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早前,網上有個特有病的測試,說如下幾種疼痛,哪個更叫你感同身受。男女生往往會做不同選擇,女生大多勾了“姨媽痛”,男生大多選了“撞到小雞`雞”。而有幾種是無論性別的,一個是智齒,一個是指甲掀落。
青弋中醫附院急診,骨科一例加急;李鳶跟著彭小滿去了普外清創。捂著一次性口罩的男醫生單只瞄了眼操作臺邊的彭小滿的手,就淡淡跟護士說:“指甲肯定是保不住了,肉都翻起來,等下給你摘掉。”
聽著就痛到了骨縫兒裏。彭小滿一聽,立馬垮臉裝哭:“我靠!我的指甲,我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指甲啊。”
男醫生被他逗笑,叫護士拿了瓶雙氧水:“還長呢,怕什麼?長出來新的更好看。”
“行吧,我就當換牙了。”抽了口涼氣咽了咽,回頭朝李鳶打哈哈:“哎,得虧傷不是右手啊,要不然我奶得逼我嘴叼著筆寫作業你信不信?”
李鳶鎖著眉頭,看著他不說話,特嚴肅。
“哎喲。”彭小滿彎著眼睛,笑一下抽一口:“你那一口銀牙都快給你咬稀碎了吧?你手給我踩爛縫針那會兒我都沒你這麼真情實感的。”
“你閉上嘴。”李鳶耷拉著眼皮望他。
“哎你他媽——”
“我現在想殺人的心都有。”
彭小滿抿起了嘴巴,趁沒人注意,往他肚子上輕輕靠了一靠。他嘴硬裝逼著的著緊心疼,竟真有驅痛的錯覺。
十指連心,不可能不痛,雙氧水澆在創口又帶著血漬淋下的銳痛,恕彭小滿直言,他恨不能蹦起來大喊一句操`你媽再圍著李鳶嗷嗷叫喚著打轉。李鳶扶著彭小滿的肩膀折高他袖口,眼神兒就跟看文物出土似的專注,看那血水嘩啦啦往醫用垃圾桶裏淌,眉間緊的蒼蠅能夾死倆。醫生被他盯得笑,女護士在一旁打著趣:“是不是覺得我們醫生技術次啊?跟這兒把關呢?”
彭小滿跟著拆臺,勉強還能笑:“這麼牛?吳彥祖要不你來?”沖他挑眉毛。
“啊?”醫生拉了拉口罩,使鑷子夾了團碘伏棉球,挺詫異的問彭小滿:“你同學叫吳彥祖啊?”
“噗。”彭小滿破功,一笑起來就牽連著手痛,皺著鼻子緩緩:“哎喲我去,醫生你真可愛。”
“不是啊?”護士抬抬眉毛。
李鳶想起自己那次也說過和彭小滿一模一樣的話,想起他那次唱的那歌兒,抿了下嘴,眉目也鬆快了些:“你們聽他扯。”
清創過後是拔掉所剩無幾牽連在肉上的指甲,那痛得是彭小滿窮盡他這十幾年都未遇到過的,比開胸手術後的刀口癒合還要在尖銳上兩三倍。一經碰觸便鑽了心,連帶著渾身發麻,毛孔張開,脊柱酥軟,似乎連頭頂毛囊都跟著瞬間萎了,一頭髮絲簌簌跌落。這疼頑固,不會彌散開來漫漶向全身,偏偏貫穿在指端一點,怎麼也忽略不了,分心不開。
李鳶側頭看彭小滿斂了笑意,緊張地繃起了神容,像跳樓機逐漸升至了頂點即將下落一般,不自覺的咬起了嘴巴內的嫩肉。
李鳶的左手從操作臺下方默不作聲地繞過去,握住彭小滿蜷在腿上的右手,從他的拇指一直輕輕揉撫到小指。
“注多卡因了啊。”囑咐了一句聽不懂的,醫生推針進他拇指:“這個麻藥注射不比平常打針,比較疼,而且打完會麻麻漲漲的,你稍微忍一下。”
彭小滿撓了一下李鳶的掌心,“恩,現在麻藥疼都是毛毛——嘶臥槽!雨了。”
“每個人感受疼痛的程度不一樣。”醫生碰碰彭小滿通紅腫脹的拇指:“你骨科拍片子了麼?要是撞的有可能會傷骨頭,這腫的很厲害。”
李鳶又懸起了心:“那我等一下去幫他開單子。”
“沒有吧。”彭小滿彎了彎拇指:“還能動。”
“沒有就沒有別還來個沒有吧,骨頭長歪不得了,你別不當回事兒。你這打架打的啊?”
“沒。”彭小滿搖頭笑:“我就是見義勇為……結果沒看黃曆。”
在指端紮上了下橡膠條和止血鉗,捏緊了彭小滿拇指兩側,拿鑷子夾住搖搖欲墜的殘破甲蓋,醫生抬頭笑:“怕就別看啊,甲根甲床都得剪,挺血腥的,本來不疼的別你看了有陰影了啊回頭。”
“你別提啊。”彭小滿忒無語:“醫生你說了我反倒想看,靠我怎麼這麼賤?”
“這個你心裏有數別問醫生。”李鳶把右手手掌輕輕蓋在彭小滿的臉上,“醫生也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賤。”
李鳶掌心溫熱,帶著潔淨的味道,還是映在他眼蓋上一條凸起的觸感。看不見手上的動作,又被李鳶這麼幾乎攬在環裏似的遮著,腦子裏就容易想東想西。想想他跟李鳶,簡直就是拉著手從矯枉過正,一步越到了過猶不及。
不肯承認前,都任憑心裏的亂緒兀自變得一川煙草滿城風絮,也強自彼此彈開,絕不承認關係好。可就那一個界限,腦子一抽跳過去了,發洩了乾淨一般,整個兒世界都混淆了。從前那些覺得古怪不適應的地方全變成鋪天蓋地的喜歡,與日俱增,從心口沒到口鼻,要掙扎著不能呼吸,喜歡得想要求救了似的。
喜歡一個人是這樣兒麼?
彭小滿沒有喜歡過別人的先例,或者以前的喜歡,簡直就是嫩芽一樣懵懂無知的荷爾蒙萌動,一場冷落的秋霜溜過,就簌簌打落不敢再想了,哪有現在的這個這麼來勢洶洶。沒辦法縱橫地比較分析出因果,只能說,他對李鳶,萬分當真。
對這段迅速發酵成的,急促多過溫存的關係,不能萬分當真。
包紮好了的拇指活像個棒槌——不能沾水,口服抗生素,注意休息,三天換一次藥,靜靜等它生長。
沒等彭小滿向醫生護士道了謝,屁股離了操作臺板凳,老班就從普外走廊外匆匆敲了門進來,身後跟著緱鐘齊,緱鐘齊身後則跟著個短髮的中年女人。
“怎麼樣啊你那手?”老班腰上戴了個醫用保護墊,一步一咧嘴,看樣子是疼的直抽抽:“可去拍個片子啊?我看腫這麼厲害。”
“沒事兒,就擰著筋了吧,指甲反正已經拔掉了,等著它新的長齊就行了。”彭小滿把裹著紗布的指頭亮給老班瞧瞧,“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也沒大礙。”
“別沒事兒沒事兒的!有事兒就晚了!回頭怎麼跟你爸交代?!”老班毛躁得很,扶著腰抓抓腦袋,沖著後頭:“來,陸清遠媽媽,這就是彭小滿。”
“啊?”彭小滿一愣。
緱鐘齊把人引到彭小滿面前:“這是陸清遠媽媽,過來找你道謝。”
“啊?”彭小滿突然就害羞了,往後退了小半步:“別別別阿姨,我——”
女人眉頭緊鎖,鼻頭泛紅,兩掌伸上前上前一把包住彭小滿的右手,上下左右不住地搖晃,邊說話邊低下頭去鞠躬:“要謝謝要謝謝!一定要謝謝!謝謝你拉我家小子,真的謝謝你小夥子。”說著說著就噎了一下,抬頭吸了下鼻子,眼角帶紅,滿面憂心彷徨的愁容,“都我給,你這醫藥費我回頭都給付!真對不住,真的,真對不住……”
“行了清遠媽媽。”老班伸手拍拍她肩:“我們班小滿一直就是個好孩子,跟你家兒子關係也一直不錯的,這事兒已經發生了,你太難過也沒用啊。”
“是,班老師講的對,難過啥。”女人鬆開彭小滿,揩揩眼下,“那我兒子不也是好孩子做好事兒麼?我現在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看那小子命吧,慢慢養吧。”
說完抿嘴一聲歎,不難過是假。
李鳶一直記得陸清遠的媽媽的開朗健談,做小生意。他拉過緱鐘齊,貼在他耳邊小聲問:“陸清遠什麼狀況?”
“醫生看了片子說是脛骨平臺粉碎骨折,關節面受損。”緱鐘齊壓著嗓子低聲說:“說要做手術,不做搞不好有後遺症,影響以後的關節活動。反正有點嚴重。”
李鳶一愣:“那他不就……”
“不用想了。”緱鐘齊對著他搖搖頭:“四五個月時間,肯定沒戲了。”
“那什麼,清遠媽媽咱們到外面來講吧,人你也看完了,就別擠在人醫生這兒了。”老班引著陸清遠媽媽的胳膊往門外走,又停下來回頭,對著剩下三人:“小滿今天就別上課了,拿了藥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再說,李鳶送一下。緱鐘齊回去叫續銘看著其他人自習,不要提前放回頭學校找我麻煩,也別讓學生問這問那的在學校裏鬧,聽見沒有?有人問也別亂講話,有事隨時打我電話。”
彭小滿腦子倒壤兒又沒帶鑰匙,奶奶八成擱菜場後面兒小棋牌室裏搓麻正嗨不知道胡了幾把呢,不敢貿然去拿,怕嚇著她,也影響她摸牌的風水。跟著李鳶回家,抱著他腰,看著他看門。
“我給你倒水,你先把藥吃了。”
努努沒在,大概擱外頭溜腿蹭吃喝呢。彭小滿坐上李鳶臥室的單人床,仰面躺他被絮上,翕動鼻翼,覺著褥上李鳶的味道很重,清香潔淨,嗅的一陣心動,就側起身來把自己埋進去。把彭小滿埋進了李鳶裏。
李鳶端著自己杯子,裏頭盛著溫度正好的涼白開,坐到彭小滿身旁,俯下去摸摸他光潔的側臉:“坐起來吃藥,醫生給你開的磺胺。”
“起不動。”彭小滿轉過來沖他舒張雙手。
李鳶有時候覺得彭小滿就像努努,粘人,純然,卻又有很多他完全琢磨不清的心思,藏在深處。李鳶沒轍地認了,弓下腰摟他起來,先是和他安安靜靜地擁抱了一刻,再推開一點兒間隙,把拆好的藥片遞進他嘴裏含著,把水杯貼他唇邊,看他咕咚咕咚喝掉半杯。
“有點兒苦。”彭小滿吐了下舌頭,砸吧砸吧嘴。
“所以呢。”李鳶歪頭挑眉:“苦了喝水?我去給你倒。”
“你別裝純了!”彭小滿彈出根中指。
李鳶勾著嘴巴笑笑,放下杯子捧住他臉低下頭,和他輾轉著角度激烈地親吻。這玩意兒有癮,沒別人的時候就得做,要不然難受,不滿足,虧得慌。
彭小滿褲子沾了上午的血,李鳶讓他脫了,添了點兒洗衣液,在廁所洗手池子底下幫他揉搓乾淨。李鳶嘴巴讓彭小滿一個情不自已,給他那枚帶尖尖兒的小虎牙給刺破了。吻出血的時候,淡淡的腥味融到了混到了一起的唾液裏。彌散在空腔舌尖,竟讓倆人更興奮而情悸了,愈吻愈猛,猛到雙雙仰倒在床上撩起衣擺,而後就筆挺地升杆,懟一塊兒了。
李鳶想即刻起身,彭小滿則抓著他褲向下一扽;李鳶嗆了一下,乍然被撞破了一般窘然不適應,他都不知道彭小滿為什麼,為什麼還能這麼安然淡定,還能跟個地痞臭流氓似的抬胯頂了自己一下。
性衝動這事兒,狗都有,一會兒一陣還挺規律呢。
牛`逼的人無師自通,壓根兒不需要過渡期,坦然對待,自得其中,譬如彭小滿;不牛`逼的人,甚至略帶羞愧地微微惶然自個兒每一次不可控的生理反應,締造出了一種變相的青春純度,像《陽光燦爛的日子》裏,臆想著米蘭胴體的馬小軍,譬如李鳶。物件有失偏頗,從本該的女性變成了彼此,明白的反應毫不作偽,任誰都得心裏打鼓,強自思索,我怕不是變態了?
一邊想刨根究底,一邊又根本控制不住它漫山漫野地肆意瘋長。長去哪里,衍生出怎樣的姿態,束縛桎梏住什麼,開出怎樣的一種花蕊的形狀與顏色,留下何種果實與氣味。毫無方法,無從考據,只能聽之任之,變成了濃烈的青春性衝動下,橫刀掃過的犧牲品。
李鳶人還挺清醒,鬆手下床,分外有譜兒地鎖了房門,末了還擰了兩把試了試。一回頭,眼前光影一掠,彭小滿從床上撲過來,不容有他地抱住他頭臉啃過來。
李鳶環過他扳過他,抱他坐上一旁的書桌桌面,“啪嚓”撞翻了筆筒。倆人不管,小動物一般窸窸窣窣地動作著,如願得償地邊喘,邊焦急迫促地解對方的褲子。
李鳶偶爾都不懂彭小滿是吃哪個丹爐裏煉出的仙丹長大的怪胎,腦子究竟還有多少叫人掉下巴的妙想,當他看彭小滿蹦下書桌,毫不掙扎地跪地,攬著自己的腰肢欲張嘴含著的時候。
“你——!”李鳶驚詫,覺著自己腦頂猶如層林盡染雁過留聲,頭皮猛地酥酥一炸,頭髮簌簌落英繽紛,差點兒沒給彭小滿一把嚇掉。
他推他一屁股坐上床沿,握著他那“生機蓬勃”、“蓄勢待發”的小弟弟:“你還挺大,你們個高兒的都是這種可恨的尺寸麼?”
“你……”李鳶推著他的額頭,喘的異常:“你一定上來就要玩兒這麼大的麼?”
“我要。”
“你簡直……”
李鳶歎息著撫摩他的眉毛、眼角。
“一不許說我騷,二不准說我蕩,三,我也不是變態。”彭小滿又站起身去和李鳶嘴對嘴地接吻,吻到李鳶沉迷地扶住對方後頸不斷加深,才用虎牙尖尖兒狠命咬了他一下:“我就是想試試,我喜歡你,我要讓你舒服得想哭,就這麼簡單。”
這話直白露骨,又純然熱忱,堵住了李鳶嘴裏一百個“你不必”。
他舒了口氣,胳膊撐在背後,仰面望著天花笑了一下,想說,可別是讓我疼得想哭吧少俠。彭小滿蹲了下去,李鳶感受到了那溫暖濕潤的氣流拂上了那裏,顫了一下不做躲閃,由他去了。
給彭小滿含住的時候,只那一刻,百花凋敝,荒原野獸,世界死了一回,可分秒內又倏然煥活了所有的生機與希望,重染了盡褪的顏色。很矯情,把四季輪轉萬物生長和情情愛愛聯繫在一塊兒,也很悖德,但李鳶覺得沒什麼。冷靜下來想,它於自己而言,就是這麼輕易草率,就是這麼朝夕可改。
然即是灌注了無限的熱情與渴盼,彭小滿同志初生牛犢的技術,依舊比他數學成績還次。按李鳶後來的話說——恕我直言,下樓給你買個老冰棍,舔的都比這個強。
舒服得想哭算你完成一半兒吧,我挺想哭。
把精`液這玩意兒,像物品一樣交予另外一人,其實對每個初有性`事的男孩兒來說,有著因人而異,但多多少少的儀式感。雄性動物與生俱來的征服感會讓人覺著,那堪比一種無比自矜的標記,一種無可辯駁了的擁有。
水磨工夫來了半晌,李鳶到底把溫熱的精`液射進了對方的嘴裏,心中油然漫上的愧疚與憐惜,如水滿溢,模糊了彭小滿和他相同的年齡與性別。李鳶胸膛起伏著把他抱進懷裏狠命地親吻,嗅他的氣息,擦拭著自己的收藏,緩慢卻不太溫和地套動著彭小滿。
“你就不能溫柔點兒麼少俠?”彭小滿說話還帶著黏黏的水意,想誇李少俠功夫不錯,弄得他舒服得恨不能直哼哼。結果話到嘴邊,又成了騷了吧唧的挑`逗:“你不覺得你有點兒腥麼?好難吃,你——嘶啊我`操,你他媽!”
李鳶堵上他的嘴,往他蛋上一掐。
魯迅有雲,擼前瘋如魔,擼後穩如佛。李鳶幫彭小滿搓著褲子,彭小滿依靠在廁所門框上看著他搓,倆人看見彼此,就跟月子裏的媳婦兒看見自家婆婆端上來的一盆兒九九還陽大補湯似的——哎喲喂,拿走拿走。
“你覺得蘇起還會來學校上課麼?”彭小滿嫌嘴裏腥,拒絕了李鳶“要不灌兩口料酒含點兒蔥薑蒜”的狗屁建議,摘了片李鳶房裏養著薄荷葉嚼。
李鳶搓著那褲子,總看著還有淡淡的血印子,“你覺得呢?”
“我不能說覺得吧,但如果我是她,我不死都不會再來學校了。”
李鳶關了龍頭去拿架子上的洗衣液,回頭望了他一下:“那幸好不是你。”
“啊?”彭小滿覺得他偏離了重點。
“是你我得瘋。”
彭小滿心裏一脹,九九還陽湯,又變成了豬八戒眼皮兒底下的人參果子。彭小滿從後抱住他的腰,略略低著親李鳶衣領下的脊椎線和肩胛骨,手繞他身前,摸著他平坦的肚子,笑嘻嘻地開口問:“你是捨不得我麼?”
李鳶笑了一下:“你身邊全是捨不得你的人,又不差我一個。”
“你是你,你跟他們不一樣。”
李鳶停了手裏的動作,彭小滿摸到他濕漉漉的手臂:“我也捨不得你,我有時候覺得你很缺愛,有時候又很無所謂,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愛你,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讓你永遠不難過。”
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讓你不看著遠方,只看著我。
“缺愛?”
彭小滿緊了緊手臂:“對不起。”
“不是,我沒在責怪你,你別說對不起。”李鳶轉過身,由被他圈著,變把他環抱:“只有你說我缺愛我不會生氣,游凱風說我都會蹦起來打他。”
“凱爺好慘,我感覺我就是個從中插足奪了他真愛的小三怎麼辦,青梅竹馬敵不過天降系列,你說他以後會不會剁了我?”
“他算個毛的青梅竹馬。”李鳶看著他樂,“也就比你資深一年多而已,你是答應他也就是個貴人。”
“那好歹……他母憑子貴了吧?”
“你再膈應我,我下旨讓你進冷宮。”
“靠!合著捨不得我都狗屁,白居易說太對了,無情最是帝王家啊。”彭小滿額頭抵著李鳶的肩膀,笑完一陣,彼此俱沉默了好一會兒。李鳶怕是水龍頭沒擰緊,水滴凝聚落進槽底,一會兒一陣滴答,靜裏彌開丁點兒的韻響瀟瀟。
“我要跟你一樣學習好就好了,還跟你一樣健健康康的。”
李鳶皺起眉,推開他的額頭,注視他淡褐色的眼睛。
彭小滿對他笑:“你可別跟我說你是最特別的你就是你自己啊這話,太假了,這都是藉口跟自我安慰。”
“我要怎麼做?”
彭小滿又去很寶貝地親他:“你要抓緊時間好好喜歡我。”
四五點一過,彭小滿餓了肚子,死活不願吃外賣,連慫恿帶央求,讓李鳶給他做晚飯。開了冰箱,分外心酸,就倆番茄加小蔥瑟瑟擱角落裏蹲著。急凍櫃又有點兒上凍,一頓猛捶給生生鑿開,一袋兒不比板磚軟乎的鰱子魚頭。
“我平常也就是弄熟能吃的本事。”李鳶擰開燃氣閘門,打開錫鍋,灌上清水,點著灶頭:“又沒材料,煮個麵條和魚湯,你還滿意麼少俠?”
彭小滿彎著眼睛猛點頭:“可以可以可以可以!”
李鳶笑了笑,蓋上鍋蓋掐他鼻尖:“傻了吧唧的。”
彭小滿張嘴咬他手,李鳶興起,逗努努似的,勾勾他又往後躲,玩兒得開心。
林以雄沒准點兒的放班回來的時候,這倆又擱廚房裏吻得不能自已。陡然聽了門響,堪比遭了雷劈,縮回舌頭電光石火的就分開了。也得虧是廚房窗戶沒開,不然李鳶得給彭小滿一掌推樓下躺著去。
提著點兒肉菜熟菜,換鞋進屋,拐進廚房一愣:“喲?”
“恩……就,你們家是,”彭小滿一臂環在胸前,一手擋在嘴邊,仰頭環視著李鳶加老舊的廚房天花:“幾幾幾幾幾幾幾年裝修的來著?就,嗯,戶、戶型還不錯。”
李鳶忍笑忍得筋兒疼:“築家塘這一片戶型當年都還行,九幾年裝的,就是老了點兒。”回頭沖著林以雄,佯裝驚異地一歪頭:“你下班了?”
“啊,忙完了。”林以雄抬下巴比比彭小滿:“這是?”
“叔叔好,我是李鳶同學。”彭小滿看他爸一身警服,緊張,慫了個掉渣,忒怕他爸這偵查能力把他倆一眼看穿:“就住你們樓下巷裏那戶。”
“哦!就是你啊,眼熟你也見過你呢,你跟你奶奶住對吧?”林以雄笑起來,近乎就和李鳶一模一樣:“我成天忙四腳朝天的也沒能跟你打個招呼,我姓林,跟我家小子不一姓兒,你就喊我林叔叔。”
“我姓彭,彭小滿,大小的小滿足的滿。”彭小滿手背在背後,麻花兒似的絞著。李鳶可怕他一不留神碰著自己掀了指甲蓋兒的那個手了,伸手過去一拍。
“小滿,彭小滿。”林以雄重複了一遍:“嘿,還挺可愛。行吧你倆先繼續聊著,我進屋換個衣服,正好買了點兒菜。”
等林以雄出廚房,彭小滿才長舒大氣兒,苦大仇深地緊捂著心口:“臥槽給我嚇尿!”
“演技還挺好。”李鳶在他臉上嘬了一口:“還挺可愛。”
鍋碗瓢盆煤氣灶這類的東西,其實是有靈且很勢力的,倘若技巧高超熟稔步驟,那就是唐僧座下的白龍馬,言從計納,百依百順;要是廚藝生澀,二師兄背上的高小姐,就得認命受著這些玩意兒的叮咣五四,沸反盈天。林以雄換上汗衫卷高袖子,封了刃的高人今兒重出江湖,依舊叫寶刀不老,油膩膩的幾平方,廚頭灶腦,堪是翻手為雲覆手雨。
李鳶即便和林以雄到了肩膀抵著肩膀,掐著同一把菜的地步,也鮮有交流,間或應和一兩句必要的,再沒什麼。彭小滿原以為這樣的父子關係,早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可親眼旁觀了,感受一番,倒覺得還好。
該怎麼說。
他覺得李鳶和林以雄,是一種典型父子式地磁場互斥,又有太多南轅北轍的瑣細想法交織傳遞給彼此,和與生俱來的關係一齊,匝成了直罩下來的巨大的細網。這樣的前提條件下,很容易摸黑互毆,很容易歇斯底里,很容易掙扎著兩敗俱傷。
可至今仍能共處,勉強平衡,得益兩人都向裏收斂著銳利的芒刺,並不情願傷害對方,骨子裏隱忍溫柔的個性。沉重錯綜的網子也成了關係,不爭做權威,也不放棄原則。
林以雄把折斷的碧綠豆角利索地丟進鐵鍋,油花濺出兩三,和李鳶同時退開小半步去躲。要一旁觀察的彭小滿說,根本毫無二樣,李鳶就像是林以雄的影子。
三餐一湯,色香俱佳。林以雄開了瓶哈啤,挺熱情好客地預備著給彭小滿也滿起一杯。拿著筷簍從廚房出來的李鳶坐下,拿手背擋過瓶口:“他手上午才傷的,要喝你自己喝。”
“傷?”林以雄右手不怎麼方便,被李鳶一擋,頓在空中都不知道怎麼往回收好,“哎,你拿左手大拇指是吧?怎麼弄的這是?”林以雄開個玩笑:“寫字兒筆掉下來砸著手了?”
“家長鬧事兒。”李鳶看他僵滯著動作,便把自己的杯子推上他跟前:“派出所人來了一大幫,你也沒聽說?”
“我一天都出去跟老張週邊走訪去了,狗屁也沒聽說呀。”林以雄門掉一口哈啤,拂開嘴邊兒的沫子:“誰家長啊腦子倒壤兒的鬧事兒的學校把學生給傷了?”
“你上次抓鷺高後街抓嫖娼那個。”
林以雄張了張嘴:“就、就跟他閨女拼打拼上好險沒頭髮揪光那人渣?哦,鬧半天,合著那瘦條條的姓蘇的小姑娘是你們班兒同學是吧?!嘶哎,你小子怎麼知道我門所兒那天抓了嫖娼的?”
彭小滿替李鳶解釋:“去買東西偶然碰著了,沒敢搭手。”
林以雄一笑:“那是得虧沒搭手,要不那小姑娘回頭怕也是在學校裏更做不了人。她那老子他媽就一狗`娘養的敗類,所裏小王那晚上給拉回去一審訊,好傢伙吃喝嫖賭就他媽沒一個落下的,老頭老娘就生給這渣子氣沒的。”
林以雄擺擺手:“你們那是沒看見那小姑娘他媽來派出所那樣兒,我的乖乖哭天搶地的喲,氣兒都跟不上,跪地上說他什麼哎呀什麼他家暴啊,又重男輕女啊,又不是個東西啊,求我們一槍給他斃了算了啊,嘖嘖嘖,壓根兒不知道這母女平時過的什麼日子,真沒法兒說。”
李鳶和彭小滿對視了一眼。
“那敗類事兒鬧的大麼?”林以雄問他倆。
“能不大麼。”李鳶瞟他爸一眼:“喝了酒來滋事,罵人揪頭髮,把我一同學推樓下去了。”
“我`操`他媽誒!”林以雄瞠目:“不是,推樓下去了?!掉樓下呀?!”
“沒,林叔叔。”彭小滿搖頭:“沒你想那麼嚇人,就是從樓梯滾下去的。”
“你從哪兒滾下去也不輕啊,這他媽夠他判一壺了我`操!”林以雄忒忿忿,皺眉問:“滾樓下誰?我認識?”
“鷺高門朝哪兒您知道我就算你厲害了。”李鳶咽了口啤酒,杯沿抵著唇邊:“高一剛開學那次國慶開家長會,他媽坐錯我位子了,他過來給你道歉那個,不知道您還有印象沒。”
“就,大高個兒大白牙,鼻樑怪高的那個吧?好像姓陸?名字也挺好聽的。”
“嗯。”李鳶沖他爸比個敷衍的大拇哥:“厲害。”
林以雄壓了嗓子,湊過去扶著李鳶左肩:“我記得他可是你們學校的體育特招啊?”
“嗯,籃球特招。”
林以雄一愣:“那他明年三月份,體育校招考試他還能……啊?”
“膝蓋都摔脫了,以後還能不能正常走都不一定。”李鳶把杯子擱桌上敲了一下,低頭盯著老舊的臺面,半晌才說:“他一直跟我們說,他終極目標是首都體育大學,文化分要求不高,校招優秀就行。”
成人說話時常就是這麼不迂回不客氣,但一點兒不錯,精准銳利的無話可駁。林以雄拍著大腿一歎:“那就算廢了。”
彭小滿心裏一顫,突然有了古怪的共情。
陸清遠的終極目標是首都體育大學,其實並不單因它文化課要求低,也不單因那兒算祖國富饒的心臟。更是因為,蘇起品學兼優,考到那兒去也算她的不二選擇,自己是默不作聲等待契機的追隨者。可惜陸清遠做了充分規劃的夢想,因蘇起而生,也因蘇起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