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年後的鷺高煥發了新的生機,趁學生寒假,加班加點地幹完了兩件大事兒:一,蹬走了原前粉皮燒雞裏沒雞的食堂承包商,既換了家新的餐飲公司,又調整了內部裝潢,生把堪比解放年代供銷合社作的復古風格提了個檔次,洋氣得很;二是給高三年紀所有教室全裝上了立式空調,雪白油亮纖塵不染,遙控器擱班主任手裏當寶供著,統一開關統一溫度,哪個班搗壞哪個班賠。
鷺高保密工作做的不錯,一點風聲沒走露,驚了因提前開學上課而腹誹暗謗擱心裏罵罵咧咧的高三生一個大趔趄。
報導第一天統一開班會,老班講臺上俯視一周,第一句話就掀眾怒:喲,怎麼都胖了?
說緱鐘齊周以慶略有點兒橫向發展得是必然,據說這倆年三十兒一過壓歲錢收完結伴去了趟海南避寒,對內對外高度機密誰都沒通信,回來之後往QQ群聊裏撂了兩張海灘合照,深藏功與名,秀的一手好恩愛,被跑一寒假親戚的續銘毫無理由地禁言兩天;
陸清遠線條微微膨脹更得理解,原前搞體育招考,定時定量有訓練任務,身材好一逼,打傷了腿以後就一度擱置,體重反彈合情合理,加上過年胡吃海喝好些頓,不貼點兒膘有點不合適。最近正好是省體育統考報名階段,教育部把考期定在了三月初,都知道他陸清遠板上釘釘的無緣,本人則一聲慨歎,低頭化悲痛為食欲。最近穩居他百度搜索歷史的詞條前三如下:高三下學期努力來得及麼?體育生考試失敗怎麼學習文化課?以及,青弋二本率比較高的複讀教育機構。
蘇起則是個例外,非但沒胖還看上去掉秤,神容一經專注,像掃了側影,五官顯得也比年前深刻。唯獨周以慶知道她煩惱於課業與生活的兩層迎擊,煩惱于他爸拒絕離婚的糾纏不休,煩惱於她家現在拮据,如果二次訴訟又得是比不薄的代理費,快刀斬亂麻都斬不掉。陸清遠當她同桌,心思九曲十八彎,死乞白賴發微信緱鐘齊,委託他悄悄問周以慶啥情況,得來回復:你一男的別瞎操心,她不可能願意把這些告訴你。
陸清遠近乎是成年人一般,痛定思痛,想想也是,又支支吾吾問:那、那我怎麼做比較好?
周以慶琢磨半晌,來了句自詡深沉又有水準的:好好學習發憤圖強,讓她不必繼續償還你的情感債務,應該會好一點。其實心裏有句大實話大狠話,沒好意思跟陸清遠說:還不明白麼?想盡辦法讓李鳶在她眼跟前亂晃就行,你女神就是朵正風吹雨淋打著蔫兒的向日葵,你李鳶兄弟就是他渴盼的小太陽。
可惜了李鳶高三開學前一晚,就動身去了利南,參考利大保招初試。
李鳶是初七晚上的高鐵,正巧青弋斷斷續續一周的雪停,可俗話下雪不冷化雪冷,正趕上青弋氣溫十幾年難遇的破了零下十度,如日湧動的烏南江水也近乎僵滯。利南地理位置偏華東,水靜風停也不陰濕,住就住李小杏那兒,幾乎是背個書包甩倆膀子就能走。
小滿奶奶如期回青弋,帶回了彭家小租屋的煙火味兒與人氣兒,帶回了彭小滿生活裏只有她能精心地貼近,哪怕是李鳶都觸及不到的,關懷的細枝末節,也帶回了彭小滿做子孫輩,難免有的撒嬌一般的荏弱。連帶著也把他變得黏黏糊糊婆婆媽媽娘們兮兮,和李鳶也就別個一周長短,彭小滿心裏居然有點兒一抽一抽的捨不得。就跟送出息兒子上大學似的。什麼玩意兒。
知道李鳶要去利南,小滿奶奶是萬萬個沒想到。她原以為李鳶就是個長得高長得帥的小男孩兒外加普通的學習好,哪曉得還能去考報送。她以為這東西都是電視劇裏演的呢。為表她作為長輩的犒賞,也為讓彭小滿好好明白明白什麼叫“別人家的孩子”,李鳶走前一晚,小滿奶奶下廚造了鍋驅寒除濕的蔥段羊湯。李鳶剛從醫院回,沒來得及看眼努努,就被彭小滿堵巷口,一路拉回家。
進門撂下書包定睛,一個極具年代感的銅火鍋在餐桌中央咕嚕咕嚕冒泡,滿屋飄香。
“這也是我大爺嗎?”李鳶指指銅鍋,伸手彭小滿領口裏取暖。
“不不不,這我奶去年買來煮火鍋的。”彭小滿被冰得一激靈,掙扎扭動:“你喊哥就行,也別太客氣。”
“咬死你。”李鳶掐他,趁沒人,親他臉。
小滿奶奶是個因為歲月冉去而失去攻擊力的人,周身無一逼迫似的棱角,精怪世俗,低頭數落眾生,抬頭眼含慈睦。尤其對待彭小滿,與彭小滿周遭的人。李鳶和她一桌吃飯,總會感到股無比神異的、被春分溫柔摸了腦袋安全感。做個要被彭小滿一腳踹遠的比喻,特別像上門女婿回娘家吃飯,丈母娘會喋喋不休逼叨叨自家閨女哪兒哪兒不好哪兒哪兒討嫌,再夾滿滿一筷給姑爺,說她打小就這臭毛病你別見怪,多擔待。李鳶腦補一遭,沒忍住笑,嗆了口羊湯,擋著嘴巴悶聲直咳。
“我的媽,喝口羊肉湯給你樂成這樣。”彭小滿正和塊彈臉的筋肉做殊死搏鬥,聽自己男朋友咳得快吐肺,蠻貼心地撂下肉,啪啪兩張掌落他背上。險沒給李鳶拍碗裏。
小滿奶奶咽口湯,上去一筷子敲彭小滿手背上:“你想拍死人是吧?”
“啊!”彭小滿縮回手直甩:“他才不疼呢好吧?!”
“來我拍你試試我看你可疼?人沒事都給你打吐血了!你這小孩兒老下手沒輕沒重怎麼回事?”邊說邊往他碗裏夾肉。
彭小滿挑眉翻白眼,擺了個“OK ,I’m fine”的迷之顏藝,轉向李鳶:“疼嗎?”
“不疼。”勉強止咳,李鳶搖頭。
“你看看看看看看。”
李鳶陰招在後頭:“我就是被他打慣了。”
“哎我次——天,你這個人怎麼?”老陰嗖嗖的耍詐呢。
“奶奶,我去盛點飯。”李鳶站起來就想溜。
“來你繞半圈不順路,小滿去。”小滿奶奶拿過李鳶手裏的小瓷碗,往彭小滿手裏一塞,推他起身,“做東道主的沒眼力,你去廚房給他盛,順便把電飯煲插頭拔了。”
彭小滿心不甘情不願一臉掛相,走到背後還沖李鳶比fuck。李鳶挺怕他往飯裏投毒的。
“他平常還能欺負到你頭上來呢?”又夾了塊糖醋小排,往李鳶碗裏遞。
一半一半吧。實話沒法兒說,李鳶搖頭:“沒有,他平時還挺仗義的。”
“我覺得你對他,算特別好了。”小滿奶奶講筷子從右手遞到左手,又放下,碼正,“感覺你在學校也一直都特別照顧他吧?以前就特別想謝謝你,老沒機會,也不曉得怎麼開口。”
突如其來的一個無比狗血又傻`逼的閃念。李鳶幾乎要脫口而出,說,那請您就把他交給我吧。
咬著牙根忍了忍,清醒了一下,沒說。
“我前段時間是真的以為他會受不了打擊,結果吧……”一聲悠長的歎息,無奈的意味多於憂愁:“他真的裝堅強怪厲害的,老讓人覺得他沒心沒肺缺根弦一樣,但他其實不是,對吧?”
李鳶點頭,很認同。
“真也沒指望他能跟你一樣優秀,能健健康康的,高高興興笑眯眯的,我和他爸就夠知足。”小滿奶奶近乎是感慨地一笑,說:“沒再弄得和他高一一樣。認識你,我覺得是他小子有福氣吧?”
李鳶從來沒這麼覺得,甚至以為這話該反過來講。
“哎,小鳶你發現沒有?”小滿奶奶笑笑,指指小天井:“他比他剛來上學那時候屁話多多了?”
李鳶琢磨了一會兒,想他腦海裏關於彭小滿的記憶,一直是從盡本職囑咐他去教務處領書,他回頭小聲說謝謝的那天起始。想下來,李鳶自己都要扶額昏頭,搞不清楚他變在哪里,搞不清楚喜歡他具體的哪點,步行近一年,日月窗間過馬,行路時寬時窄,也就是一轉頭,發現彭小滿突然就離他這麼近了,近到伸手就能抱他到懷裏,成就各種意義上的密不可分。挺多酸的,但也甜得夠可以。
小滿奶奶覺得自己是老花眼度數又深,或者會錯了當事人的意思,她在李鳶臉上讀出了一種極其成熟的脈脈柔情,快速地凝集,又快速地彌散。
李鳶頂了下鼻尖,瞄眼小天井,笑笑:“是挺多廢話的。”
但您不知道,我有多喜歡。
李鳶家樓梯口的聲控燈泡應時應景地癟了,李鳶捧著彭小滿的臉吻得他步步倒退,撞在牆上,驚落一片灰。彭小滿覺得面前這人正處於一種不知道怎麼親近他是好的狀態,略癲狂,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予以回應,很快就被壓制地更無餘地。翻三覆四輾轉幾回,彭小滿嘴疼的不行,放棄主次之爭了,改和風細雨的柔情路子了,手環上去,流水似的捋他髮絲脊背。
樓上有門鎖動響,李鳶才鬆開彭小滿的嘴巴,吻到頭靠在他肩上喘。
“天靈靈地靈靈,考得全會,蒙的全對。”彭小滿抱著他,突然神叨叨地來了一句。
“我天。”好險笑嗆,李鳶特無語:“你怎麼不去當段子手呢?”
“學業繁忙。”彭小滿舔舔嘴角,舔到股腥味兒,嘖聲:“狗子?嘴給你親爛了。”
“我看。”李鳶抬頭。
彭小滿沒讓看,又湊過去親他,是個春風和氣不伸舌頭的吻。最後一下嘬出了響兒,彭小滿說:“加油考,你肯定行。”
“我要不行呢?”
“那說明我倆差距還沒那麼大,我得偷著樂。”佻撻地勾勾他下巴,“你也還是我喜歡死的好男票,夠放心吧?”
月初,陽光隱匿雲中,啟源開了節收費八百的綜合類大學藝考考前輔導課。游凱風對著啟源明淨的落地鏡又練了遍《青衣》,自命題來了段兒單槍匹馬的即興,定了半分鐘小外八,覺得自己依然是個有戲的人,也覺出一股生理的嫌惡與疲倦。一屁股就地坐下,仰倘上地板,小臂擎上眼皮。講實話他挺害怕的,挺害怕還沒邁步向前,就抱定前路淨是陰謀詭計,覺出背痛腰酸。錢給了,一分不落,馬可沒能開出張收據,只給了個意味深長的OK的手勢,並笑笑說:有的人花的值有的人不值,不值我根本就不會提。
值不值,憑他現在的隻言片語就能斷定?游凱風不信,覺得他心裏話應該是:有的人拿的出錢有的人拿不出,拿不出的我根本就不會提。
游凱風過後突然感到了一種強烈的後悔,如水微沸,讓他恨不能即刻起身,沖進馬可辦公室揪著他衣領大喊,等等我沒想好你先還錢。不為任何,為他平白感到了負累。打點這筆錢前,走藝考是自負盈虧,交出去這筆,就成了和爹媽買賣,好比提前弄了比高利貸,既受支配,也從此往後,要時時刻刻警惕收支平衡。把喜歡的東西搞成這樣,多和自己過不去啊,多沒必要啊,多欠呐!
“啊啊啊啊啊啊。”游凱風就地打個滾,嚎出了微微反響,抱頭慨歎:“真幾把蛋疼……”
手機震動,來了條QQ,游凱風眼皮睜開條縫去看,續銘的消息,點開看是張清晰度不佳的圖。
差點兒讓他臥槽出聲的圖。
游凱風迅疾地戳螢幕回消息:???
續銘回的飛快:貼吧,匿名的。我覺得你是知道的,所以才過來想問你知不知道是誰。
游凱風:不是?!貼吧??誰啊臥槽???
續銘:都說了匿名。
游凱風:然後呢然後呢然後呢?我跟你語音吧!
續銘:不行馬上上課了。然後就是我給匿名樓主發了消息問他是誰能不能刪,他沒回我。
“我`操`他媽的誰那麼多逼事兒啊!”游凱風從地上蹦起來罵了句響亮的髒。
游凱風:彭小滿看見了?
續銘:沒吧,帖子剛發,流覽人數還很少,上午上課學生沒手機,中午回家就不一定了。
游凱風:重點他媽的不是同學看見是老師看見好吧!老班看見那不炸了?!
續銘:要給彭小滿看麼?
游凱風以句號代替無法陳述。
續銘:我覺得當事人得知道,比等到有人添了油加了醋再傳給他好。還有,他們兩個是真的麼?
游凱風停頓了挺久才回,這個我暫時不能跟你說。
續銘:OK,我懂。
游凱風拍拍屁股跑出了練習室,找馬可請假回校。
彭小滿可太喜歡李鳶臨時不在的日子了,再也不必憋得膀胱酸痛還得好說歹說求一番,才被皇上開恩似的放出座位奔向廁所。趴桌子眯一小會兒不被他戳醒說重點題型睜大眼睛記筆記,買瓶碳酸飲料上來不被他劈手拿走扔紙簍,被等差數列噁心得食欲全無不被他強拽去食堂吃飯。與之相對的,得缺幾天的筆記抄,缺幾天的李老師課後小灶,缺幾天自行車夫,缺幾天帥哥兒看。
彭小滿很多時候的埋頭小憩,都是眼縫微啟的偷看。
李鳶總會特精明地發現,會失笑,會將溫熱的手掌蓋上去,將對方的白晝變作黑夜,說:趕緊睡。
彭小滿手擎下巴,在內部資料上認認真真圈劃出已知條件,屈起手指抵著眉心歎了一口。
“彭小滿。”續銘越過桌椅坐上李鳶空出的位子,碰了碰他右肩:“看眼這個。”
“恩?” 彭小滿放下筆,俯首探向續銘桌肚下悄悄遞來的手機,看一眼就愣了,好比劈面的迎擊。
有著海拔落差的兩人,在明溪路連片樹蔭下一個主題不明的擁抱,角度吊詭的抓拍。怎麼解讀其實都可以,但因為間隙過近,而令人覺得它更趨向于傳達一種親昵的曖昧。彭小滿覺得甜,因為照片裏的人是他,而他抱的是李鳶;別人嘗不出甜,只覺得“臥槽變態吧”,因為抱一塊兒的分明就倆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