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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敵她千嬌百媚》第44章
第44章

  陸顯曾經做夢, 夢到衡陽王稱帝, 羅表妹爲後, 陸三郎慘死,陸家爲代表的世家被皇權打壓。他在夢中驚駭震怒, 常日沉醉山水詩畫的貴族郎君,看到自己的弟弟就那般死了, 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他對自己的噩夢幾多懷疑, 不斷自問。一個文弱儒生般的郎君開始以全新的眼光看自己身邊的世界,這才看出原來暗地裡, 他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那麽多的事……

  例如陸昀和表妹站在雨夜捨前,雨水淋漓如蓮般濺在樹蔭青苔角。二人安靜地站著,郎君俯身爲她戴上斗笠、穿好蓑衣。雨絲如綫,俗事已遠。

  而在當夜, 陸二郎陸顯輾轉反側,再次做了夢。新的夢, 是之前那個夢的後續——

  建也已不再是昔年的建業, 夢中的建業再無名士嚮往, 無世家追捧。陸三郎在邊境戰死,新帝以其「延誤戰機」「禍國殃民」爲由,對以陸家爲代表的頂級大世家進行打壓。新帝手腕强硬,陸三郎身上被網羅無數罪名, 陸家一夕之間, 從以前的頂級豪門, 淪落爲新帝的眼中釘。然大世家之望,官員、名士遍及朝野,又豈是新帝想打壓便能打壓下去的?

  陸家爲首的世家,與新帝爲代表的皇室奪權。同時,天下名士們在陸三郎死後,口誅筆伐,將一切根源直指南國新帝:

  新帝在陸三郎對南北國邊境戰况毫不瞭解的情况下將陸三郎逼上戰場,將爲陸三郎求情的陳王趕出建業。陸三郎慘死,陳王出建業,民憤被頂到最高潮。因陸三郎他除了是建業丹陽的陸家三郎,他還是南國赫赫有名的名士。

  此年代名士受人追捧,對民衆的影響力極大。陸三郎死後,幾乎是天下的名士、民衆一同爲其抱屈。就是北國名士,都爲其哀悼。名士們性高骨傲,一個個不爲皇權所動,大肆書寫詩賦駡新帝,新帝恨不得將他們全都殺了。新帝這時才知道世家的影響力大到可怕的程度,名士的影響更讓他踽踽難行。

  新帝莽,世家盛,雙方博弈,皆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世家自來權勢大,新帝讓他們不滿,他們便想廢了新帝,換更合適的皇帝。新帝如何能忍?本就性情急躁,更是被世家逼得大開殺戒。

  而當此時,北國虎視眈眈,在陸三郎死後、南國皇帝忙於內鬥時,北國數萬大軍揮師南下,渡長江,搗黃龍,直攻建業。然這時,無論是皇帝還是世家,都因爲內鬥大量耗損人力。軍隊疲態累累,無法應對北國之戰。南國哀聲怨道,國都危矣。

  皇帝上朝,衆人絞盡腦汁地出主意如何應對北國的千軍萬馬。然兵至城下,人心惶惶。討論得一派亂糟糟,望一眼高座上撑著額頭、滿眼血紅的少年天子,連皇帝的心腹朝臣,都忍不住說了這樣的話:「陛下當初不該殺陸三郎……」

  自己的人都開始動搖,開始懷疑自己的策略,連續數月被煩得上火的新帝劉慕大怒,當廷拔劍怒道:「閉嘴,都閉嘴!你們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朕被你們吵得頭好痛……現在一個個都來怪朕,當初要打壓制衡世家時,你們不也贊同麽?」

  幾個月以來的壓力,讓他精疲力盡,悲然泣泪:「我是個亡國之君……自是無言面對九泉下的先祖。你們又算什麽?」

  「敵軍都到城下了,你們不想辦法,還在怪來怪去。你們都做好逃亡的準備了吧?」

  劉慕心凉,弃劍而走,不願與自己的朝臣再多說一句話。他這個皇帝只做了幾個月,就發生這麽多的事。夢中陸二郎陸顯如霧中看花般匆匆看去,見昔日的衡陽王,做了皇帝後,幷不那麽意氣風發,他疲態畢現,四面受敵。連他的皇位得位不正,都被拿來說道。

  劉慕滿心悲凉,離開昭陽宮後,就去後宮尋皇后說話。滿宮廷荒凉,人人不安,眼見建業不保,連宮中人都開始想辦法逃跑。劉慕一路走來,見多了逃亡的宮人,這時也懶得與他們計較了。宮中亂哄哄,還有道士巫師在作法,穿得奇奇怪怪,蹦蹦跳跳,口中唱著人聽不懂的調子。道士和巫師們各自作法,祈求南國建業平安度過難關。

  劉慕在巫師的作法聲中悶頭往皇后宮中去時,一個抱著包袱逃跑的宮女撞了他。宮女大驚,看到他後,面色瞬間慘白。嘩啦啦,她懷裡抱著的包袱散了一地,畫軸、金銀之物從繈褓中落了出來。

  劉慕看這個宮女神態不對,便俯下眼去看,他一眼看到畫軸被攤開,一幅畫露了出來。畫只是平常山水畫,沒什麽异常,但讓劉慕臉色大變的,是這畫的署名,乃是「尋梅居士」。

  劉慕臉色煞白,大腦轟地一下就空了。

  尋梅居士,正是已經死了的陸三郎陸昀。在陸三郎死後,皇帝大肆搜捕,將流在世間的尋梅居士的詩畫燒了個乾淨。皇帝厭惡名士們向他發難,更是避諱談起陸三郎。却是不想,有朝一日,皇后宮中的宮女逃跑,居然帶出了這麽一幅畫……

  羅令妤!

  她果然!

  宮女跪下求饒,哭著道「不關皇后殿下的事」「殿下只是讓婢子逃出去罷了」。但劉慕已經不聽,他一脚踹開這個宮女,拔了一旁衛士腰間的劍。少年天子滿臉凶煞戾氣,眼眸赤紅,提著劍走進皇后宮室,因怒而聲音發抖:「羅令妤!」

  夢中如游魂般隔離在外的陸二郎陸顯,到這時,跟隨昔日衡陽王的視綫,才看到那位在夢裡、陸二郎已經好久沒見過的表妹羅令妤。帷帳掀開,女郎靜坐妝龕前出神。她嫻靜優雅,如仕女圖一般美麗。當是賞心悅目的美人,却是陛下疾走,提劍入室。陛下手中的劍挑開帷帳,劍鋒指向回過頭來沉靜看他的女郎。劉慕厲聲:

  「你還收藏著他的畫!」

  夢中的羅令妤怔了一下,說:「我嫁給你了。」

  劉慕慘笑,一把上前,扣住她脖頸。女郎方起身,就被他壓倒在榻上。她喘一口氣,纖細修長的脖頸被他掐出紅痕,她呼吸變亂,美目盯著天子。劉慕冷聲:「我失勢了,你現在連僞裝都不肯了是麽?你也在怪我殺了他是不是?是不是他死了後,你就恨我恨得入骨?」

  羅令妤呼吸困難:「不,沒有……」

  「不要再騙我了!不要再騙我了!我是你夫君,你總對我做戲幹什麽?」積怨成疾,滿心憤懣。劉慕怒吼,脖子通紅,青筋暴突,「當日是我逼你嫁我,你幷不是心甘情願……你以爲我一點都不知道麽?被定爲王妃後,你還與他見過面!你們真是郎才女貌啊……我看在你婚後不曾再與他私通的份上不和你算帳,但是你……始終收藏著他的畫!你心裡傾慕尋梅居士,他死了,你恨死我了吧?」

  羅令妤沉靜的:「我……我不曾……他已經走了……」

  劉慕忽然冷靜下來,「你的心就是冰,不,你根本就沒有心。除了他,任何男人想娶你,你都無所謂是麽?表面對我恭順,我却從來不知道你心裡真正在想什麽。我現在知道了,你還是恨我從他身邊搶走了你。如果當初沒有我,以你的手腕,你說不定真能嫁進陸家去……可是我幷沒有對不起你。你和他都不服輸,都要對方先低頭,當初即使不是我……你也不會嫁他!」

  「他死了,你却恨我。我身邊,不需要一個三心二意的女人。」

  少年天子扔了劍,雙手掐住自己懷中女郎細長的脖頸。他眼睛腫的血紅似要滴落,看著她美麗的面容一點點變白,看她如枯萎的花一般在自己手中雕零。女郎烏黑長髮如綢如瀑,散在他臂彎間。他忽然想到第一次見到她,她驚鴻一樣的美貌。而今她躺在他身下,依然美麗,却沒有掙扎,沒有如往常般使勁手段討好他,想盡辦法努力活下去。她許是真的心冷了吧……到底是不愛的,所以大厦將傾,就無所謂了吧?天子滿心悲哀,目中泪意漣漣:「令妤……妤兒……你別怪我……」

  陸二郎陸顯游魂般漂浮在旁邊,看到天子滿目是泪,再看到他手裡的女郎呼吸一點點弱下。陸顯奔過去,想救表妹,然他碰不到他們,他只能凄聲大喊:「不要!停下來,停下來——」

  隔著重重深宮,巫師們搖鈴、唱跳,還在作法。却不知道作的哪門法事,要的什麽結果。夢中的劉慕自是聽不到陸二郎的聲音,他面容發僵,在懷裡女郎呼吸徹底消失後,他發著待。然後他抱緊懷裡的麗人,大哭出聲,口中喃喃:「我對不起你……妤兒,你別怪我……若有來世,若有來世……」

  「你不要認識我好了……」

  「爲什麽我會走到這一步……衆叛親離,建業城空,連你也不是我的……」

  「難道這一切都錯了麽?」

  巫師作法聲中,皇帝陛下抱著逝去的皇后痛苦,忽然聽到砰的聲音,整個大地震動。遙遙的,歇斯底裡的,宮人大吼:「陛下,快逃——宮門被北國軍隊破了!」

  寂靜中,幽幽坐在死去的女郎身邊,劉慕低著頭,昏暗的光照在他英俊的眉宇間。他臉上俱是泪,俱是疲,已經累得說不了一句話。滿宮人心惶惶,各奔東西,各自逃亡。他最後看一眼身邊已死的佳人,將自己扔了的劍撿起來,橫劍於頸,鮮血迸出……

  「不!」陸二郎大口喘息,從夢中驚坐起。他燒得滿臉血紅,後背結實地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將夾襖完全濕透。

  坐在旁邊要爲他拭汗的陸夫人被他突然坐起嚇了一跳:「你這孩子又怎麽了?最近怎麽總是發燒?短短一個月,你已經燒了兩次了,你真讓我擔心……現在好些了麽?還是該早早爲你找個妻子照顧你。不然三更半夜,總要爲母來……」

  陸夫人面對兒子絮絮叨叨,她的兒子陸顯則怔怔然,發著待——

  夢,是真的發生過吧?

  那種刺痛,他感同身受一般。

  三弟死了,羅表妹死了,劉慕死了,南國亡了。大厦已傾,陸家又拿什麽自保。一切都結束了……這就是最後的結局麽?他那一日未曾做完的夢,到今日終於看到結局了麽?

  望著陸夫人,想到日後自己的母親也必然會在那場變亂中遇難。陸家人都會遇難,整個建業都會遇難,整個南國都……陸二郎捂著胸口,目光發直,再次砰地倒下去,暈倒過去。陸夫人被嚇住,拍背叫人始終不醒,趕緊把剛走的疾醫再次請回來。陸夫人憂心忡忡,請人看自己兒子這是什麽病:以前也沒體虛成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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