他一塊兒也就是個學校裏勉強拔尖兒野路子,對面一行實打實算社會上摸爬滾打上來的,錢比天大,真要動手比誰都狠都不怕犯事兒不說,手無寸鐵的拿生肉扛鐵,指不定給打成什麼熊樣兒呢。
不一人斷倆肋骨怕不解這幾個人心裏的破財之恨。
正面肛才是蠢中之蠢,先躲再說。
“要不咱兩先——”
“東西拿著。”
沒等彭小滿開口勸他先帶著東西趁機跑路,就被李鳶猛一挽胳膊扽過了他身邊,側身擂上他的肩,被悶悶撞得一陣懵。只感覺李鳶的右手順著自己的胳膊一路滑了下去,螺口似的扣住了左手的虎口,被他猛鉗著大拇指,帶動著向後跑去。
聽身後反應過來的光頭見狀不依,“哎喲還跑!追追追!”
倆人鑽的是柏油馬路旁的灌木小路,前陣子陰雨,草坪上濕滑積水很是不便跑,彭小滿覺著,要不是被李鳶這麼生死與共不離不棄地死死鉗著,他早一個大叉豎著就劈出去了。
“報警快,報了他們大概就嚇跑了你趕緊!”彭小滿不忘提著尼龍袋,沖李鳶說。
“……”
“你別光跑啊你——你不是沒帶手機——吧?!”
“你不也沒帶麼?”
“我又不知道有這麼一出!”彭小滿聽身後一陣動靜緊粘著不放,眉尾一撇忍不住邊甩手邊道:“那還跑個屁啊站著給他們揍完算了!”
李鳶鉗的更緊:“前陣子你跟別人打架那傲骨呢?”
“我有個屁的傲骨那情況又不一樣!”彭小滿哭笑不得,完全沒了鬥志一逕喪到了底,“我倆這是倆拍港片呢麼?!”
彭小滿特想跟他說,少俠你撒手,我不跑,我真的不能跑,我寧願你丟我下來先走,我去替你挨了那頓甩棍算完。可這話他沒法說,時機不對,該解釋的解釋不了也沒必要,聽解釋的人未必想聽,也未必能信。
他覺得自己真的很久沒有這樣邁開過步子了,即使不是有目的或是有著明確終點的那種,這種忍不住喘,忍不住踉蹌又連忙站穩的迫促與波迭,都讓自己覺得指端漲麻,太久違了。
李鳶其實還是覺得今天這事兒不算個事兒,跑不掉就打唄,自己其實可以撒手了,又特麼不是野鴛鴦私奔,分開跑還快些也未必。可平白之中,這樣的情境之下,他又無端地隱隱覺出了彭小滿和常人不同的惰與無所謂。莫名地感覺他這樣的人,不帶著他,他就一定會放棄。
換句話說,李鳶奔跑之中,突然想明白了這人最讓他覺得奇怪與特殊的一個點——沒有終點,這種不叫隨遇而安,而應該是漫無目的。藏在隨性的表像下的,鬆散與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