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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什麽都有》第90章
第八十九章-

  夜深露重,萬物靜謐。

  樓道一片漆黑, 聲控燈亮起時陳嘯之恰好推開了門。

  黑暗中滿屋塵灰的味道, 沈晝葉被嗆得咳嗽起來, 看著面前全然陌生的房子。迷茫地問陳嘯之:「……你……搬家了?你家原來不是住在茶馬南路嗎?」

  陳嘯之淡漠道:「……我搬出來了。」

  沈晝葉一楞:「……?和爸媽吵架?」

  「不是。」陳嘯之漠然地說:「因爲成年了, 該有個自己的空間了——再說, 我在國外也是自己住。」

  ……自己住?

  沈晝葉想起自己高中時刷到的,那些來自陳嘯之的insta, 照片裡的金髮碧眼的大胸姑娘和派對——她由衷地心想鬼信陳嘯之你會獨居, 你也就是沒浪斷腿而已。

  然而這是不能說出來的。而且——

  沈晝葉朦朦朧朧地說:「……不過, 你住的這邊, 好像離我家挺近的。」

  陳嘯之站在門邊微一沉默, 沒回應沈晝葉這句話。

  過了許久,他淡漠地開口, 說:「不早了。我給你把客房收拾出來。」-

  ……怎麽會不近呢。

  陳嘯之輾轉反側地想。

  城市終究只有那麽大, 再大的怪物都市也只有有限的空間,何况他們兩個人都扎根於此,陳嘯之總是難以避免地聽到她的消息, 再逃避、再拒絕也沒用。

  事實上——在過去的十年中, 陳嘯之其實仍然與她有著交集。

  他們的熟人圈子高度重合,生活圈子也扎著堆,連父母阿姨買東西常去的購物中心都相似,陳嘯之上學時每年都會回國, 更是不止一次路過北大古老的校門。

  他每次路過時,都知道沈晝葉, 一定在裡面。

  ……他知道沈晝葉是如何升上高中的,笑得她在新的環境如何生活,聽說過她在第二次競賽中的表現,知道她以怎樣輝煌的姿態進入了大學——她的人生像是在氣體中做著布朗運動的分子一樣難以預測,却總會傳進他的世界,像是阿伏伽德羅假說的唯一解。

  ——後來沈晝葉却變得無聲無息。

  陳嘯之躺在床上,想到過往怎麽都睡不著,直熬到天都亮了。

  天光濛濛亮,他打著赤膊從床上爬了起來,去倒了點水喝,路過他給沈晝葉收拾的客房時却聽見裡面有簌簌的,翻被子的聲音。

  ……又認床了?

  陳嘯之不願意沈晝葉睡不好覺,輕輕地在客房門上敲了敲,低聲問:「……你沒睡著?」

  客房裡輕輕地、柔軟地,帶著鼻音,嗯了一聲。

  晨光熹微,照亮了布滿塵灰的地板。

  陳嘯之那一瞬間,心尖都泛起了酸軟之意。

  他一直不知道怎樣的人生才能造就一個沈晝葉這樣的柔軟嬌氣,却又堅强至極的女孩——她像四月春花又像八月疾風驟雨,那麽美,幾乎是捏著他的命脉一般。

  吱呀一聲,陳嘯之將門推了開。

  室內,清晨陽光自陽臺灑了進來。青白日輝中,沈晝葉蜷在床上,被子將她整個人都埋了起來,像個鬆鬆軟軟的蠶蛹,只露出一點絨絨的腦袋。

  陳嘯之:「……」

  他走過去,打算哄沈晝葉睡覺——可剛在床邊坐下,還沒拍她後背呢,就對上了沈晝葉朦朦朧朧的眼睛。

  「……」

  阿十兩頰燒得通紅,一雙眼裡如霧似水,正難受地看著他-

  陳嘯之:「……」

  北大一院熙熙攘攘,門診部擠得飛起,候診區擠滿了外地慕名而來的病人。嬌氣鬼發著高燒,裹著陳嘯之的外套,虛虛弱弱地靠在外套主人的肩上。

  ……還難受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陳嘯之:「……」

  有人背著編織袋經過,陳嘯之伸手按住沈晝葉的腦袋,不讓她的頭被碰到,就等在那。

  「來了老陳,久等,」一個聲音朗聲道:「你怎麽突然回國了?」

  陳嘯之一楞:「袁東?」

  那叫袁東的明顯是個年輕醫生,胸前僅挂著『醫師』二字,脖子上挂著聽診器,是陳嘯之的舊識。袁醫生博士畢業剛開始工作不久,穿著件淺綠的手術服,頭髮攏在同色的帽子裡。

  袁東摘下口罩,漫不經心道:「急診有個大出血,來晚了,久等——怎麽突然回國了,還有事找我?」

  陳嘯之粗魯地揉揉沈晝葉的腦袋,讓她安穩睡覺,還把她身上的外套拽緊了點,毫無波瀾地說:「這故事說來話長,您這泡手術室的恐怕沒時間聽,幫我看看這位。」

  袁東:「第一次見你帶除了你媽之外的女的……這姑娘誰啊?」

  「我學生……」陳嘯之彆彆扭扭地抱怨道:「前幾天印尼海嘯不是,在那邊受凉感冒了,特嬌弱一個人,也不是啥大病,你給她隨便看看,開點兒藥就行了。」

  袁東:「??開藥能微信問我嗎,你去藥房買都行……我從急診跑過來容易麽?」

  陳嘯之嘲他:「我總不能把你們主任叫出來看感冒吧?」

  「……」袁東說:「你他媽真是絕了。」

  陳嘯之說:「隨便開點兒就行了。」

  袁東懟道:「隨便開點?你對專業人士就這態度?你讓學畫畫的人隨便給你畫點兒畫試試,看看對方能不能戳死你——」

  袁醫生話音未落。

  「您高數怎麽過的?」陳嘯之開口道。

  袁東:「……」

  「袁醫生您醫用物理怎麽過的?」陳博士惡毒地逼問:「衛生統計怎麽過的?吃水不忘挖井人,你是要戳死誰?」

  「……,」袁東臉上寫滿痛苦,朝後一讓:「陳教授,您請進。」-

  治療室裡安靜不少,隔絕了外面嘈雜的聲音。

  袁東充滿敷衍,將聽診器往耳沿一戳,拿起耳溫槍,漫不經心地開口:「頭髮撩下,先測體溫。」

  陳嘯之細緻地撩起沈晝葉的頭髮,露出她燒得緋紅的耳朵,安撫地捏捏耳根。

  「沒事啊。」陳嘯之揉揉沈晝葉的耳朵,敷衍地說:「……一會兒就好了。」

  袁東嘲道:「……陳嘯之,你確定這真是你學生……」

  他還沒說完下半句『不是你女朋友』,就僵在了那。

  沈晝葉高燒不退,渾身無力,幾乎任人擺布,連耳根都燒成了紅色,泪眼朦朧的,模糊地看向袁東,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袁醫生難以置信地說:「…………草?」

  陳嘯之一楞。

  袁東道:「……沈師妹?你怎麽……」

  上午十點鐘的太陽光輝燦爛,沈晝葉看見熟人,難受地閉上了眼睛-

  「別人的話我可能給開點藥就算了。」

  袁東將就診卡捏了起來,聽診器對折塞進兜裡,嚴肅地對陳嘯之道:「……師妹得去做個胃鏡,再查個血常規。」

  陳嘯之聲音都在發抖:「怎……怎麽了?」

  「你怎麽會認識她?」陳嘯之站在走廊上,窮追不捨地問道:「她不是物理學——」

  ……沈晝葉不是物理學院的麽,你們北醫怎麽會認識她?

  「2011級物院的小學妹嘛,」袁醫師漫不經心地摘了手套:「——我爲什麽不認識?沈小師妹,校醫院老客戶,我離開校醫院前平均一個月就得來找我一次,簡直是個藥罐子……」

  「……花粉季柳絮季有哮喘,」袁東道:「還被硬生生折騰出一身毛病,後來我來一院,她有時候病的厲害了也會來找我要個號,可不熟麽?」

  袁醫生停頓了一下,忽然意識到陳嘯之周身的氛圍不對,又奇怪地道:「老陳幹嘛呢,不去交費?」

  袁東說著回過頭去,打算拍陳嘯之一下,讓他回神——可他還沒碰到陳嘯之的肩膀,就看見陳嘯之盯著治療室門上的玻璃,下頜綫綳得筆直,看不清神情,可是他看上去像是快要斷了。

  治療室裡鋪滿燦爛的陽光,床上隆起了小小的一團-

  ……

  「……老陳?」

  袁東拿著一堆化驗單,一張張地翻看,懶洋洋地說:「我不知道你和你學生,也就是沈師妹,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但我要不是看在沈師妹的份上的話,不會從頭陪到尾。」

  陳嘯之低啞地嗯了一聲。

  「沈晝葉的問題倒不是很嚴重,就是免疫力低下的感冒和炎症,呼吸道水腫,臥床休息一段時間就行了。」袁東看著病歷,低聲道:「……十二指腸潰瘍注意一下,痼疾。誘因是精神壓力,我給開了點藥,拿回去讓她按時吃。」

  ——精神壓力太大。

  「她……」陳嘯之悔恨地說:「……怎麽會這樣?」

  袁東不置可否地一撇嘴:「這我哪裡曉得?我只管治病好吧,我是校醫院值班同學,不是心理中心值班的。」

  「……」

  陳嘯之沒搭腔。

  沉默在兩個青年中間亘古地流淌,夕陽自窗戶的縫隙裡灑落了下來。

  過了許久——袁東終於慢吞吞地開口,大發慈悲一般,對陳教授道:

  「不過,我大概知道一些東西。」

  陳嘯之觸電般抬起了頭。

  袁東想了想,强調道:「——只有一點兒。」-

  …………

  ……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沈晝葉白天高燒燒得人事不省,晚上退了燒,神志才慢慢回籠。

  沈小師姐緩慢地睜開眼睛,隔過夜色看見一個陌生的天花板,往旁邊一看,是個她素不相識的玻璃杯和保溫桶,外加三個雪白的、有大有小的盒子。

  她頭疼得厲害,幾乎像是要炸開了,然後沈晝葉思索了一下自己的處境——那足足花了她快三分鐘時間。

  沈晝葉:「……」

  沈晝葉連小腦都覺得疼,終於緩慢地意識到:自己繼成爲了前男友的開門弟子,被前男友兼現導師特別隨便不走心地求複合,被ex兼supervisor以『不想同流合污』爲理由一個人發配到印尼,遭遇超自然現象,被十五歲的自己痛駡一頓,遭遇海嘯,海嘯之後第三天被不知爲何離開了加州的前男友一把拽住拖回了國……這一系列蛇皮操作之後,她一團亂麻的人生又添了新的操作:

  ……感冒發燒,睡到前男友家裡去了。

  沈晝葉:「…………」

  沈晝葉受了極大刺激,拼命地咳嗽了起來。

  她咳得特別可憐,本來呼吸系統就不太好,一感冒之後尤其嚴重,簡直是個能咳出血的咳法。下一秒門哢一聲被推開,陳嘯之身材頎長,從光亮的走道衝了進來。

  ……果然是他。

  沈晝葉受的刺激幾何倍增長,恨不能現場咳出個肺給他看……

  陳嘯之背著光,漫不經心道:「你醒來怎麽不叫人?」

  「咳……」沈晝葉咳嗽得臉都紅了:「我、我不太……」

  陳嘯之倒了杯溫水,往床邊一坐,扶著姑娘家,將杯子抵在她唇邊。

  「慢慢喝。」陳嘯之平淡地道:「別嗆著,就是感冒,好好臥床休息一下就好了。」

  沈晝葉咳得難受,捧著杯子喝水都被咳嗽嗆了下,水的溫度剛剛好,裡面似乎還融了點槐花蜜。

  她從小就喜歡喝這個蜂蜜,一喝就覺得世界都變得亮堂起來,忍不住壓著咳嗽,多喝了兩口。

  ……陳嘯之好會伺候人啊,溫水還會放蜂蜜,沈晝葉帶著一絲幸福的感覺想:希望我的下一任也能有他這麽細心。

  陳嘯之問:「還行?」

  沈晝葉咳嗽終於被壓了下去,拿著玻璃杯,怕咳嗽不敢說話,眼巴巴地瞅著他。

  陳嘯之臉背著光:「還要?」

  沈晝葉十分成熟地點點頭。

  「……」

  「沈晝葉,」陳嘯之給她倒水,邊倒邊惡毒道:「你就是想喝蜂蜜吧,這要是純溫開水,我如果想逼你把第一杯喝完,你都得給我吐到被子上。」

  沈晝葉情緒激動:「你瞎……咳咳……」

  根本說不出完整的話。

  「我說的有半點錯?」健康的陳教授聲音帶著十萬伏特的嘲諷:「你摸著良心告訴我,你是不是會往床上吐水的人?」

  沈晝葉:「……」

  沈晝葉接過第二杯刺槐蜜茶,有點沒法反駁他,因爲她生病的時候確實幹過。

  她小口小口喝著茶,然後黑暗中,陳嘯之伸手,在她額頭上輕輕一碰。

  他的手心極其溫暖,在額頭上試了下溫度。

  「現在確實不燒了。」陳嘯之放鬆道:「厨房有熬的粥,給你加點牛奶?」

  沈晝葉搖搖頭,堅决地說:「不,牛奶和一小勺糖。」

  「……,」陳嘯之面無表情:「哦。」

  「你居、咳咳……居然認識我師兄,」沈晝葉憋著咳嗽道:「……你們怎麽認識的?我原來經常去校醫院找他拿藥,今天好丟臉啊,你爲什麽要找熟人?」

  陳嘯之說:「那你也不想想我們交際圈到底有多少重合——他是咱們初中上一届的學長,我爲什麽不認識他?」

  沈晝葉縮在被子裡,呆呆地道:「05級的嗎,他沒和我說過誒……」

  「他也不認識你。」陳嘯之居高臨下地說:「世界就是這麽小。」

  沈晝葉看不太清陳嘯之的臉,却打了個小哈欠。

  陳嘯之嘲道:「你睡了三天了。」

  沈晝葉堅决地道:「我睡了三天還是困。你家床好難受,破被單破被子根本睡不好!就是因爲……咳咳……就是因爲床不舒服才感冒的!」

  「……,」陳嘯之:「……你媽平時在家真的不打你?」

  沈晝葉眼眶發紅:「她不打我。」

  陳嘯之惡毒地說:「那你媽是真挺能忍的。」

  然後陳嘯之道:「不准睡。」

  沈晝葉蜷蜷身體,想縮回被子裡暖和一下,然而下一秒,陳嘯之將桌上的三個盒子的其中之一,猛地按在了沈晝葉的枕邊。

  沈晝葉:「……?」

  「——不准睡。」陳嘯之冷冷地重複道:「花五分鐘,把這件事做了。」

  沈晝葉:「嗚?」

  她扭過頭看了一眼,發現那是一個手機盒,被過道的燈映得發亮。

  「——我給你買的。」陳嘯之聲音冰冷:「五分鐘開機,登錄自己的icloud,我要你通訊錄裡的兩個手機號。」

  沈晝葉:「幹……幹嘛?」

  這個變故過於突然,沈晝葉被嚇了一跳。

  「——周鴻鈞。」陳嘯之臉背著光。

  周院士……?

  接著這男人停頓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幾乎淬了冰,一字一頓地道:

  「——李磊。」

  「——五分鐘之內,」陳嘯之慢條斯理地看著蜷在自己床上的沈晝葉,說:

  「把他們的手機號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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