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陸昀略微頭痛。
六月十九,是羅令妤生辰, 到此一日, 她便滿十六了。
去年羅女郎在十五及笄生辰上的飲泪啜泣讓陸三郎印象深刻, 無論如何, 陸三郎深深記住了羅表妹的生辰。爲她在這一日盡興,陸昀花了許多力氣。不只陸家人和建業士族男女們都來爲三少夫人慶生,晚上陸昀還爲她在秦淮河上放了整整半個時辰的烟火。
再送了她大禮。
夫君這樣討好她, 羅令妤面容緋紅,滿心激蕩。到晚上烟火在秦淮河上放完,整個建業的人估計都知道今日是陸三少夫人的生辰了。哪怕厚顔愛奢、虛榮好顯擺如羅令妤,都禁不住慚愧, 在陸昀懷裡羞紅了臉——想她不過十六歲,陸昀這生辰辦的,好像她大壽一樣。
夫君這樣上道, 對她這麽好,夜裡服侍陸三郎時, 羅令妤自是使勁手段討好陸昀。妖精一樣的美人在懷中吟.哦, 一身香汗,隨他擺弄, 陸昀盡興無比。事後懷抱著妻子洗浴後, 夏夜有些熱,兩人一時睡不著, 陸昀便乾脆鋪了竹簟席子, 和羅令妤在庭中竹林外賞月。
氣氛甚好, 羅令妤非要表示一下自己幷非那般功利之人。明月冷竹,烟攏重茵。女郎窩在郎君懷裡,晃著手臂,給陸昀看自己手上的琉璃臂釧。陸昀眸中含笑,聽羅令妤笑盈盈:「夫君其實不必爲我置辦這麽大的生辰宴啊。惹得人笑話,說我小小年紀,不知分寸呢。雪臣哥哥送我這麽好的禮,我記得最深的,還是你去年送我的琉璃臂釧。再好的禮物,也比不上那個了。」
陸昀目中笑意加深,手懶懶地撫著她披散在自己手臂上的墨濃秀髮。
琉璃臂釧呀……在那之前他和羅令妤真真假假地試探,心中略有略無地含情,却誰也不挑明。那時他第一次和羅令妤吵得厲害,兩人感情挑明,大約便是那時候了。
羅令妤感慨:「我與周郎同一日生辰呢。去年陳王殿下還爲他慶生,今年不知周郎的生辰是如何過的。」
陸昀表情便淡了:「在我懷裡,莫說其他男人。」
羅令妤臉紅一瞬,自忖失言。她在陸昀面前百無禁忌,竟一時忘情,忘了他不喜歡她跟他提別的郎君……這個人善妒至極。羅令妤不願在此夜惹他不悅,便乖乖說了聲「是」,又親了他一下以示好。
但陸昀的心情却開始糟糕起來。因時入六月,二哥大婚後,陸昀的心思一直放在建業流民上。如今事情差不多解决了,先有陳王感嘆周揚靈何時回來,今夜又有羅令妤提醒……陸三郎想起了一件事,羅令妤還不知道周揚靈是女子。
換言之,他一直知情,却冷眼看羅令妤如何對周揚靈動心。雖他自負,自詡自己絕不會輸給一個女子。但他隱瞞羅令妤至此……一旦羅令妤知道實情,便是他倒黴之日。
陸昀暗自後悔,當日答應周揚靈隱瞞身份時,他幷未那般喜歡羅令妤。那時更沒想過自己真的會娶羅令妤。可惜錯已鑄成,以羅令妤的好面子和小性子來說,越晚清算,他越是要糟。
陸三郎頭實在是痛。
陸三郎思來想去,决定彌補一二。
六月下旬一日晚,羅令妤去了伯母陸英那邊。伯母向她問起自己的堂哥羅衍的事,羅令妤這才知道原來當日羅衍去南陽時,根本沒和伯母說。過了幾個月了,陸英才剛剛知道兒子曾經回過南國。羅衍在南陽短暫現身,陸昀解决完名士之事後,羅衍便又走了。在南陽重重艱難,陸英很久後才從旁人口中聽到隻言片語,頓時心驚無比。陸英爲人豪爽,不拘小節,但遇到自己兒子和自己一樣不拘小節的時候,她也忍不住拉著侄女羅令妤,一通抱怨。
羅令妤自是溫聲細語地安撫,最後還找了木偶來逗伯母笑,總算讓伯母展了歡顔,讓羅令妤給羅衍寫書,要求羅衍回建業看看親人。
與她同行的陸二少夫人劉棠咂舌不已,在她看來陸夫人和姑母陸英,是兩種類型的「難討好」。陸夫人嚴肅刻板,姑母喜愛玩鬧,兩種相反性格的人,羅令妤竟然都能安撫好。太厲害了。
羅令妤謙虛一笑。
掌中饋便是這樣,陸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會知道一些。羅令妤和劉棠一起跟著陸夫人學習,羅令妤將小公主劉棠甩得快看不到影子了。偏小公主極爲敬佩羅令妤,非但不嫌羅令妤搶自己風頭,還恨不得自己的婆婆不要拿這麽麻煩的事找自己。既然羅姐姐做得好,就讓羅姐姐做嘛。
劉棠羞紅著臉,她小女兒情懷,剛剛新婚,正是與夫君焦不離孟之時,哪裡有心思操心什麽中饋。
陸夫人對不上進的兒媳怨念無比。
這般到處奔波,羅令妤回到「清院」時,夜色已經濃了。本以爲回來會一室冷清,羅令妤還要問起陸昀何時回來。却不想踏進院門,就聞到了香氣。她暗自驚訝時,看到院中踮脚站了滿院子的僕從,都好奇地伸長脖子觀望。
羅令妤奇怪地隨他們一起望向灶房方向:「換了新厨麽?你們在看什麽?」
衆人:「三少夫人!」
連忙請安,之後錦月才神色怪异地告訴羅令妤:「是三郎在灶房忙碌哇……少夫人,我自幼伺候郎君,我們郎君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從未見過郎君靠近庖厨。」
衆人激動的:「郎君是爲三少夫人準備的驚喜吧?」
羅令妤被他們說的也高興起來,面上訓他們「不要胡說」,她心中暗暗得意。然而她也奇怪,她的生辰已經過了,陸昀何以這樣討好她?
之後的事更是讓羅令妤受寵若驚。
她的夫君,風華絕代的陸三郎不止親自挽袖下厨,爲她做了滿桌菜。飯後消食,他親手教她煮他之前根本不動手去煮的「琴魚茶」。不光如此,陸昀還送了羅令妤一副流光溢彩般奪目好看的珠簾。
珠玉撞擊聲清脆,每顆珠子都一般大小,打磨得圓潤清澈。羅令妤果然愛不釋手。
此年代琉璃珍貴,珠簾便更加珍貴。哪怕南國好奢,想尋到這麽一副材質好極的珠簾,都不容易。羅令妤特意問陸昀,得知連宮中都只有兩副時,她的虛榮心被滿足至極。她好炫耀,這樣好的珠簾不會讓人放到匣中收起,而是當即點著燈,著人將珠簾挂起。
清風生漪,珠玉如水,如住東海玉晶宮一般。
羅令妤心中却微微不安:陸昀非那般無緣無故之人,非年非節,他對她這麽好,讓她害怕。
尤其時羅令妤夜裡看帳目,陸昀沒有躺在榻上要她陪伴,她看他時,他竟臥於床上,含笑道:「爲夫爲你先暖下床。」
羅令妤:「……」
她的賬本看不下去了。
女郎面容嚴肅,放下書本,走到床帳邊。陸昀挑高眉,女郎坐下,她眼眸一轉,目中生好奇。羅令妤去摟他脖頸,嬌滴滴地說:「夫君,爲何突然待我這麽好呢?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陸昀:「無事。」
他溫柔無比地執女郎的手,在她手上輕吻一下。他含情脉脉地看她,嗔她道:「小女子就是多心。哥哥寵你,難道需要理由麽?」
羅令妤害羞一笑,順著他的力道歪入他懷中,被他摟抱到了床上壓下。陸昀親她一會兒,親得女郎雲鬢散亂,嬌喘微微,他也目中生斥,漸動了情。陸昀手伸入她衣領,要撫摸時,羅令妤嚶一聲,按住他的手。羅令妤媚眼如絲,撩撥他道:「雪臣哥哥真的無條件寵我麽?」
陸昀盯著她隨呼吸起伏的雪峰,目中溫度滾燙至極。他喉結滾一下,低頭要吮時,再次被她搖頭抗拒。他心中急躁,覺她矯情,却不願惹了她,便克制著欲,聲音沙啞地笑道:「自然。」
羅令妤無辜一般:「哪怕我想要陳雪姐姐出來,與我見面,你也答應麽?」
陸昀一頓:「……」
他眼神微僵,看她。默了片刻,他竟然沒有翻臉,而是試探道:「何以非要見她?我們不是說好不提她麽?」
羅令妤手指戳他肩,小猫一樣哼道:「你就說願意不願意嘛。你不是說你寵我麽?我就是喜歡陳雪姐姐,想見她啊。雪臣哥哥答應麽?」
陸昀停頓的時間稍微長了些。
他暗自猶豫一會兒,微微頷首:「今日不行……過兩日哥哥再讓你見她。」
羅令妤:「……」
他答應了!他竟然答應了!
他怎麽可能答應?!
陸昀有多排斥陳雪,羅令妤心知肚明。她雖然常用陳雪逗陸昀,但都是爲了嘲笑陸昀。她從沒奢望過陸昀會再扮女裝。然而今日,他竟然答應了……陸昀扯下羅令妤胸前衣襟,俯身親吮時,忽覺臉上一熱。
他抬頭,看到羅令妤泪落如珠。
陸昀:「……我不是已經答應了麽,你又怎麽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羅令妤哭得更厲害了,連肩膀都開始顫抖。
這場歡愛,看來是進行不下去了……陸昀茫然之時,那女郎哭啼著一把推開他,還將枕頭扔到他臉上砸他。羅令妤哭得要斷氣了:「你、你雖然答應了我,可你還不如不答應我……你那麽討厭陳雪,你都讓她出來。你一晚上送了我這麽多禮,嗚嗚嗚……你一定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提前來安撫我了。」
陸昀僵了一下。
他沒說話,羅令妤看他一眼,泪眼婆娑。與她一起坐在床帳內的青年,長髮散肩,玉冠微斜,身上的衣袍也扯得亂糟糟,然他面容清隽,眉目穠秀,衣衫再亂,披在他身上也呈一種淩亂美。他這樣好看……羅令妤越想越多,趴在床上哆嗦:「你說,你是不是與旁的女郎發生什麽了,東窗事發,怕我生氣?你是、是摸人家的手了,還是、還是睡了人家……」
陸昀:「什麽睡,話怎麽說得這樣粗俗……」
他好氣又好笑,將她拉入懷中:「沒有,哥哥可沒有做那些……哥哥隻喜歡你的。」
羅令妤哭倒在他懷裡:「嚶,你承認了!」
陸昀道:「我承認什麽了?!」
羅令妤仰頭,泪眼汪汪:「你隻否了你和旁的女郎如何,却沒否其他的。你承認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陸昀你這個混蛋啊……」
陸昀生惱,被她哭得頭疼。但他又確實心虛,不想許諾說自己沒有對不起她。一個周揚靈,讓陸昀焦頭爛額。羅令妤心生猜忌,想他是不是變了心。未知何等恐懼,羅令妤真要傷心了,却見陸昀揉了下額頭,俯眼瞥來。
陸昀:「我有沒有變心,妹妹一做便知。」
羅令妤哽咽:「什麽……你說什麽……唔!」
當即被他推倒在床,他不與她說別的,直接頂了進來,羅令妤一聲慘叫,唇却被他堵住。
……
當夜情况甚烈,三少夫人幾次求饒。初時還顧著哭,後來便是哼哼唧唧,「好哥哥」叫得嘴甜,到最後又是氣息奄奄「饒了我吧哥哥」。
一夜酣暢,熱汗淋漓。
羅令妤確認,陸昀在床上如此,他依然非常喜愛她。她的乳前小櫻桃,次日起來紅腫無比……他夜裡那般動情,絕非與他人偷情後心虛之狀。
那麽,他到底是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
羅令妤百思不得其解,問陸昀,他又不肯說,隻弄得羅令妤滿頭疑問。
而這時,趙王與敵私通之事終於落下了帷幕。
越子寒交代了所有,哪怕趙王劉槐躲去了自己父皇的寢宮中,還是被叛了罪。陳王仁慈,沒有殺趙王,只是將自己這位兄長貶爲庶民,永生不得入建業。趙王最後在自己父皇的寢宮中大哭,但老皇帝現在終日躺在床上,哪怕心急無比,却沒法替趙王說情。
趙王又與其他公子一一哭過,心灰意懶,共駡陳王:「我今日下場,就是你們的明日!他不殺我,不過是爲了好名。他也會用同樣手段對付你們。」
公子們警惕,趙王之事,讓他們覺得陳王不簡單。竟在不知不覺間,陳王控制了建業的軍機。幾個公子生起危機感,想要陳王還政於老皇帝,老皇帝的身體却不允許。單個公子無法和陳王對抗,公子們便聯手,糾集自己身後勢力,想先解决陳王。
建業的大世家被皇子間水深火熱的白熱化爭鬥拉扯,左右搖擺,紛紛閉門不出。
也就和陳王關係匪淺的陸家,現在算是全力支持陳王,成爲陳王背後的中堅力量。但只憑陸家一個,也無法和建業的所有世家爲敵。陳王的處境,一時也變得不那麽順遂。
陳王不動聲色,緩緩地與他們拉鋸戰著。
七月上旬,鐘山開善寺和建業建初寺等幾家大寺廟聯合,邀請陳王主持今年的盂蘭盆節法會,委婉地表示佛教對下一代帝王的支持。如此一來,幾位公子更怒。建業迎來十數年難得一見的繁盛無比的盂蘭盆節,幾個公子與其背後勢力却都拒絕參與,不肯賣陳王面子。沒有大動干戈,但是這場法會的成功與否,關係到陳王能否在建業穩定自己的勢力。
被人如此落面子,陳王依然沒有震怒。
盂蘭盆節前夕,羅令妤跟隨自己的夫君陸昀上了鐘山,住到開善寺中,代表陸家來支持陳王主持的法會。過節前一日,羅令妤費盡心機,才邀請了平日玩得好的一些女郎來玩耍。但就是如此,稀稀拉拉,士族男女人數仍不多。
山中凉亭下,郎君和女郎們圍水而坐,玩「曲水流觴」。陳王劉俶也在座。幾位公子突然相携上山,來看他們玩「曲水流觴」,同時看陳王笑話,看這樣少的人,他這場法會如何主持。
陳王依然面色沉靜。
羅令妤看著滿山間沒幾個人,都不禁與陸昀咬耳朵:「真的沒事麽?萬一晚上沒人來,陳王怎麽收場?」
陸昀神秘一笑:「不會沒人來的。你且看著。」
看笑話的看笑話,玩游戲的玩游戲,山中泉水淙淙,幾個公子漸漸失去了耐性。一位公子站出來,要代表兄弟一起假惺惺地嘲笑陳王:「老五,沒有人來,晚上這法會定是不成了。不如你現在去跟幾位主持道歉,還來得及。我們都是兄弟,我們也不忍見你丟面子啊。那不也是丟皇室的面子麽?」
陳王巍然不動。
公子們不悅:「五弟(五哥),不要讓大家爲難。」
突然,一侍從急急趕來,在靠水而坐的陳王耳邊說了幾個字。陳王眉目一揚,被人嘲笑半天後,他站了起來,在衆公子茫然中,親自迎出:「快請先生來——」
亭下水邊諸人都跟著站了起來,看陳王快步下階,向一個方向迎去。立在陸昀身邊的羅令妤好奇看去,見綠樹叢蔭,一衆白衣郎君魚貫而來。從山坡上走下,綠樹葉子拂頂,花葉落地,灌木叢映著他們的身影。看一衆人浩浩蕩蕩,落落肅肅,風過衣袍,盡是名士之風。
陳王語氣難見得激動,迎向爲首之人:「周潭先生!」
周潭!
名士周潭!寒門之首周潭!
羅令妤怔忡,手脚冰凉,站了起來。見那爲首中年男人伸手,扶起要向他行拜禮的劉俶。中年男人爽朗笑兩聲,高聲:「殿下多禮!聽聞殿下大義,老夫不才,帶領天下寒門,特來投靠殿下。」
郎君一一而來,白衣若雲,綠蔭相襯。天下寒士盡歸複。
聲勢何等浩大!
一衆嘲笑陳王的年輕公子們蒼白著臉:「……」
他們看著白衣勝雪的寒門人士,心中生惱。但不可控制的,他們又不禁看向周潭身後的一人——那在衆男子中,唯一的女郎。
衣衫揚飛,鐘靈毓秀,山川神秀之韵,皆在她一身。何等清瑩溫潤的女郎,美得溫柔婉約,她微微而笑,隨父親向衆人行禮。一顰一笑,纖瘦病弱。那西子之美,使羅令妤失態一樣盯著她,一目不錯。耳邊聽到衆人的討論,羅令妤臉色青青白白,精彩十分。她聽這位女郎的名字,傳遍曲水——
「周揚靈,原來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周揚靈。」
「聽說她早就可入天下仕女圖。但她身子骨弱,名士周潭爲保護女兒,不肯讓天下人看到他女兒的樣貌。」
「你們沒覺得周女郎好似有些眼熟麽?」
「眼熟倒沒有……我就覺得,她似把、把羅……比下去了。」
「哪有。羅妹妹風流綽約,驚鴻之美;周女郎骨秀肉俊,氣質如蘭。皆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各有各的美,我心中羅妹妹最美。」
大人物們交流歸順,公子們臉色難看,看戲的人小聲比美。陸昀立著,腰上一痛,如他所料。
羅令妤失魂落魄地看著周揚靈:周子波,周揚靈……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