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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什麽都有》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沈晝葉:「……」

  怎麽辦, 這人還挺有理, 是殺了還是宰了?沈晝葉看著陳嘯之那張的確可以招蜂引蝶拈花惹草的臉陷入思考——他每個毛孔裡都透露著找事兒。

  「我說得有錯?」陳嘯之嘲道:「沈晝葉你自己說說看, 是不是這個道理?」

  沈晝葉:「……」

  沈晝葉沉默了兩秒鐘,接著陳嘯之又陰陽怪氣地重複:「呵呵, 我那段時間幹什麽都和你沒關係。」

  沈晝葉:「……」

  如果沈晝葉耳朵稍微尖一點兒,就會聽出陳嘯之那語氣特別意難平。

  沈晝葉看著陳嘯之的臉,一時甚至都不知道說什麽, 只覺得陳嘯之這人的確該死——可她實在不好發作。

  ……那十年確實是分手狀態, 沒法干涉他……沈晝葉心中憋屈幾乎都要溢出來了。

  那十年如果沒分手就好了……他也不會有這麽多屁事事爛桃花……三十七……狗東西!

  沈晝葉心中滴血, 在心中給陳嘯之重重記了一筆,道:「噢。」

  然後她心想我是個講道理的人,不會跟他玩這種游戲, 遂忍耐地說:「那我以後不這麽說了。」

  陳嘯之:「…………」

  陳嘯之瞬間被哽了回來,欲言又止。

  沈晝葉不曉得他要說什麽……說實話她也不是很關心,且讓陳嘯之自己作去吧。

  於是她安靜地跟著陳嘯之往前走,沿著鋪滿陽光的長街, 走向那個韓國人開的中餐館。

  沈晝葉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尤其是這種沒法和他計較的場合。她看著陳嘯之爲她拿著兩本厚書,月季開得姹紫嫣紅,麻雀鑽進樹叢,而當她看到兩個人的影子粘在了一起時, 火兒就不是很大了。

  「……」

  沈晝葉忽然開口問:「陳嘯之。」

  陳嘯之嗯了一聲。

  「我有個問題,一直沒認真問過你。」沈晝葉說。

  陳嘯之劍眉揚起,示意她問。

  沈晝葉停頓了一下, 問道:「你是真的打算回國嗎?」

  陳嘯之:「……?」

  他那表情的意思很簡單,希望沈晝葉詳細描述她過於粗略的問題。

  「……我的意思是,」沈晝葉猶豫道:「你在這裡其實很舒服的。系主任就是你導師,我先前和別人閒談的時候他們說,你畢業的時候是羅什舒亞爾教授力排衆議,堅持聘了你做ap……你多留幾年的話,應該連終身都拿得到。」

  陳嘯之饒有趣味,專注地端詳著沈晝葉。

  沈晝葉想了想,又很卑微地說:「……學校越好給錢越少,我校青椒……」

  陳嘯之笑著問:「你校青椒?」

  「……,」沈晝葉想起自己領過的助教工資,大義凜然地承認:「……從我們引進從不敢明寫待遇上來看,工資應該很有歷史感。」

  陳嘯之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能在外找到教職的人,少有回去的。」沈晝葉支支吾吾道:「從我爸的那個年代,甚至更早的時候,能留國外的的人都留下了……可能是你完全沒經歷過可能不知道,國內的科研環境幷不太好……」

  陳嘯之看著沈晝葉,滿是促狹地問:「然後呢?」

  沈晝葉語無倫次:「所……所以……我就很好奇,你是不是真的想回國……」

  「一,」陳嘯之道:「沈晝葉,我先問你,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你會回去嗎?」

  沈晝葉想了想,答道:「……應該會考慮吧,我媽總讓我不要介意她們,想去哪就去哪,想去做什麽就做什麽……可是我看著我媽的白頭髮,不忍心讓她那麽孤單……我不放心她和我奶奶。」

  陳嘯之點頭,漫不經心道:「對,我也不放心她們。」

  「……」

  沈晝葉感到自己的耳根都在陽光下燃燒。

  「我也是獨生子,」陳嘯之一本正經地道:「你也是。而且我們還住得那麽近。」

  沈晝葉:「嗯。」

  沈晝葉意識到這是他們在談論他們之間的未來。

  陳嘯之說:「所以寓情於理,我們都該考慮一個方便回家看看的地方。」

  「……但是,」走在馬路旁的陳嘯之將沈晝葉微微一扯,令她走人行道的裡側:「這其實不是最終驅使我的東西。」

  「十三個小時的飛行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陳嘯之道:「我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很久,這裡有我的恩師和我的朋友,說很多人羡慕我的生活都不爲過……我爲什麽考慮回去。」

  沈晝葉:「……?」

  陳嘯之平淡道:「……沈晝葉,我對你父親的印象不深,但是記得你是長在他身邊的,他教你何爲科學,何爲未知。他是個很自由、很隨性的浪漫主義者。」

  沈晝葉沉默了一會兒,「是。」

  「我小時候爸媽不在身邊,是跟著我祖父母長大的。」陳嘯之說:「其中我爺爺他老人家去世很久了。生前很喜歡騎著自行車出去看風景……他出生於我們民族歷史上最動亂也是最落魄的年代。」

  陳嘯之長籲一口氣,說:「他老人家不隨性,也不自由,甚至很嚴厲。」

  「但是却傳承給了我一點……」

  「不太一樣的東西。」

  沈晝葉一楞,忽然想起奶奶和父親五年矛盾的源頭。

  ——奶奶想讓父親回國,父親却不願意,奶奶一怒之下斷去了和父親的聯繫,直到孫女的出生才有些鬆動。

  那些二十多年三十年前的、她出生前的往事一股腦涌了過來。

  他們走到了餐廳,路邊歪歪扭扭搭著兩輛山地車,餐廳外花枝累累,垂墜著秋日的花朵。

  「我們確實是要回國的。」陳嘯之漫不經心道:「——但是不急於一時,我這裡的funding還沒結束,課題也剛開始……所以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整理。」

  沈晝葉眨了眨眼睛:「唔?」

  然後陳嘯之說:

  「你不用操心這個。這些事我管。」

  於是沈晝葉順從又慶幸地點了點頭。

  陳嘯之和她不同,他天生擅長與人打交道,不後退不妥協。他會游刃有餘地施壓,不輕信,甚至比同齡人成熟堅强得多。

  沈晝葉自知自己在惡意前像個手無寸鐵的孩子,她摔得遍體鱗傷也無法成長,無法變得强硬。可他却是個穿著鎧甲的、山岳般的戰士。

  ……如果沒有分手的話,也許這十年真的會不太一樣。

  沈晝葉模模糊糊地想。

  「還有一個事兒,」陳嘯之忽而心情不錯地開口:「——沈晝葉。」

  正走神的沈晝葉瞬間被扯了回來:「誒?」

  陳嘯之將門簾一挑,裡頭炸醬香氣撲鼻,人聲鼎沸。

  然後陳教授促狹地道:

  「——你關心我那模樣,特別小媳婦。」

  「…………」

  沈晝葉收穫了『小媳婦』的評價x1,憋屈得要命,有心想將名字扣回陳嘯之身上,但是姓陳的垃圾却跟銅墻鐵壁似的,沒有半點兒空隙。她憋悶地吃了碗甜口兒的炸醬麵,又和陳嘯之幷排走回了他們的辦公室。

  沿途風景如歌,學生騎著自行車疾馳而過,加州之秋山海般涌來,正如她父親曾描述的模樣。

  「……沈晝葉,」陳嘯之忽而開口道:「挺好的。」

  沈晝葉一楞:「嗯?什麽?」

  「……挺好的,」陳教授聲音不太大,聽上去還帶著點兒羞赧,說:「——就這麽一起出去吃飯,你想吃什麽就帶你吃什麽,吃完飯又一起散著步回辦公室……」

  然後他總結:「就這個——很好。」

  沈晝葉看出陳嘯之春風般的怡然,他眼裡的愛意與滿足幾乎都要溢出來了。

  女孩子忍俊不禁,裙擺在加州摻了光的風中飛揚。

  「看不出來——」沈晝葉溫溫道:「你還挺好滿足的嘛。」

  她初戀男友避開眼光,說:「……我一直挺好滿足的,只不過你從來沒關心過。」

  沈晝葉一怔:「我怎麽又沒關心啦?」

  「你?你但凡關心過我半次——」她初戀似乎很努力地忍了嘲諷,說:「——算了,老子不翻舊賬。」

  沈晝葉:「……???」

  沈晝葉立刻凜然道:「陳嘯之你給我把話說清楚,我哪兒不關心你了?」

  陳嘯之眼睛一眯,危險道:「你他媽還橫上了——」

  「——我還不能橫了?!」沈晝葉憤怒起來:「姓陳的你一口黑鍋都扣我頭頂上了,你說清楚……」

  陳嘯之更怒了:「——我說清楚?!——你還要我說清楚?!」

  沈晝葉:「你說啊!」

  這還沒三句話,兩個人就站在街上吵得臉紅脖子粗,路過的行人紛紛爲之側目,沈晝葉注意到別人的目光也沒慫。

  陳嘯之:「……」

  沈晝葉倔强地說:「必須給我說個所以然出來。」

  陳嘯之難以相信地盯著沈晝葉看,發現她沒有半點兒認慫的樣子,登時怒氣衝天咄咄逼人仿佛沈晝葉是個垃圾負心漢——

  然後他說:

  「十年前,你要是他媽的但凡關心我半點兒,會和我分手嗎?!」

  「……」

  沈晝葉:「…………」

  兩個人瞬間靜了。

  陳嘯之似乎也沒想到自己能放出這種屁,沉默得可怕……

  路上行人不少,沈晝葉打破沉默,艱難地開口道:「那……那我先假裝我們是演戲的樣子,就這麽往前走兩步……」

  陳教授:「哦、哦——那我也裝作沒有事發生……」

  沈晝葉只覺得自己都要燒起來了,陳嘯之的耳根都在泛紅,向前走了兩步。

  下一秒沈晝葉跑了起來,陳嘯之緊隨其後,秋日陽光灑落在他們身後。

  爲什麽呢,沈晝葉感覺自己在陽光下燃燒,順從地閉上眼睛。陳嘯之看上去對長達十年的分手在意過了頭,他應該是在爲自己討一個公道,否則也不會在這種場合脫口而出。

  他看上去似乎真的很委屈——可到底哪一點委屈他了?

  我還沒嫌他不乾淨呢,沈晝葉置氣。

  而且又吵起來了啊!明明原來氛圍還挺溫馨的,結果說吵就吵,都快忘了這幾天吵過多少次架了……我室友說要判斷兩個人是不是夫妻,就要看兩個人能不能三句話之內吵得不可開交。

  從這點來看我的確和陳嘯之老夫老妻了——

  老夫老妻。

  沈晝葉剛想嘆氣喪一喪——然而下一秒,陳嘯之就在奔跑中,重重握住了沈晝葉的手指。

  明明只是普通的牽手,可握住的瞬間,沈晝葉骨頭靈魂俱是一酥。

  他們肌膚觸及之處,仿若燒起了燎原山火。

  ……

  …………

  致:親愛的我。

  你還好麽?

  大雁南飛,枝頭落葉歸向根,昏落夕陽投下長長紫光。

  坐在窗邊的沈晝葉看黑雁遠去,大雁正向南遷徙,它們將橫跨漫漫美洲大地,去往南方州郡溫暖的渡口草野。

  她低下頭,在草稿紙上以娟秀的字迹寫道:

  不知道收到信的你是在幾月份,是走在人生的哪個階段,我們之間的時差是否還是十年……不如說,我根本不知道這封信能不能寄到你的手中。

  這是一封可能永遠也不會寄達的信,可我仍在寫它。

  晝葉,我這裡已經步入了十一月,加利福尼亞的冬天據說不是很冷,可我現在出門已經要套上很厚的外套了。我每天早上六點就會起床,一開始我懷疑是我睡眠質量有問題,可後來發現我好像也不是很困,應該是心裡有夢了的緣故。

  沈晝葉停頓了一下,發現鋼筆不是很好用,甩了甩筆,繼續寫道:

  有夢的感覺,我已經遺忘了太久。

  身體也好些了,陳嘯之每天早上堅持給我帶早點,他每次把保溫桶掏出來我都很想笑,但是又會想起我本科的時候班上有女孩每天早上都會吃到男朋友帶的早飯,她男朋友六點就會起床給她買飯,又給她送到教室裡……如果我沒和他分手的話,這可能也會是我的大學生活。你上大學了嗎?

  啊,還有,魏萊要再年底結婚了。

  人到了這個年紀,周圍的人事是劇變的,你覺得恒定的一切都會偏離你想像的軌道。我小時候只知道人是要結婚的,却不知道結婚意味著這麽多的東西,從此少時的朋友不單單是我的朋友,她以後將屬很多人——不,從她談戀愛的瞬間我就在體會這一點,一部分魏萊離你而去,你成爲了她那一半生活中的陌路人。

  如今,那一半陌路的魏萊又變大了一些。我在告別她。

  沈晝葉抬起筆,抬頭望向遠處沉沒地底的夕陽。

  ……有一部科幻小說中曾設想,如果過去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見面,是不可以碰觸彼此的。因爲假若碰觸的話,碰觸的瞬間兩個『自己』都會爆開來,連能量都消失殆盡,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這設想幷無半分理論依據,但是却噱頭十足,十分滿足看客的期待。

  我們真切地碰觸過彼此,無事發生。

  可我想那科幻小說其實寫得很對,我精神上經歷的衝擊,甚至不能用『爆』去形容。誰能想到十五歲和二十五歲的自己的對峙會造成這樣大的衝擊呢?

  然後沈晝葉長籲口氣,在微寒秋風中寫道:

  信寫得豪情萬丈,可研究的進展却十分糟糕。

  我原來就料到我們所用的方法會有麻煩,陳嘯之也是。一開始用這個方法也是爲了更好理解我和陳嘯之所共同設立的模型,其實早就料到了會失敗,但我認爲加深對它的理解,也許會有新思路……但我現在感到失敗近在眼前,更深覺自己走進了死胡同。

  ——真真正正的死胡同。

  她搓了搓凍紅的手指。

  陳嘯之也一籌莫展。她寫完,把草稿紙翻了個個兒:

  我們無論如何推演都推不出問題在哪裡,所有的步驟都順滑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却總是卡在了那一步。我昨天晚上和他在辦公室耗到半夜十二點鐘,他開車把我送回宿舍,今早我六點半來的時候,發現他昨天晚上送完我之後又開車回來,在辦公室耗了一整晚上。

  我知道他和我是一樣的……

  我還有另一樣苦惱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成年,所以不過多傾訴了。

  沈晝葉揉了揉臉,寫下最後一句話:

  祝你一切都好。

  然後沈晝葉寫下落款,翻出那個被翻得鬆軟的本子,將剛寫就的那兩張及其隨意、上頭還用自動鉛寫滿了演算步驟的演草紙一折,隨便找了頁本子塞了進去。

  那本子裡已經塞滿了沒寄出去的傾訴信。

  沈晝葉發現信寄不出去之後仍在斷斷續續的寫,却不抱希望於寄出去,只是單純地傾訴著。與之相配的是她的用紙越來越糙越來越放飛,如今終於動用了自己薄如蟬翼,拿去當餐墊都透油的演草紙——還是剛算完的、被手抹得髒兮兮的那種。

  沈晝葉居高臨下地看著本子:「……」

  本子一言不發……

  「你真的沒話對我說嗎?」沈晝葉眯起眼睛對本子道:「我覺得你好像不是個普通物件兒啊。」

  本子仍然安安靜靜,封皮靜悄悄泛著光。

  沈晝葉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小卷毛,威脅道:「你小心我今晚就把你給燒了……」

  下一秒陳嘯之推開門,訝异地問:「你要燒什麽?」

  沈晝葉唔了一聲,幷不避諱陳嘯之的目光,將本子塞回自己的書架上,對他說:

  「……一個鐵憨憨。」

  研究的確不順。

  沈晝葉的晚飯是和陳嘯之一起在餐廳解决的,學生們吵吵嚷嚷,沈晝葉看著他們的身影發呆,吃著左宗棠鶏,腦子早就已經飄到了九霄雲外。

  其實對面坐的陳嘯之也沒好到哪去。

  他看上去也許比沈晝葉體面些,畢竟沈晝葉是真的隨便一抓頭髮就跑出來吃飯了,還戴著眼鏡,與她沒有心事時的精緻小裙子小皮鞋小仙女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頗有種馬克思·普朗克1878年到1901年的劇變之感。

  ……相比之下,陳嘯之的變化還是要稍微小點兒。

  沈晝葉忽然開口:「你覺得……」

  陳嘯之從自己的湯裡抬起頭,示意沈晝葉說。

  沈晝葉想的那堆垃圾在嘴邊滾了三滾,終於痛苦地說:「……沒什麽。」

  陳嘯之了然地點了點頭,貼心地問:「需要頭痛藥麽?」

  沈晝葉用勺子戳碎盤子裡的鶏,邊戳邊道:「不行我昨天吃過了,這幾天我决定控制一下,誰知道水楊酸類有沒有藥物依賴。」

  「應該沒有吧……」陳嘯之迷茫道:「應該沒有。」

  沈晝葉低下頭去吃飯,兩個人又各自陷入沉思。

  夕陽逐漸西沉,陳嘯之舀起一勺湯,忽而說:「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我們在第四步納入的延遲常量……」

  沈晝葉抬起頭,下一秒,一個餐盤往他們身旁一放。

  「……!」

  兩個人俱是一驚,放下餐盤的羅什舒亞爾教授笑道:「介意我在這坐著吃飯麽?」

  陳嘯之一楞:「老師?不介意。」

  然後他讓開了些位置,老教授坐了下來。

  「我前些日子聽說你們兩個人在……」羅什舒亞爾教授拿起叉子:「date,看來傳言非虛。」

  沈晝葉靦腆地點了點頭。

  老教授笑了起來:「怎麽一個兩個都這麽憔悴?你們兩個人的課題不順麽?」

  陳嘯之莞爾地說:「是,卡住了。」

  「課題卡住……」老教授道:「每個人都會遇到個五六七八次,很正常的。如果需要幫助,隨時可以來找我聊聊。」

  陳嘯之似乎想起了什麽,微微放鬆地笑了起來。

  「只是我這把老骨頭不一定幫的上忙了。」羅什舒亞爾教授笑了起來,不無寂寞地對陳嘯之說:

  「在你碩士博士的時候我尚且還能指導一二,如今恐怕會非常困難。」

  沈晝葉抬起頭,望見陳嘯之稍顯寂寥的神色,他點了點頭,與老教授聊起了別的。

  是了,沈晝葉想。

  ……這可能是每個人必經的一步。

  一開始時前面有著一個引路人,一個大前輩,他會告訴你該如何做,告訴你你的問題出在哪裡。

  可終有一日,你的前方不再會有人指引,不再會有人給你建議,一切都需自己摸索。

  沈晝葉微微嘆了口氣。

  老教授笑道:「兩個人都開心些。」

  「遇到坎兒是很正常的事情,」老教授說:「尤其你的領域還偏理論,這樣的情况下一兩年——甚至三四年,沒有成果,都是正常的。」

  陳嘯之笑了下,對老教授說:「我倒是明白,但我覺得她不明白。」

  沈晝葉:「……」

  沈晝葉一待,看到對面倆faculty的眼神兒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心想這他喵和我有什麽關係,然後她低頭一看。

  「……」

  「…………」

  「……你嫌弃我穿宅t嗎?」沈晝葉看著自己身上的馬里奧問。

  陳嘯之沉默片刻,誠實地答道:「我嫌弃你不梳頭。」

  就衝那句話,沈晝葉差點把陳嘯之給薅禿了。

  無論怎樣,無論是對沈晝葉還是陳嘯之,課題毫無進展是挫敗感很强的一件事——尤其是對沈晝葉而言。

  陳嘯之已經或多或少經歷過了,可沈晝葉是真的新手。

  開創性的工作和考試完全不同,考試是有正確答案的——只要做對即可,你就算不會做也知道答案就在那兒,題目如果沒有答案的話,說明是出題人的錯。

  大多數科研工作人員其實都是在copy大佬的工作,真正能够做到前沿的是少數,95%以上都在畫瓢畫碗。

  因爲許多人不會接觸真正的前沿,更不要提更有挑戰性的、開創性、原創性極强的課題了。

  而這樣的課題,前方是一團不可分辨的霧氣。

  ——你永遠不知道前方究竟是一堵磚墻,還是一條康莊大道。

  ……

  十一月初秋,太陽徹底沉進地平綫,冷風微微刮起,沈晝葉和陳嘯之兩人吃完飯走出餐廳,遠處有學生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打籃球。

  陳嘯之冷颼颼地說:「沈晝葉你再拽我一根頭髮,我把你整頭狗毛都拔掉。」

  沈晝葉一聽,對陳嘯之充滿挑戰精神,伸手便扯他頭毛。

  陳嘯之:「……」

  「你等著。」被扯頭髮的陳教授凶狠地威脅。

  ……然後他不了了之。

  不僅不了了之,陳教授在路過販賣機時,甚至還很凶狠地進去拎了兩罐熱可可,一罐給了沈晝葉,另一罐則自己揣兜裡暖手。

  秋天風頗冷,沈晝葉抱著罐罐,小口喝著可可,說:「想喝旺仔了。」

  陳教授,冷漠地:「那你就想吧。」

  「……」

  沈晝葉已經學會了無視陳嘯之的狗態度,嘆了口氣,問:「……我們如果真的做不出來怎麽辦呢?」

  陳嘯之沉默了許久,沒有回答。

  他們走在凜凜的風裡,過了許久,陳嘯之終於答道:「……無論怎樣,我們都要相信我們的課題是可以被證實的。」

  「如果不行,」陳嘯之微微一停頓,聲音沉且啞地道:「就等證實之後再說。」

  沈晝葉看著他。

  「……現在考慮這個,還是太早了。」

  那一刹,路燈在這校園中亮了起來。

  秋夜東天月圓,無論是沈晝葉還是陳嘯之,誰都不知道終點何在,更不知前方究竟是路,還是一道磚墻。

  ——在答案真正揭曉之前,無論是路還是墻,都應全力以赴。

  秋風吹過,沈晝葉微微閉了一下眼睛。

  而她再睜開雙眼時滿目猶豫,停頓了一下,對陳嘯之說:

  「——我有事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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