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游凱風從啟源請了一天的事假,去醫院看了陸清遠,打的去的路上,還在背著馬可給他初定的朗誦稿件,畢飛宇的《青衣》截選。講了一個名伶因戲瘋魔卻走向衰落的故事,類似李碧華筆下的程蝶衣。
游凱風覺得挺彆扭的,一般這種女性視角的稿件,按說得讓女生來才讀的出哀婉細膩,他一二百斤糙老爺們咋開口啊。馬可則沖他搖了搖手指頭:我需要你從男人的角度重新解構這篇文章,你需要用反差帶來的衝擊感,抓住電影學院考官的眼球。
別眼球抓住了,人吐了。
游凱風略虛,虛馬可因為這個不明覺厲的迷之理由,才藝展示環節不讓他彈鋼琴,讓他跳楊麗萍的孔雀舞。
陸清遠還挺樂觀的,躺床上眯眯笑,讓游凱風覺得他就一強著勁兒的大傻`逼。
“我擔心他媽有個卵子用啊?”陸清遠手術才過了一周,躺床上不能動彈,腳底板還是沒什麼知覺。他啐掉嘴裏的果皮,拿牙籤紮了塊兒香蕉,漫不經心:“你這梨一點兒都不脆,軟了吧唧的。”
“我靠,我這正宗東北那嘎達空運的南果梨好不好?個不識貨的。”游凱風那水果刀柄戳戳他後腰,“哎。”
“哎屁,你有話就說。”陸清遠挪著屁股往後躲。
“今年年過得早,美術省考比往年提前了。”游凱風啃了口蛇果,咬掉一塊兒磕壞的斑疤。
“關我屁事。”陸清遠看了他一眼,笑。
“我們影視編導類的校考也提前了,相對的,首都師範的體育加試也得提前。”
“……”
游凱風鼓著腮幫子嘎巴嘎巴嚼。
陸清遠一口氣吸滿胸膛,轉過頭歎出:“他提早不提早反正我都趕不上趟兒了,他明天就考也跟我沒啥關係了。”
“蘇起是不是週末老來啊?”
陸清遠閉著眼,頭墊在後腦勺下面笑:“別週末了,三天一趟,我那櫃子裏全她給我整理來的作業和筆記,一個字兒我都沒看呢。她媽都來七八回了,反正……來就是找我媽商量賠錢的事兒,七七八八都付了不少了。”
“她是虧你了,講白了在安慰自己。”游凱風把蛇果核丟進紙簍,抹了下嘴巴:“你別昏頭,還這兒美滋滋的呢。”
“我滋你大爺。”陸清遠有點兒忿忿,心說你他媽提一籃水果就來找我不痛快的是吧?躺著不能動就剩個嘴了,欺負我沒法兒蹦起來踹你是吧?
陸清遠頓了頓,嘴角不自然地一滯,“我用得著你告訴我。”
游凱風嘿嘿笑,湊過去逗狗似的摸他下巴:“你這就叫白搭,兩頭不落好。”
“嘶游凱風我日!”陸清遠啪一聲打開他肥手,“你有毛病吧?我都說了我知道不用你告訴我你還他媽說?我知道我兩頭不落好我知道我他媽一通當好人還別人給綁架了,我知道我又欠又倒楣那我以後不當好人不多管閒事兒了行不行?!”
“你還想有以後?”游凱風還在那兒笑。
陸清遠一股邪火湧發腦頂,伸手就撣掉了水果籃,裏頭花花綠綠的果子咕嚕咕嚕滾了一地。
“我他媽當然有以後!!”
驚了隔壁床一看護阿姨,急匆匆繞過來拾地上的果子,邊往床頭櫃上擱,邊低頭哎喲著扯游凱風的衣服袖子:“哎呀小夥子,他才做手術不能情緒不好哦,你看你都說的什麼話,你快少講兩句吧哎呀……”
“謝謝阿姨。”游凱風接過她遞上來的火龍果,“放心,我嘴欠他早八百年前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陸清遠瞪著眼睛沖他他吼。
“哎喲你看看!”阿姨撇著眉毛,手掌往下直按:“說了不怒不怒,傷人肝又對你傷口不好哦,你們再把護士招來哎喲。”
游凱風捏捏他胳膊,“你有以後,海了去了。”
“我有以後!”
“沒事兒。”
“我知道不用你說!”
“老陸,我們都當你是這個。”游凱風沖他豎了個大拇哥。
陸清遠仰在微微搖高的床板上看著他,鼻翼翕動,喉結在一上一下地滾動。阿姨也沒再多說,搖個頭,哎喲哎喲著又繞回了隔壁床。
“老班說了,你這情況完全可以進下一屆的高三重點班讀,張良帶的班兒,那絕逼王牌。”
游凱風掏手機出來,戳了戳螢幕:“李鳶也問他爸了,這案子不複雜好處理得很,首都那邊兒你也不單單就只能抓著個體育大啊,他們那兒地鐵專科學校,按我爸那意思是挺好的選擇,分不高還包分配呢,皇城根兒下,你考成了我還指不定以後得抱你大腿呢。”
陸清遠動了動眉心。
“我要表演走不了,也是個要麼複讀要麼專科調劑的命,我又不靠我爸。”游凱風盯著陸清遠的鼻尖,“我倆到時候比比看誰混得好,實在不行我去找你合作搞個什麼註冊公司,然後搞到他上市,那到時候保准比續銘李鳶那一夥兒強,咋樣兒?”
陸清遠把胳膊搭在眼上。
“滾你媽,倆學渣開皮包公司吧,賣假藥我看行。”
“誰說啊,你看——”
“別跟我說馬雲爸爸。”
“我準備說的是紮克伯格來著。”
“那特麼一樣兒。”陸清遠沒忍住,樂了,露了露白牙。而後搓了搓臉,抿嘴說:“……謝謝你們啊。”
“哎喲肉麻。”游凱風樂呵呵往他肚皮上一拍,拍出聲沙瓤瓜的響兒,“客氣啥啊兄弟,我們才他媽十八呢。”
游凱風神叨叨跑回鷺高上晚自習,隔著窗戶朝續銘揮胳膊做鬼臉,續銘挑個眉,低頭理都不帶理。正趕上衛一筌看堂,講評著張物理卷,一側頭瞧見他那承重牆似的身形,就笑著在講臺上揶揄開了:“喲,鷺高小姜文回來了?”
李鳶和彭小滿同時抬起頭看門外。
“哎別別別別不敢當不敢當!”游凱風在一團哄笑裏,大姑娘似的佯裝著捂個臉笑,“回頭沒考上不得臉打腫。”
衛一筌推了個眼鏡,抽了張沾著筆灰的白卷遞過去:“喏,拿我這張空白卷先聽著,講到機械能守恆,你試著跟跟。”
“哎謝謝大衛。”
禿嚕嘴了。
“叫我什麼?”衛一筌挑個眉笑:“太久沒來昏了頭了?”
“衛老師!”游凱風掌個嘴,還敬個軍禮,又是一陣哄笑。
彭小滿把筆頭咬進嘴裏:“他沒見瘦還胖了,牛`逼誒。”
李鳶應聲瞄了眼游凱風,一下破了功,撐著額頭對著卷子笑了半天。
“說我什麼呢小滿君,把鳥爺逗的扁桃體都出來了?”游凱風抬腿跨進座位,趙勁繃著張臉給他讓空。
“沒。”彭小滿伸手比個四,大拇指上只包了層薄薄的防水貼:“誇你帥了。”
“靴靴。”游凱風咧開嘴,沒什麼想法兒地伸手去擰彭小滿的側臉,“我不信。”
就是個小動作,跟彈腦瓜蹦似的。
李鳶抬手就給他撣開,撣得李鳶一愣。
“哎喲臥槽?”游凱風挑眉,不信邪了還,換了個方向,瞪著李鳶又上手擰彭小滿左臉。
李鳶撣他左邊比撣右邊還更得勁兒些。
“嘶嘿!”游凱風怒了,把卷子往桌肚裏囫圇個兒一塞,虛擼了把衣服袖子,舒張著挺欠的倆手就往彭小滿的兩腮捧,“我今兒還不信了呢。”
護食兒,很護,沾都不想讓人沾了,小氣的夠可以。
李鳶也講不明白現在是個什麼想法了。以前他聽網上人說,男孩兒若拿走了喜歡的女孩兒的寶貴第一次,就會當即對她產生無以復加的憐惜與依戀,身心皆依附上去,很不能立刻就把人娶回家,抱著當老婆的那種。李鳶沒跟姑娘睡過,沒法比證;光和彭小滿睡過,挺巧,好像差不多就是這麼個心態。
游凱風這會子就不是他哥們了,是想沾他寶貝的一狗東西。
得打。
李鳶啪啪兩掌上去,跟他媽捶地鼠似的。
游凱風愣愣的盯著李鳶,又看看望著窗外捂嘴忍笑,忍到肩膀顫抖的彭小滿。心裏有一瞬間的凜然,他飛快地連綴起了以往的各處末節。一個手掌在冬天的玻璃上抹了一道,幾秒的豁然景致,而後又被凝聚的溟濛霧氣遮上。
不可能吧。
游凱風在心裏搔了搔太陽穴。
“你再來?”李鳶合上筆帽,歪頭笑。
這麼個魔幻世界,沒啥不可能的。
游凱風低頭看了眼桌面,幾不可查地聳了下肩,等再抬起來,便沖他倆噘著嘴裝哭:“我心都碎了,一回來你就打我,這日子沒法兒過了嗚嗚嗚嗚。”
趙勁擱一旁直抖,沖天花板翻了個大白眼:“操!”
游凱風熟人跟前話多,彭小滿半斤八兩,也沒比他次到哪兒去。衛一筌臺上大講,他倆擱底下壓著嗓子瞎逼逼了一小時。李鳶低頭記筆記,偶爾插句損的進去,懟的游凱風炸毛。但多半兒時候是靜靜旁聽,聽游凱風培訓班那邊兒雞零狗碎的瑣事,聽彭小滿聲兒裏的淡淡笑意。到他分辨出的高考理綜關鍵知識點時,才來一句:“閉嘴抬頭吧你倆,筆記記上。”
晚自習中場休息了十五分鐘,老班夾著個筆記本來了教室,罵了一通課堂紀律,把李鳶和續銘叫去了辦公室。
多半倆學霸組團,是俱榮俱損。
老班在辦公室裏座上壺開水,捧個保溫杯抱著個護腰墊,把靠背拖到沙發邊上坐下,掏兜抓出把牛肉粒往茶几上一撒:“坐吧,說個事兒,買給我孫子的你們隨便拿著吃。”
續銘拿了個五香的,李鳶坐著沒動,不愛吃零食。
“最近學習上面可有什麼問題?”經典開場。
續銘:“沒。”
李鳶:“都挺好的。”
老班先樂了:“也是,要連你倆都有問題了那整個班兒我看都有問題了。”換了個切入方向,沖著李鳶:“小滿最近還行吧,我看他這次理綜小考還行啊,進步挺大,不是倒巧了蒙出來的吧?總的看下來也就是數學太薄弱,語文聽周玉梅老師說,是又考了全班第一還是第二啊?”
“第二,他比蘇起多寫錯一道詩詞填空,多扣了兩分。”
老班撇嘴:“哎喲你看看你看看,錯這種題目上,你說高考那得不虧心死。”
續銘把糖紙攥在手心裏:“沒事兒,反正高考卷也看不見,誰知道哪兒錯哪兒。”
“你看看看看,就你這個態度。”老班朝他一抬下巴:“本來是個985重本穩穩的,你懈一點勁兒往下一掉搞不好就只能是個211,你得時刻繃著那個勁兒知道吧?你倆現在就還是不夠緊,還沒那個箭在弦上的意識。”
“您今天就給我們倆上弦來了?”李鳶笑。
“一方面,你倆正副班長嘛,定期問問情況。”老班清了清嗓子,擰開杯蓋喝了口茶:“另外嘛,就是評選的事兒。”
續銘和李鳶盯著老班。
“省級優秀學生的申請材料現在可以往上頭報了,一校倆名額,我們學校一慣重理輕文就不多講了,可能一文一理批下來,可能倆都是理批下來,那都是後話。”
李鳶在沙發上坐直,和續銘對視了一眼。
“我的意思就是說。”老班抿了抿嘴,“理科我們這個重點班,我報你們倆名字上去審批,就我判斷,依你們倆這個兩年多成績和省市競賽的獲獎記錄,最少有一個是能評上的。”
李鳶眨了下眼:“評省級優秀學生,就。”
老班擰上杯蓋:“評上就有大學的保送資格了,鷺高就能為你們寫推薦信了。”
保送生,很牛`逼的感覺,李鳶滿腦子北大還行撒貝寧。
“我爸是兩勞。”
續銘又拿了個麻辣味兒的牛肉粒,怕是鹹狠了,丟進嘴裏皺了皺眉:“我評不評無所謂了,評上了過了測試了,高校審查那邊兒也得把我刷下來。”
老班一愣:“什麼東西?”
李鳶也愣了。兩勞就是勞動改造和勞動教養,是指犯罪後被判處刑罰收監執行的人員。
“我說兩勞。我們家背景不是很乾淨,我爸以前吃過牢飯,有案底。”續銘這麼解釋,臉上一點兒波瀾也無,嘴裏嚼著東西,像在說別家事兒,“我還是不評了,想上哪所我自己考也能考,保送沒法兒選專業。”
雲淡風輕的,續銘從來沒提過這茬兒,跟誰也沒有。
老班沉默無語了半天,盯著他,把水杯往茶几上一擱:“你也是夠能憋的啊,續銘。”
續銘很難得地笑了笑,笑的一臉陽光。
“那李鳶呢?”老班沒往深了問,聽水壺吊著嗓子喊開了,起身去拔插頭,“有走保送這方面的想法,我就把資料報上去了,是個機會,就看你自己了。”
李鳶沒急著反應。
躲過“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李鳶自然會嚮往。甚至早在他最情緒尖銳,最易燃易爆、動輒得咎的高一,他就有了能“毫無懸念地遠走高飛”的篤定預想。因此誤以為VEX國際比賽的名次能獲得保送名額,抱著功利的目的加入了機器人社,結果發現政策有變,心態也在一兩年內平定了下來。雖然覺得還是必考省外,但保不保送什麼的,看運氣了。
今兒有答案了,告訴他運氣就在眼前咫尺,要靠自己伸手抓了,李鳶卻猶豫了。
換到高一,老班要問,保送沒法選專業,他一定會說沒關係;老班要問,只有有保送生招收計畫的高校你能報,可選範圍不如普招的學生廣,李鳶會說沒什麼關係。因為那時候的目的,更在於他如何能名正言順地跳出去,至於讀書本身,還很幼稚地沒有任何規劃,只是換取逃離機會的人生附加。
現在的猶豫,其實也並非李鳶豁然領悟出了學習的寶貴真諦,有了橫刀立馬,是男人就必須參加高考必須拼一把的覺悟。更多的,是他正日漸習慣了他曾經極端排斥,並持續環繞在他四周的,青弋的複雜人事。竟微微畏懼去打破此間平衡了。
林以雄對家庭投入過少,李鳶與他有著不可名狀的隔閡。他一度想遠離林以雄,但割不斷的父子關係始終執拗地在那,不會改變,他現在也囫圇個兒地接納了;
李小杏二婚,基本算幸福美滿。有孕,雖然風險,但卻是她嫁給馬周平後一直以來的夙願。李鳶對她,懷抱著難以吸納的病態的情感,曾經很想把自己的“優異”用極端昭彰地方式擲在她的眼前,用以激起她的注視與懊悔。但現在也可以心平氣和了,甚至以自己地立場去開解對方了;
還有一盆狗血的林家,就這樣兒吧;
還有和他一樣,各懷著生活秘密與大小心事的同學朋友,磕磕絆絆的,卻也算為了目標在齊頭並進;
還有彭小滿。
為他的生活注入奇異的流光溢彩,他情難自已地喜歡,又深深不知道未來,要怎麼才能帶在身邊的彭小滿。
還作比方,李鳶就是鷹隼,振翅便能翱翔,飛出腳下這塊陳舊的方寸之地;彭小滿就是臥在拐角一隅,翻個肚皮曬曬太陽,因為害怕外頭陰雨,又危機四伏,出去便會打濕了毛髮,或一腳掉進陰溝,故而慢吞吞地不肯邁出窄窄簷下,不肯恣睢奔跑起來的困倦小犬。
一旦誰叫誰為自己做了停留,都是自私。
“嗯?”老班把壺裏的開水沖進暖水瓶裏,“這麼費功夫考慮啊?半天不講話。”
“我還想再考慮一下。”
“哎喲我天爺誒。”老班樂了,“還再考慮一下,年底前兒校裏就得把名單和原始成績單送省裏審批,誰還給你再考慮考慮啊?”
續銘也似笑非笑地瞅著李鳶,看他真的挺神容嚴肅,認認真真,不是在裝逼。
“哎,不是說你評上了這個省級優秀學生,你立馬背個包兒回家不上課了,就等著大學報到了你知道吧?你還要確定報考學校,還要通過人家的兩輪測試和資料審核,也很辛苦要很長時間準備的,所以你現在完全沒必要考慮這麼多。”
老班撂下暖水瓶,擰了擰腰杆兒:“這樣,你倆名單我就先報,評上不評上沒准,至於最後決不決定走保送,你們再考慮,啊?”
挺不客氣地一陣拍門響,外頭喊:“班老師?班老師?”
“去。”老班挺會差使人,朝李鳶抬了抬下巴:“給人開下門,騰不開手。”
打開門,開門口立著胡保安,奔上樓奔了個面紅耳赤,吁吁狗喘。看見李鳶就跟沒看見似的,擠進門內,兩步湊到老班耳朵邊:“彭小滿你們班的吧班老師?”
“啊,是啊。”老班低頭貼耳朵過去。
“她奶奶在校門口,學校規定是外校人不聯繫校內老師不讓進,我沒法兒放人進來,趕緊上來說一聲。”胡保安頓了頓,摘了簷帽抹了把臉,壓低了嗓子:“趕緊您也班裏叫下人吧,老人家急等著,說孩子他媽媽不行了……”
手裏保溫杯差點沒掉,老班抓了兩下才握穩。
把桌子上的紙杯糖紙拾掇進紙簍,李鳶跟著續銘走到門口,回頭打招呼:“班主任,要沒事兒我倆就先回去上自習了,名單您交就行了。”
“哎等!”老班喝住他:“趕緊!趕緊去兒班裏叫你同桌,讓他帶上他書包去校門口!”
李鳶擰著門把手沒動,一怔:“喊他?”
“讓你去就趕緊去!悄悄叫出來別聲張!”說完轉頭,沖著胡保安:“快,我先跟你下去一趟。”
彭小滿扯過李鳶地卷子補著上半截晚自習落下的物理筆記。李鳶的答題內容簡明扼要,但字醜,平常人看,得連蒙帶猜著才能看明白寫了個什麼子丑寅卯。卷面卷面卷面,周玉梅嘴裏值二十分的卷面,李鳶就跟當了耳旁風似的。
邊抄邊皺眉,邊抄邊擱心裏草——這人就根本沒錯幾道題啊我靠。
反觀自己的——媽的,沒幾道不扣分的。
自己男朋友是個群能學霸,很可以沾沾自喜,吹個牛`逼,半夜擱被窩裏樂出聲兒來。彭小滿在一開始,真的覺得自己會這樣無所謂地以為下去。別患得患失考慮良多,自己得要比李鳶看得透,率先做了下雨關窗的準備,才不會真到了時候,一味僵持、苦惱,連樂呵呵地安慰對方一句“沒事兒”的能力都沒有。
他完完全全可以猜想的到,依憑李鳶的個性和生長環境,他是一旦投入關係,便難以輕易抽身的那種,心軟也是,敏感也是,不懂得自保也是。這樣的男孩兒深情,執拗,命裏該的要被傷到更多。
彭小滿捨不得他到那天難過。所以始終有所警覺,警覺著怎樣能在和的他相處裏享受當下,又亦步亦趨,不往沉淪的方向走。哪怕讓他到那天,做那個橫眉冷對毫不留情的壞人都可以,只要能最小程度的不讓李鳶煩憂,不牽絆他,不讓這段關係日後成了他難愈的傷疤。
越這麼想要冷靜,越遏制不住偶爾的失落。翻看他卷子上精准無誤的每一列步驟,都像是在細數著差距,細數著以後有多少種分開的可能。
彭小滿中二病晚期,偶爾會突如其來地設想到李鳶逼問他的情景。用他那個沉著又帶著點兒央求的調調,逼問他說,我就這麼不值得你盡力麼?
沒法兒回答。不知道要怎麼描述他心裏,那些既像雲煙霧靄,又像叢山峻嶺的顧慮與膽怯。
“別寫了,走。”
彭小滿擱下筆抬頭,游凱風轉過身,倆人看李鳶不知道什麼時候回的教室,抽他胳膊底下的卷子,疏朗的眉頭輕輕地靠近眉心著。
快步走著走著便在路上小跑了起來,晚自習還沒結束,校裏寂靜無人,樹影綽綽,李鳶便拉著彭小滿的手。
很分明的一種不好的預兆,浮上心口,卻沒人會嘴欠的真的說出來,只能表現在行為上。李鳶明顯感到了彭小滿收緊五指的力量。
彭小滿鼻子裏笑出了一聲輕快的歎息:“我覺得沒好事兒,眼皮都在跳……媽的。”
李鳶也緊了緊自己的手。
“反正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