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老皇帝因丹毒而亡,新帝登位。新帝新後與陸家有隙,自陸三郎在邊關身亡,陸家與新帝之矛盾全面爆發,建業陸家之勢變頽……夢境幽幽,噩耗連連。
陸二郎陸顯沉在夢魘中,茫茫然看著一切的發生,却阻攔不及。心中揪痛,惶惑不安。他時而看到羅表妹的風光,時而看到陸三郎在邊關身死一幕……滿目血泪,驚惶無比!
「二郎、二郎……」捨中侍女們見二郎睡夢中出了一頭熱汗,她們不斷用濕帕擦去郎君額上的汗,看昏睡的郎君面容齊紅,身子綳如弦。他手背青筋嶙峋,緊抓著身下被褥,口中囈語不絕。
侍女將耳傾下:「郎君,您說什麽?」
再吩咐人:「快,快去請侍醫過來。我們郎君好似做噩夢了……爲何還不醒?」
後半夜中,陸二郎這邊再次亮起了燈火,疾醫趕來。二房「清院」中,羅令妤被侍女錦月攙著喝了一碗藥,滿額是汗,手脚發虛。她却不肯睡,喝了藥就掙扎著要坐起,央錦月爲她端筆墨紙硯。
錦月小聲勸阻,羅令妤不聽,長髮汗濕貼臉,面頰緋紅,仍强硬地讓人將小幾置到榻上。陸昀從裡屋出來,見女郎伏於案上方寫了兩個字,就氣喘吁吁,泪光點點,嬌弱不堪。
羅令妤提醒自己定要堅持,然握著筆的手輕微顫抖。她左手抓住顫抖的、流汗的右手,忍住眼花要再寫時,手中一空,她的筆被奪走了。身子後傾,後背倒在身後靠枕上,羅令妤瞠目,看對面挨著憑幾,坐下了隽永清雅的郎君。
陸三郎下垂的眼瞼向上輕輕一跳,黑瞳陡揚,沉淵黑水幽幽若若。他隨意又嘲弄地瞥一眼她糟糕的狀况:「你要寫什麽?」他提著筆拿過紙,顯然是要替她寫。
羅令妤長睫顫了一下,抓緊身下褥子:若是三郎肯幫她寫,也許效果更好。
羅令妤嬌嬌怯怯道:「麻煩三表哥了……其實是前些日子表小姐們還住在家中時,我也結識了幾位手帕交。如王家姐姐,韓家妹妹……如今她們盡歸家去了,我心中甚是想念。我想寫信問問她們近况,想邀她們看花吃茶玩耍。」
陸昀筆下不動,他撩起眼,似笑非笑地看她。他語氣玩味:「看花?吃茶?玩耍?」
陸三郎身子微傾,漆黑的眼睛盯著表妹病弱却姣好的面孔,語氣幽凉:「僅僅如此?」
羅令妤抓著褥子的手緊了一下,被他看得渾身汗毛倒立。陸三郎好似總能看出她的小心思,也不知道爲什麽他總是用惡意想她。羅令妤心中略略委屈了一下,想到有求於他,便說了實話:「再解釋一下表伯母上次的失言……看她們要不要來看我。」
陸昀目中笑意加深。
羅令妤掀眼皮,與他俯下的眸子對上。四目相對,二人眸中光華流轉,心照不宣——羅令妤要借王、韓幾家姑娘給陸家施壓,給陸夫人施壓。羅令妤自己靠給二郎祈福熬上幾天,等表小姐們的回信到了,陸夫人的火氣下去了,就會想到羅令妤的重要性。陸家沒女郎,羅令妤又寄人籬下,陸家尚需羅令妤去女郎圈中打開一面。
若是陸昀此夜不救羅令妤出來,這書信發不出去……也許等羅令妤從佛堂出來,就真的得被送回南陽去了。
羅令妤知道的,陸三郎自然也清楚。陸昀低頭,運筆寫字,懶洋洋問:「都要給誰寫啊?」
羅令妤欣喜地再報上幾個名字,陸昀不在意地「唔」一聲,狂草如飛。他幾筆就寫完了一封信,羅令妤小心翼翼地拿過,剛要欣賞一下陸三郎的墨寶,她的臉就僵了:這麽狂的字,勉强能猜出個字形,但絕對猜不出這是陸三郎的字吧?
討厭的人……原本還想讓表小姐們看在信是三郎寫的份上,她們疑慮不解又心急,定會回信來問。現在看來,陸昀這筆狂草……分明是不讓人看清寫信的人是誰……三表哥洞察她心,還一如既往的奚落她。
羅令妤悄悄瞪他一眼。
陸昀低頭寫信時,再隨口問:「還有什麽想做的?」
羅令妤見他主動問,當即厚著臉皮沉吟道:「再勞煩表哥這邊的侍女幫我去『雪溯院』尋我妹妹,讓妹妹別怕。讓嫿兒去尋我伯母,不求伯母保我,但求有人保我時,伯母肯出頭相助。再讓嫿兒去尋表弟四郎的生母柳姨娘,同樣不求柳姨娘保我,但求有人作保時,柳姨娘在陸夫人面前爲我美言兩句。畢竟柳姨娘服侍陸夫人多年,她應當能在陸夫人面前說兩句話的吧?」
陸昀:「……」
他忽而抬眼皮,望她。
羅令妤疑惑回望,不解他意。
「二哥落水一事,和四弟有關?」陸三郎聲音極輕地吐出幾個字後,停頓一下,「和嫿兒也有關?」
羅令妤:「……!」
她眼眸瞪大,他突然這麽說,她反應不過來,大腦轟地一下空白,想不到反駁的話。她怔了半天,看陸昀露出了然神色,就知她的呆滯已經告訴了他答案。羅令妤心中甚驚,不知如何應對陸三郎。
她這位三表哥,未免太敏銳了些吧……
陸三郎用奇异的眼神打量她,他沒想到羅令妤竟然會保那兩個小孩子。雖然也許她只是想保妹妹……但是她就是只想保妹妹,都已經讓陸昀驚訝了。這個表妹,幷沒有他以爲的那麽冷血。在她自私自利的心中,羅雲嫿還是重要的……陸昀側了下目,目中神色微暖。
手中筆尖墨汁濃鬱,他拾起筆,隔著一道幾,手中筆點向羅令妤額頭。羅令妤懵然,只堪堪後傾,額心已經一凉。墨汁點上額頭,迎目對上郎君噙笑的眼睛。心臟砰跳,看陸昀目與她若即若離,聲與她若遠若近。他拿著狼毫就點了她這麽一下:「羅妹妹……真聰明。」
既有表小姐的信,再有長輩的相助,最後算上陸二郎品行良善可欺,羅令妤此關,幾乎有八成可能度過。最後的兩成,就是賭運氣罷了。
陸昀看她的眼神變得很不一樣:小看她了。
心口發酥,麻意絲絲縷縷。羅令妤面色紅透,他筆尖一離,她就抬手摸額頭,後知後覺自己的額頭被點黑了。臉上露出懊惱之色,然再看向低頭寫字的陸昀,看他的面容、眉目、手指……羅令妤看得怔然出神,低頭時,覺得額心清凉,不覺唇輕輕翹了下。
門口,侍女織月端著夜宵過來送予熬夜的陸三郎,她站在燈火明滅的簾下,看榻上對坐的郎君與女郎,郎君寫字,羅氏女便磨墨伺候。紅袖添香,二人目光時而對上……一眼望去,男才女貌,金童玉女之相。織月咬了唇,目光暗了下去,從門口退出去。
織月在門外徘徊:三郎……莫非喜歡這羅氏女?可這位表小姐心機這麽重,郎君的眼光不是很高麽?
三郎若是真的,那她……是有機會了,還是機會更渺茫了呢?
錦月在裡呼喚:「織月,你做什麽,茶點還沒好麽?」
織月應一聲後,連忙進屋,然後便被陸三郎隨意地吩咐去「雪溯院」尋羅雲嫿了。不提織月心不甘情不願地離去,看著陸昀寫完信後,羅令妤心結微鬆,一頭栽倒,被錦月勸著睡了一會兒。陸三郎去哪裡了,她口舌含糊,都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問。惶惶不知才睡了多久,羅令妤就被重新喊起來,閉著眼被錦月又灌了一嘴苦藥。仍是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好似被人抱了起來。
直到冷風拂面,陡一激靈,羅令妤瑟縮一下,睜開眼,發現是陸昀抱著她,走在天微白的凉風中。
陸昀輕聲:「天快亮了,送你回佛堂。」
羅令妤心口一顫,抬眼上撩,望到他的下巴。眉目清潤、含情脉脉的郎君,生一張薄情寡義般好看到極致的臉,他抱她行走在清晨風中,羅令妤有被呵護的感覺。他的懷抱溫暖,她不自覺地投靠過去……心中猜測連連,羅令妤小聲:「三表哥爲何對我這麽好?莫非、莫非你……」
忐忑的話未說話,便覺眼前一黑,一件披風兜過來,罩住了她的臉。羅令妤懵住,不解時,聽到陸昀胸腔傳來的震動,他聲音清如玉石:「大伯母安好,這麽早出門?」
緊接著是陸夫人道:「聽說二郎醒了,我趕緊過來看。三郎……這麽早,天還未亮,你在幹什麽?」
陸昀:「散步。」
陸夫人:「……」
陸夫人問:「你懷裡抱的……是什麽?」
一聽這話,陸昀立即感覺到懷裡人全身緊綳,扒著他瑟瑟發抖,一個勁、瘋了一般地往他懷裡縮。她摟著他的腰,柔軟嬌嫩如捧雪,只是在不停地抖啊抖……陸昀唇微翹,陸夫人已經驚疑不定:「似乎是女子身形……三郎你到底在幹什麽?!」
陸昀:「我能幹什麽啊……」
陸夫人嘶一口氣,震驚無比:「你睡了我們家的侍女?!」
陸昀和羅令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