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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什麽都有》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黑暗中,沈晝葉簌簌地鑽進了她的小被筒,將她抱了多年的兔子布偶拽進了自己的懷裡。

  沈晝葉一向喜歡蹭著東西睡,幷在那時候東想西想。

  ——這隻兔子布偶陪伴了她多年。

  從沈晝葉有記憶時起,她的這隻兔子就陪伴在她的身側,它是沈晝葉抱著睡得破破爛爛的『安全毯』,裡面浸透了令她安心的味道。

  這小兔子在她牙牙學步時就陪在她的身側,是她拆卸家裡電視的晶體管的見證者,見證了她翻上屋頂將自製的風力發電機安在房頂,令暖黃的燈泡中淌過顫抖的電流,鎢絲在大風驟起的夜中亮起。

  這布偶曾與奶裡奶氣的小姑娘一起玩過家家,與她一起回過國,在小主人小學入學的前夜蹭過她的鼻梁,見證過小姑娘與父母吵架後的抽泣,見證過她去畢業舞會的夜晚,見證了她十二歲的初潮。

  如今它在小主人十五歲的夜晚,用小小的紐扣眼兒貼在待長大成人的小姑娘,緋紅的眼皮上。

  姑娘的心跳猶如隱約雷鳴萬葉錚然作響。

  却又柔軟得如同初春四月,細雨灑落花前。

  咚一聲,又咚地一聲。

  ——陳嘯之,他會喜歡我嗎?

  明明只是簡單的五個字,明明只是在心裡滾一遍而已,沈晝葉心中却還是像烟火般爆裂開來一束花。

  她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想起那個在大雨天救下她的少年。在黑暗中抓住她的、少年的手。

  他們走過的,回蕩著音樂廣播的校園。傍晚的出租車裡,他像星辰一般閃爍的雙眼。在考場外外等待的身影。水木年華。麥芽糖、酸奶和夜市。

  披在她身上的,溫暖的外套。

  ——學會了笨拙道歉的、總是讓她感到安心的男孩。

  ……

  陳嘯之喜歡我嗎?

  沈晝葉人生第一次,模糊地想。

  ——他對我好的時候,他在想什麽呢?

  他對別人也這樣好過麽,我是特別的麽?他會喜歡我身上的哪一點?我的聰慧還是我的外表?爸爸告訴過我,他愛媽媽的眼睛,因爲裡面有不屈的火焰,他也會像爸爸愛媽媽一樣,喜歡我的眼睛麽?

  十五歲的沈晝葉蜷縮在被子裡,心跳如雷鳴,耳根都在發紅。

  ——他會覺得我漂亮嗎?-

  梁樂:「……」

  梁樂極其勉强地問:「沈晝葉,你確定,想從我這裡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清晨的陽光灑滿課桌,沈晝葉朝門口看了一眼,確定陳嘯之還沒進來,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

  梁樂撑著臉,坐在沈晝葉的身邊,上下左右看了沈晝葉一圈,勉爲其難地說:

  「……你啊?長得不算差勁吧。」

  沈晝葉:「…………」

  「不差勁,」梁樂毒辣地說:「但是比起林青霞差遠了。」

  沈晝葉拍著桌子怒道:「我和林青霞能比嗎!!」

  梁樂懶洋洋地說:「那不就完事了,我欣賞女人的顔值僅限林青霞。你不要越級碰瓷了。」

  沈晝葉:「……」

  算了,不該問他,沈晝葉嘆了口氣。

  片刻的沉默後,沈晝葉又扭扭捏捏地開口:「……所以,學長,我哪裡長得比較好看鴨?」

  梁樂眉頭一皺:「哈?」

  沈晝葉托著自己的臉,凑過去給梁樂看,笑眯眯地說:「對,就是問你呀學長。你提供一點作爲男生的意見。——作爲男生,你覺得我哪裡比較好看?」

  梁樂:「……???」

  梁樂那表情簡直是24K純金的嫌弃。

  沈晝葉毫不懷疑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梁學長噴成個花瓜——然而她特別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便固執地眨了眨眼睛。

  梁樂表情像打翻了調色板似的,甚至帶著一絲想逃離的痛苦,道:「你他媽這種破問題問我有什麽用……」

  可梁樂還沒說完,沈晝葉就以眼角餘光,瞄到陳嘯之走進了班裡。

  下一秒,沈晝葉幾乎是觸電般,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梁樂:「……」

  然後,沈晝葉小小聲地,甜絲絲地說:「學長,一會兒再告訴我歐。」

  梁樂:「……???」

  是個人都能察覺出其中的不自然。

  冬日陽光煦暖,陳嘯之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拉開了包鏈,開始將書包裡的東西一樣樣地朝書包裡放。他沒回頭,校服領子裡露出件深灰色的衛衣,性感高挺的鼻梁只剩一個剪影。

  梁樂難以置信地看看正在收拾東西的陳嘯之,又看看沈晝葉:

  「……你……你他媽認真的?」

  沈晝葉可憐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搓了搓爪子,像是在他不要說話了。

  梁樂:「……」

  梁樂恨鐵不成鋼,抄起自己的學案,砰地揍了一下沈晝葉的腦殼。

  ——爛泥扶不上墻的東西。

  梁樂憤怒地心想-

  CPhO複賽,與預賽不同,是超出高中物理高考大綱的。

  在CPhO複賽時的試題,會有相當一部分大學物理,甚至大學以上的內容。而其决賽時甚至還會有一些未被納入教材的新概念、最新的研究結果,幷詢問同學們對這些成果的理解與應用。

  因此這次的理論課,據說會和先前完全不同。

  那時風在外面呼嘯,破舊的教室窗戶被吹得咕咚作響,沈晝葉本來期待的是一個中年的、訓練有素的競賽名師,按照中年理科男定律,這個老師有85%以上的可能謝頂,極有可能還有個鼓鼓的肚子。

  沈晝葉甚至還和梁樂打了個賭,就賭老師的髮型是地中海,還是地方支援中央。

  ——可是那老師走進來時,全班都楞住了。

  這位老師年事已高,一頭白髮白得如霜似雪。他個高清瘦,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深灰色夾克衫,戴一架金邊眼鏡,走到講臺前站定,風骨如刀。

  沈晝葉楞楞地:「……哇。」

  梁樂壓低了聲音:「……我感覺這不是個普通老師……」

  下一秒,那老人溫和笑道:「同學們好,看到你們這些年輕的面孔真不錯,我是真的,很久沒看到這麽有生機活力的孩子了。」

  班裡同學已經不是第一次聽這些話,都笑了起來。

  「你們以後會頻繁看到我。」老人聲音柔和:「我將是你們的負責人,也可以理解爲班主任。未來的一個月,甚至兩三個月,我將會和你們一起度過。」

  一個大膽的高中部學生喊道:「可是老師我都沒見過您!全校的物理老師我都認識……您是退休返聘的嗎?」

  那老人笑著搖搖頭:「不是,我不供職於這裡。」

  學生笑著問:「那老師您是從外面聘來的嗎?」

  「……也不是。不過我還是先自我介紹一下。」

  接著,那位老人和藹地說:

  「——我有不少名頭,北大物理系教授,長江學者,國家天文臺某基地的首席顧問,宇宙與暗物質研究所P日nciple Scientist……」

  然後老人溫和地笑了笑,對下面的同學說:「不過在這裡,你們只需要叫我慈老師。」

  他幷無任何炫耀之意,只是很平淡的叙述。

  可下面的同學幾乎將水都噴了出來。

  「——很榮幸認識大家,」慈老師和藹地說:「我叫慈懷昌。」-

  老人將『慈懷昌』三個大字寫在了黑板上。

  「至於我爲什麽會來這荒郊野外,來教大家這些小兒科的東西,」他一邊寫板書一邊說:「以後和你們一起玩的時候我們再進行討論,但是在開始我們的課程之前,我首先有兩件事要告訴大家。」

  「第一,」老人聲音和聲細語:「我是個脾氣很好的老師。」

  正是因爲和聲細語的緣故,哪怕他還在說話,教室裡也維持著炸鍋的狀態,沈晝葉都難以相信自己聽到了誰的名字——慈懷昌,慈懷昌!

  「學長學長學長……我爸認識他,」沈晝葉拽著梁樂的袖子,發著抖道:「慈懷昌!就是他!他一直想見慈教授一面!我給你說,這個慈教授特別、特別、特別了不起……」

  梁樂雙眼放空:「……不說別的那一串名頭就他媽很可怕了啊……」

  下一秒,一臉得道高僧的慈教授道:「——第二。別惹我。」

  教室裡,瞬間鴉雀無聲。

  老頭子快樂地笑了起來:「感謝同學們的理解與配合。我真的脾氣挺好,但是我可以保證一件事,在座的各位沒有一個願意惹我的……下面我們來點個名,先做個自我介紹吧。」

  全班:「……」

  「據你們校長說這個班原來一百四十多個人,」慈懷昌推了下眼鏡,看著花名册笑道:「現在還剩四十三……喲,隻淘汰了一百?說明整體程度不錯啊。」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花名册,莞爾道:

  「——甚至還有極個別的,初三的,高一的同學。」

  沈晝葉一聽就知道是在說自己和陳嘯之,當即一陣緊張,朝陳嘯之的方向看去,想和他對個綫。

  然而陳嘯之,却目不轉睛地盯著老師。

  ——對綫失敗。

  沈晝葉羞耻地撓了撓頭,心想:爲什麽都是我在看他啊。

  總感覺自己在意他在意得太多了,沈晝葉腦袋上冒出一個悶悶的泡,最後如果說我自作多情的話……我是不會接受這個結果的。

  慈懷昌道:「首先認識一下大家吧。我隨便點名字,大家起來介紹一下自己的名字、愛好,和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寫下的夢想。」

  小學一年級時寫下的夢想。

  這幾個字實在是太過跳脫,沈晝葉待了一下,接著就笑了起來。

  慈懷昌看了看花名册,溫和地喚道:「——周成。」

  沈晝葉想起這個人和陳嘯之還玩的蠻好,似乎如今還和他是同寢室。她回過頭看,周成站了起來。

  「大家好,」他毫不臉紅地說:「我叫周成,大家應該都認識我了吧,我是高二一班的。愛好是打游戲,這個大家也能爲我作證。祖籍是艾澤拉斯……」

  下頭爆發出一通男生的哄笑。

  沈晝葉頭頂冒出一個『艾澤拉斯是什麽』的問號,下一秒,陳嘯之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後腦勺上。

  沈晝葉:「……」

  「別拍我,」沈晝葉不滿地拽拽他的手道:「也別摸我的頭。」

  陳嘯之哦了一聲,仍舊使勁兒拍了下沈晝葉的腦袋,淡漠地解釋道:「——他玩魔獸的。」

  沈晝葉被他拍得懵懵的:「魔獸我知道。但艾澤拉斯是……」

  「……艾澤拉斯是大陸的名字。」十五歲的陳嘯之拍著小姑娘的後腦勺兒,頗爲愜意地說:「周成說自己是艾澤拉斯人,就是說他來自艾澤拉斯。和你自我介紹的時候說你是美國人是一樣的。」

  沈晝葉:「……」

  沈晝葉已經沒有力氣解釋了,更沒力氣撓他。你他媽才是美國人。

  慈懷昌聽得也頗爲開心,說:「艾歐澤亞?我先前看到不少學生都愛玩這個游戲——縮寫是wow是嗎?周成很好,大家說的時候不用顧忌我,怎麽快樂怎麽來。」

  周成想了想,終於紅了一下臉,誠實地說:「小學一年級的夢想是成爲炸鶏店老闆。」

  慈懷昌哈哈大笑。

  教室裡氣氛非常好,一個個都上去自我介紹了一番,而且小學一年級的夢想一個賽一個的神奇,甚至還有人說自己當時寫了『想成爲鴨嘴獸』。

  慈老師問爲什麽,那男生便回憶了一下,說,是《十萬個爲什麽》上有篇文章,說鴨嘴獸是個珍貴的瀕危生物,爪子奇短,受法律保護,他小學的時候覺得,如果能成爲鴨嘴獸,他媽就再也不會逼他去學鋼琴了。

  慈老師笑得打跌,問:「那你現在鋼琴彈的怎麽樣?」

  那男生說:「……我媽真的很努力,無所不用其極,甚至用筷子抽我。但我沒屈服過。老師,我至今不會認五綫譜。」

  全班笑得房頂都要塌了。

  原先CPhO預賽時的班級非常散,但如今人少了,却有了一種莫名的團結。慈老師這個老人身上有種和普通中學老師全然不同的包容,令人格外的舒服與安心。

  沈晝葉笑得眼睛彎彎的,接著慈老師在她桌上一拍,問:「笑什麽笑——給大家自我介紹一下?」

  沈晝葉便站起身:「大家好,我叫——」

  下頭立刻有惡作劇的人喊道:「我知道你!妹妹你叫一九八!」

  「……」

  「你才叫一九八。」沈晝葉憋著氣說:「我叫沈晝葉,白日的晝,葉片的葉,有名字的好吧!人生第一個夢想是成爲占星師,第二個夢想是當天體物理學家之後,拿諾貝爾獎,賺大錢。」

  全班:「……???」

  沈晝葉想了想,又愧疚地說:「後來我發現這個太困難了。」

  全班鬆了口氣。

  陸之鳴在一旁善意地說:「去掉諾貝爾獎四個字,人生會變得容易很多……」

  「所以我决定放弃賺大錢這三個字。」幾乎不會撒謊的美國人嚴謹地道:「只要做到諾貝爾獎就OK。」

  全班:「???」

  沈晝葉嘆了口氣,悵然無比:「……長大才發現,天體物理學太窮,賺大錢太困難,沒有辦法,只能對現實妥協了。」

  慈老師搖了搖頭:「確實不行。真的很窮,大家謹慎入行。」

  然後,沈晝葉溫溫暖暖地笑道:「至於我的興趣愛好,主要是翻書,做題,看紀錄片動畫片。皮克斯工作室是我的最愛!……」

  沈晝葉停頓了一下,直截了當地道:

  「——但是,我的空餘時間,主要是在抄語文默寫的改錯。」

  全班:「…………」

  ——太真實了。

  「謝謝大家。」沈晝葉嚴肅地道:「很高興認識你們。」

  然後小姑娘扶著桌子坐下。

  慈老師忍著笑道:「沈同學還挺囂張的——行,那我等著看你日後的表現。下一個,陳嘯之同學。」

  陳嘯之微微一頓,自桌邊站了起來。

  「我比較好奇你寫的夢想是什麽,」慈老師在沈晝葉桌上拍了拍,轉向陳嘯之,笑著問道:「陳同學,聽了這麽多,你不能比她還囂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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