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鶏湯
那本書, 赫然正是以前蕭珩看過的《農政全書》。
顧穗兒不免納悶, 他怎麽還想著種地的事兒呢?
蕭珩見顧穗兒進來, 合起書來, 放在一旁,却是道:「穗兒,你坐。」
顧穗兒見他這樣, 感覺他應該是有重要的話要說,當下忙坐下。
「你今日才到,先歇下,要做什麽, 等明天再做。」畢竟一路奔波, 對於她這樣的弱質女子來說也實在是辛苦。
「我還好, 這一路上我們馬車走得慢,我也不覺得累。」
蕭珩點頭,之後便捏著她的手,不說話了。
他的手確實比之前粗糙了許多,這麽捏著她手指的時候,她感覺明顯。
忍不住低頭, 拿過他的手細看了下,果然上面有厚繭子。
她把玩著這布滿繭子的手,就想起了以前她剛到睿定侯府的時候。
那個時候她的手也有繭子,反而是他的保養得宜, 當時她還頗有些自慚形穢。
如今倒是恰好反過來了, 她的白細柔軟, 他的粗糙不堪。
顧穗兒細細地撫摸著他指腹上的繭子,不免多想了。
蕭珩低頭凝視著顧穗兒白淨纖細的手把玩自己的,也不說話,隻任憑她擺弄。
北疆的天氣不同於燕京城,前一刻還是艶陽高照,後一刻可能就刮起大風來。外面已經傳來呼嘯風聲,門窗都關好了,但依然有那種仿佛要將世間之物撕裂一般的悶響。
蕭珩無聲地凝視著身旁的婦人,看她如墨的秀髮逶迤在曼妙有致的胸前。
邊疆的黃沙漫天和粗糙遼闊看久了,乍見她,仿佛看到山澗裡清冽泉水旁一朵嬌嬌柔柔的小花兒,秀美嫵媚,剔透玲瓏,散發著輕淡的香味,沁人心脾。
「穗兒,這次的事結束後,我——」他停頓了下,幽深的眸子凝著她。
「我們就回去了?」她這麽問。
蕭珩看著她乾淨純粹的眼神,有點不忍回答。
「你喜歡燕京城,是不是?」
「嗯。」她點頭:「燕京城自然是很好。」
「不喜歡這裡?」
「也還好……」顧穗兒幷沒有多麽迷戀燕京城的繁華,對她來說,在哪兒都一樣。
有他,有阿宸,她就喜歡。
「如果可以選,你要回燕京城,還是留在這裡?」他問道。
顧穗兒楞了下,皺眉,用費解的眼神望著他,仿佛不明白他爲什麽問出來這麽一個問題。
蕭珩峻美的面容有一絲异樣。
他微微抿唇,想著這個問題本來都不用問的。
她幷不適合留在邊城。
可就在這時,顧穗兒却忍不住喃喃地道:「這還用問嗎?」
蕭珩越發抿唇,點頭:「過一段,我送你和阿宸回去——」
顧穗兒解釋道:「你在哪兒,我就更喜歡哪兒,就留在哪兒。」
蕭珩要說出的話一下子全都停頓在口邊。
他抬眸,望向她。
她無辜又無奈地道:「沒有你,燕京城的皇子府裡便是錦衣玉食奴僕成群,我這日子也過得不舒心。」
蕭珩凝著她,默了好半晌,突然伸出手,握住她的。
「嗯,那就留下。」
有他的地方,她就喜歡。
這一句話簡單直接地撞進他心裡,衝撞著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其實他早該知道的。
她就是這樣的,一直都是。
顧穗兒依然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可是……我就是不懂,爲什麽我要留下啊?是出了什麽事嗎?」
她分明記得,當時只是說蕭珩過來送嫁昭陽公主,送完了後不就是要回去了嗎?
蕭珩聽她問起,握著她的手,這才說起來。
原來這次大昭國要將昭陽公主下嫁給北狄王子,確實是存了結秦晋之好的心,可是過去北狄後,昭陽公主失踪,蕭珩爲了尋找昭陽公主便在北狄附近搜羅調查,無意中從北狄王庭查到一些綫索,確認了皇上兩次遇刺都和北狄王室有關。
至於這次昭陽公主失踪,到底是不是他們借機挑釁,便頗爲可疑了。爲了能够查出這件事的真相,蕭珩又定下了計策,聯合大宣國來將計就計。
「北狄人野心勃勃幾次意欲犯我邊境,這一次若查個水落石出,怕是從此後兩國之間再不能安寧,必是要狼烟再起。」
「啊?然後呢?」顧穗兒有些吃驚,但是細想想,仿佛也在情理之中。
之前蕭珩就這麽對她說過,她當時還擔心了幾日。
蕭珩抬手,手指尖輕揉了下她那張開的小嘴兒。濕亮泛著光澤的櫻桃小唇兒,此時顯得格外紅潤剔透。
「我會留在北疆,戎守在此。」
這場仗,也許幷不會馬上打,也許會消耗幾年,這幾年他都會留在邊疆。
「那我也留在這裡。」顧穗兒立即這麽道。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她回答得太快了,蕭珩甚至覺得,她可能根本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顧穗兒乾脆道:「不過我說了,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不想離開你,也不想一個人守在燕京城空空蕩蕩的皇子府裡。便是這裡日子苦一些,我也願意在這裡給你燉湯做飯伺候你。」
她說的這番話,太直接了,仿佛一團火撲面而來。
灼燙异樣的情愫在胸口處彌漫開來,蕭珩捏著她的手指,喉結滑動。
他希望顧穗兒留在邊城,當然幷不是因爲要守在一起,他也是怕穗兒帶著阿宸在燕京城,皇上一個留意不到,她們母子有了什麽不測。
但是她這種直接純粹的話,還是讓他沒想到。
過了半晌,他才終於道:「穗兒,我有沒有和你說過?」
「說過什麽?」
「離開後,我挺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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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房間後,顧穗兒想起剛才蕭珩所說的話,只覺得臉上發熱。蕭珩一向話不多,幷不會如此直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更不要說這種多少有些肉麻的話了。
正因爲幷不常說,如今聽得,更覺難得。
比夜晚裡兩個人的纏綿更讓人怦然心動。
這麽想著間,顧穗兒走到灶台旁,正見那老木頭鍋蓋雖然扣得嚴實,但是大鐵鍋裡面的鶏湯已經咕嘟咕嘟地開了,熱氣往上頂,頂得那鍋蓋都蠢蠢欲動,蒸騰的熱氣更是繚繞在鍋蓋邊沿,爲這簡陋的草棚子添加了幾分暖意。
顧穗兒乍一聞到這鶏湯,頓時食指大動,自己都忍不住流了口水。
小火慢燉,那咕嘟的湯水已經融入了鶏湯的鮮美,醇厚天然的滋味最是動人,顧穗兒都可以想像舌尖上濃鬱湯汁的美味了。
她搓了搓手,挽起袖子,便打開揭開鍋蓋。
誰知道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傳來。
「監館大人,你這邊走。」
這聲音顧穗兒多少聽著眼熟,是剛才那位婦人媚娘的。
轉回頭去,正見媚娘引著一位約莫四十多歲的男子往這邊走,那男子身穿皂衣,不過用料比尋常人要好,看樣子應該是這裡的大人。
兩個人走到跟前,媚娘率先看到了顧穗兒。
她撇了撇嘴:「監管大人,你瞧,這鶏湯什麽滋味都沒有,殿下能喜歡吃嗎?」
說著間,她上前就要去掀那鍋蓋。
顧穗兒擰眉,看著這媚娘,幷沒吭聲。
而旁邊那位監館一早聽聞五皇子的孺妃今日到了這行館,再一看站在灶台邊上的顧穗兒,只見那衣著那身段那頭面,都是在這邊城從未見過的,透著一股來自繁華燕京城的錦綉富貴氣態,當下心裡已經矮了一截子,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禮。
「行館寒酸簡陋,委屈孺妃娘娘了!」監館微低了頭,言語間滿是巴結。
他不過邊疆一處行館的監館,還不曾見過京城這樣的貴人,况又是五皇子的孺妃,心裡就先存了幾分敬畏。
剛才媚娘把他叫到這木棚裡,說了一番這鶏湯怎麽樣,他想著還是得照料殿下的口味,免得殿下吃了不舒坦,到時候豈不是他的罪過?是以就跟著媚娘過來了,可是現在一見顧穗兒,便覺得顧穗兒定然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
燕京城裡的女眷,聽說都是高門大戶,招惹不得的。
更何况這是殿下寵愛的孺妃呢。
於是他又回首對媚娘斥道:「媚娘,不可無禮,既是孺妃娘娘要親自下厨爲殿下做鶏湯,你不許插嘴。」
媚娘沒想到監館竟不爲他做主,甚至連句公道話都不說,不但不說話,竟然還阻攔她,一時也是無言以對,委屈萬分。
明明殿下就愛吃她熬的鶏湯,監管大人也說了,特意建了這麽個灶讓她做的,怎麽新來了一個孺妃,竟然把她的好事就給搶了?
於是她乾脆上前一步,對監管辯駁道:「大人,這鶏湯哪能這麽做呢?隻放了一點點鹽巴,這哪能有味兒?殿下能愛吃嗎?」
「一點點鹽巴,」媚娘用她帶著濃重邊關口音的方言重申了一次,「這樣做不好吃,什麽都不放,這跟生鶏有什麽區別?」
監館皺想要制止却插不上話,只好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顧穗兒。
顧穗兒在一旁看著媚娘指責自己的鶏湯,好笑又無語,根本不想和她再揪扯什麽。
其實也不值當,這只是個厨娘而已,自己犯不著。
「監館大人,我取了鶏湯來給殿下送去。」她這意思含蓄但是却明白,就是讓監管大人管管這位媚娘。
監館大人聽得這話,自然不敢違抗,拽著媚娘就要往外走:「媚娘,走,先跟我出去。」
媚娘不服氣:「我是這行館做飯最好吃的,殿下也最喜歡我做的飯,我也是爲了殿下著想,在我之前,殿下吃不下任何人做的飯!」
監館見此,越發爲難了,他怕得罪顧穗兒,他知道顧穗兒這個孺妃娘娘的品階都比他高上天去了,當下忙斥責媚娘道:「殿下喜不喜歡哪裡用得著你來說?孺妃娘娘自是瞭解殿下的口味,你又何必非得跟娘娘爭這一鍋鶏湯怎麽做?走,跟我走。」
媚娘被監館這麽一說,心中委屈,瞥了顧穗兒一眼,又不甘心地最後看了一眼灶臺上正冒著香氣的鶏湯。
她心裡是不太服氣的,若是依照她的做法放全了調料,此時的香氣怕是都要引得外面的行軍們流口水了。
顧穗兒從灶膛抽出兩根柴,待到那火完全熄滅後,才想起要尋碗來盛。
灶台一旁的角落裡放著幾隻粗瓷碗,有的甚至還帶著豁口,顧穗兒挑了幾只看起來好的,拿在手裡便覺到除了瓷碗的粗糙手感,還有些細細的沙子在上面。
這處棚子搭的簡陋,外面的風沙又那樣大,也難怪會這樣。
取了清水將碗洗過,顧穗兒這才將鶏湯盛在那粗瓷罐子裡給蕭珩端過去。
小阿宸也睡醒了,正和蕭珩在床上窩著說著引人發笑的童言童語。
蕭珩摟著自己的兒子,低頭凝視著兒子,幽深眸中是別樣的溫柔。
這麽個小人兒,一段時間不見竟會說這許多話,還有了自己的小興趣小想法,讓他頗爲驚奇。
「香!」小阿宸本來正賴在蕭珩懷裡充寶寶,突然間小鼻子聳動了下,似乎聞到了什麽,一骨碌爬起來,兩眼發亮,到處看。
桂枝見顧穗兒進來,忙上前將顧穗兒手中的東西接過,顧穗兒這才去床邊抱起小阿宸:「同爹爹說什麽了?娘剛剛熬了鶏湯,小阿宸要不要和爹爹一起喝鶏?」
「肉,肉!」小阿宸看著桂枝盛鶏湯,興奮地就要從顧穗兒懷裡掙脫下來,手舞足蹈的。
人家不愛喝湯,隻愛吃肉。
別看這小人兒小,一頓不吃肉他就開始叫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