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謝申此刻算是全然看清眼前這個女人是那種給她三分顔色她能把顔料桶扣你頭上的人。
「真生氣了?」江棠棠放開他, 指腹粘著貼紙下端往上一掀, 把它們從他耳垂上取下,「不鬧你了。」
謝申斜睨她一眼。這人皮歸皮, 倒是很懂怎麽在犯罪的邊緣試探,一旦察覺苗頭不對立馬縮脚,弄得人和她置氣又顯得小心眼。正要拉她進去, 却見她把兩張小圓貼往鼻翼兩側一粘,扯著自己袖子喊:「看, 一秒變鼻環!」
他一愣。
她兩隻手又扯他袖口晃, 「看看, 是不是比你的耳環漂亮?」
四周暗昧浮動的光影從遠近高低各處抵達她的臉。那張滑稽生動的臉上笑容恣意,像是一陣風吹過蒙塵的書封,細碎浮塵在清晨斑駁的微光裡飛舞,那光影輕輕一閃,又變回酒吧街上的夜色霓虹。
他似乎解出一個答案, 來自一道名叫爲何動心的題面。
江棠棠見謝申未發一語, 只一瞬不瞬看著自己, 像是把自己屏蔽了。她垂了垂頭, 聳聳鼻子伸手去揭貼紙。
他却搶先一步,兩根骨節分明的食指忽然在她臉上一摁,把貼紙懸在外頭的一半對折,封住她的鼻孔,皮笑肉不笑道:「憋死算了。」
江棠棠:「……」
秦笠的聲音在一片音樂背景聲裡突圍而出,「謝申, 你幾分鐘前跟我說到門口了,怎麽現在還在這裡?」
江棠棠聽到他聲音一驚,趕緊縮到謝申身後,拼命扯蓋在鼻子上的貼紙。
死男人手還挺靈巧,貼得怪嚴絲合縫的。
謝申唇綫抿緊,壓著笑意。
秦笠和尤璟倆人已經出來,「棠棠呢?」
謝申感覺到背後一陣窸窸窣窣過後停下來,才用手指指了指背後。
秦笠樂呵,「怎麽,以新身份見我們還害羞上了?」說著往他身後探,「小棠兒?」
江棠棠拉過謝申垂在身側的一隻手,把撕下的貼紙粘他手心裡,站出身乖巧打招呼,「笠哥,尤尤,你們好。」
謝申微抬手腕,垂眸看了眼,沒說話。
秦笠一聽她這嚴肅認真的語氣哈哈笑,「別拘束,都是自己人。走,哥帶你去品新酒。」說著抬起一條胳膊隔空作個招呼人進去的動作。
那頭謝申倒是反應快,直接把人往自己身上攬,眼風掃過他,「走吧。」
秦笠悻悻收回手,手指順勢撇一下眉尾,心道不就談戀愛,有什麽大不了,怎麽轉眼還成了隻護食的小狼狗?
***
老闆特地叫了個調酒師進包厢爲他們做各種新款特調,江棠棠看著新奇,哪樣都想嘗。
開始的時候謝申給她把控著不讓她多喝,每樣只給試喝一口,還都是酒精濃度低的。後來他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就見秦笠他們已經慫恿她喝了不少。
其實她酒量還不錯,小時候家裡逢年過節聚餐江父會拿筷子沾甜米酒喂她喝,就從那時候培養出來的。
這回大概是酒的品種多,混到一塊入道文胃死馬就容易醉。
等謝申處理完工作電話回來,江棠棠已經處於半醉半醒的狀態。朦朧間她只覺得有一隻手扶在自己腰上,還隱約聽到手的主人沉著聲駡人。
秦笠被謝申駡了倒也不在意,畢竟都被荼毒這麽多年。
他說:「棠兒喜歡嘗讓她多喝兩口怎麽了,反正你在這裡還能出什麽事?」
謝申面色冷然,「你要是這樣,下次別再約我過來。」
「別介。你把人護這麽緊幹什麽,人家也有自己的娛樂生活。」他說著衝江棠棠輕聲笑,「是不是,小棠兒?」
「哎,是是是。」江棠棠熱情回應,又一頭倒上謝申肩頭。
「是什麽是?」謝申扶在她腰間的手使暗勁,掐得她嗷嗚一聲,「喝成這樣像什麽樣子,待會兒把你往街上一丟讓別人撿去。」
江棠棠舌頭都捋不直,「打洗你這個臭壞蛋!」
謝申蹙眉,「你有本事再說一次。」
江棠棠埋進他胸膛嘟囔:「好話不說第二遍呢。」
謝申:「……」
秦笠打圓場:「行行行,我的錯。我就是看小棠兒第一回 來,也不好掃她興致。」
尤璟也識趣跟著道:「謝總,我剛才也沒攔著他,不好意思啊。」
「算了。」謝申把人收緊,「我們先回去了。」
「行,我送你們出去。我們還且待一陣。」
秦笠起身送人,忽然想起什麽,「對了,今晚棠棠那個號碼不是還中獎了麽?你等等,我讓小伍找人把獎品拿來啊。」
***
今天早晨江棠棠起床,頭還有點兒暈。
她從床上坐起,楞楞四下望瞭望,熟悉的窗簾,熟悉的小沙發,熟悉的地毯,是在自己的房間裡。
昨夜後來就意識昏沉,也不記得是怎麽回來的。
她掀開被子往浴室走,囫圇漱了口,又掬幾把凉水衝臉,人才緩過來一點兒。
再回房間想拿手機給謝申打個電話,掉在地毯上的手機也早就電量耗盡。她抓了把頭髮,插上充電往外走,剛打開門,就撞上一黑影。
程陸抱著臂堵在門口,「江氏棠棠,你現在本事是越來越大了。昨天晚上喝得稀巴爛讓一個男人送回家,啊?」
江棠棠捂著腦門搓,沒發聲。
「別跟我這兒裝聾作啞。」程陸說:「你自己交代吧。你和謝申兩個什麽時候好上的?」
江棠棠這才抬頭,問:「昨天你們見著了?」
程陸語氣不好:「廢話。你昨天醉得跟頭死猪似的,人家一路從樓下給你搬上來的。」
江棠棠不好意思,「舅舅你別這麽形容我。咱們是一家,你把自己也給駡進去了。」
「你還敢頂嘴?我說你還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他哼哼兩聲,「舅舅是真好奇,你使得什麽招數,居然真把謝申給拿下了?」
江棠棠垂眸羞澀,「人格魅力吧。」
程陸:「你特麽昨兒個吐人家一身也好意思談魅力?」
江棠棠:「……」
程陸:「本來他帶你去喝酒喝成那樣我是很不高興的,不過看在他把人安全送回來而且被你吐得滿身都是也沒吭一聲,算個男人。」
江棠棠神色得意起來,「那當然,我看上的人能有錯麽?」
程陸白她一眼,「你看上的人沒錯,他看上的人我瞧著挺錯。」
「是嗎?」江棠棠心情好著,才不理他的揶揄,「那你可別提醒他啊,咱就將錯就錯。」
程陸瞪她,「別給我嬉皮笑臉,下去吃早飯。吃完了我再訓你。」
吃過早飯,手機也充了一些電。
她開機,微信有留言,兩個多小時前發來的。
謝申:【醒了給我回個電話。】
江棠棠打過去,「你這麽早就醒了?」
謝申:「你倒是比我想的醒得早。」
江棠棠:「……聽說我昨天吐了你一身。」
謝申:「嗯,衣服挺貴的。」
江棠棠坐到床沿,脚尖蹭地,「我賠你。」
謝申哼聲,「早知道你要賠,我穿件更貴的。」
江棠棠聽出他語氣不善,主動認錯,「我其實平時沒那麽愛喝酒。昨天那不是心情好嘛,就多喝了點兒,下次一定注意。」
謝申聽她說「心情好」,了然所爲何事,嘴角不由一彎,沒再追究。
江棠棠又問:「你今天有事嗎?」
「有點資料要看。」謝申從鼻梁上取下眼鏡,往辦公室窗外遠眺,「想約我?」
「嗯。」江棠棠輕聲應,「我今天也要去店裡。你要工作到什麽時候,晚上有空麽?」
「有。」
***
晚上八點半,東門天水夜市。
路燈下街道兩旁逐漸有地攤支起,陶瓷玉器書畫雕件舊家什被一個個攤主陸續出攤。隨著夜色愈深,人聲漸雜。
這裡早年是在淩晨兩三點才開市的鬼市,約定俗成每逢當月第二個星期的星期日開,後來附近建了居民樓,遭到居民投訴擾民,區政府干預之下才協調成了如今的天水夜市。
有哪家攤主的小孩兒從一旁跑過,謝申把江棠棠往裡拉,「你說帶我來個地方,就是這裡?」
江棠棠點頭,「對啊。」
謝申側眸看她,「我以爲你會約我看電影。」
江棠棠笑,「本來是這麽想來著,但是這是我們第一次正兒八經的約會,我得投其所好,才能讓你印象深刻。」
謝申通身正裝派頭和這世俗場面有些格格不入,他脫下西裝外套挂手臂上,裡頭穿的是純黑色襯衫,一絲不苟扎進褲子,尤顯寬肩窄腰。外套一脫,雖看著還是正式,多少接了點兒地氣。
入秋天氣轉凉,江棠棠問:「你不冷嗎?」
謝申:「還好,透透氣。」
前面不遠處一個攤位有人正蹲在攤位前打著手機裡的手電筒照著什麽仔細瞧,江棠棠就愛凑這種熱鬧,拉著人往前去。
近前一看,那人手裡捏著一枚印章,翻來覆去地看。
攤主見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心道大約是個外行,便開始忽悠:「這可是上好的老性藕尖白芙蓉雕的。您看看這個色澤,摸摸這個手感。別處買沒有十萬八萬可下不來。」
那人將手電筒白光聚於一處,「這裡有兩道裂紋啊。」
「那可不是有裂格才便宜賣嘛!」攤主席地而坐,擺起姿態,「您也看了半天,不買就放下,好東西不愁沒人要。」
謝申無聲淺笑,什麽藕尖白也就是騙騙外行人。他雖不是鑒定專家,這些小玩意兒從小也是耳濡目染輕易就能辨出虛實。東西是不賴,但絕不值那個價格。不過這樣的地方一向水深,旁人看在眼裡,雖心裡明白,嘴上也不便多話。
倒是江棠棠,蹲了下來一直盯著那人手裡的印章瞧。
謝申微提褲腿也蹲下身來,輕聲問她:「怎麽了,想要這個?」
攤主見這一男一女過來,男的看上去就是有錢人模樣,便對原先那位顧客出聲道:「您看這小姑娘識貨,您要不買就先讓她拿著看看。」
那位顧客聞言睨江棠棠一眼,不情不願把東西遞到她手裡。
江棠棠攤著手心細看,越看越覺得,這枚麒麟戲珠印章實在很像那天盛佩清在向爺店裡幫她選的,後來她轉送給向小園的那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