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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VERLORD:不死者之王(第十三卷)》第6章
第五章 安茲殞命

  1

  室內一共有四人。

  兩名聖騎士——蕾梅迪奧絲•卡斯托迪奧與古斯塔沃•蒙塔涅斯——似乎是戰鬥後直接前來,身上鎧甲滿是血汙;另外是負責整合倖存神官,能使用到第三位階的中年人——西瑞亞科•納蘭永祭司,以及王兄卡斯邦登•貝薩雷斯。

  有兩個人之前置身戰場,有一個人則是持續醫護傷兵;這三個人造成王兄的房間滿是血腥味。

  蕾梅迪奧絲更是連頭盔都沒摘下,用這身打扮來到王兄房間簡直不像樣,甚至可說是失禮,但卡斯邦登對這點似乎不以為意,表現出平靜自若的態度。

  然而跟這點無關,室內的氛圍糟到極點。不只臭氣薰天,氣氛更是糟透了。由於氣氛實在太沉重,讓人甚至覺得從窗戶射進來的陽光都顯得暗沉。

  一群從壓倒性劣勢反敗為勝的人,不應該呈現出這種氛圍。

  在沉重的沉默中,最先開口的是卡斯邦登。不,除了他以外,誰能主動開口?

  「那麼讓我聽聽損害狀況吧。」

  「是,約有六千名民兵上戰場,其中約有兩千四百人死傷。」

  「……容我補充副團長閣下所言,其中傷兵大約有一千名。神官正在為他們療傷,但大約有一半可能搶救不及而喪命。」

  「……然後是倖存的半數聖騎士,以及八名神官死亡。」

  聽了古斯塔沃所言,卡斯邦登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對抗那支亞人類大軍……雖然不能說只有這點程度已是大幸,但我們應該感謝只有這點傷亡,還是為了這麼多人死傷而感到悲痛——」

  「後者。」

  蕾梅迪奧絲低聲打斷卡斯邦登說話。

  「後者。」

  「……卡斯托迪奧團長說得對,讓我們哀悼如此嚴重的傷亡吧。」

  聽見卡斯邦登這麼說,古斯塔沃與西瑞亞科目光低垂。

  他們知道對抗亞人類四萬大軍,聖王國解放軍兵微將寡,還能有這麼多人生還是多大的奇蹟——雖然是人力所為。然而,他們明白現在講這些擾亂狀況也無濟於事,所以才有這種態度。

  「布陣的亞人類軍隊也是魔導王打倒的,對吧?」

  「是的,由於當時正在防衛城牆,情況混亂而缺乏目擊情報,因此詳細情形不明,但據聞是一群神祕不死者搗毀了敵營。」

  「原來如此,這與魔導王告訴我的內容相符。他說他派創造出的不死者去掃蕩敵營——但那可是支大軍啊。既然這樣,也許可以相信他能贏過亞達巴沃?」

  卡斯邦登瞄了蕾梅迪奧絲一眼,但她只是臭著臉不說話。聖王國最強聖騎士散發出的刺人氛圍,對弱者而言只是恐懼的對象罷了。卡斯邦登轉開視線,看向古斯塔沃,他歉疚地再度低垂視線。

  「唉……我能夠將一切……將這個國家的一切賭在他身上嗎?還有——我是否該考慮到魔導王敗給亞達巴沃時的狀況?發生那種狀況時,有人能提出次佳對策嗎?」

  沉默就是答案。在這當中,蕾梅迪奧絲開口:

  「既然如此,去找飛飛過來如何?」

  除了蕾梅迪奧絲之外,其餘三人都面有難色,你看我我看你。

  蕾梅迪奧絲大概以為這個是好點子,皺起了眉頭。

  「怎麼,你們有更好的主意嗎?好歹強過那種不死者吧?」

  「……團長,現在討論的是當魔導王落敗、死亡時的狀況。在這種狀況下,去魔導國尋求更多援軍是很危險的。」

  西瑞亞科一面撫摸開始斑白的鬍子,一面說:「倒也不一定。」

  「請等一下,副團長閣下。團長閣下的想法的確危險,但不是一步壞棋。不妨謊稱魔導王遭到亞達巴沃囚禁,以叫出飛飛如何?」

  「祭司閣下,這樣做太危險了。即使飛飛戰勝了亞達巴沃,一旦謊話被揭穿,恐怕會引發戰爭。好的話就是我國形象墜落谷底,壞的話飛飛也很可能成為亞達巴沃第二,指揮魔導國不死者軍團攻打我國。」

  「說得沒錯,兩位。而且最糟的是,這樣一來魔導國就有正當理由譴責我國了。」

  聽了卡斯邦登的說明,蕾梅迪奧絲偏偏頭。

  「我國與魔導國並不相鄰,應該不要緊吧?」

  「……卡斯托迪奧團長的想法真是偏激,我不想採取將來會造成危險的對策……話雖如此,我也想不到好點子,兩位如何呢?」

  西瑞亞科與古斯塔沃都回答他們想不到。

  接下來一段時間,沉默支配著房間。

  最後,卡斯邦登輕聲說:

  「……目前就先各自回去想想看吧,畢竟只要魔導王為我們打倒亞達巴沃,一切就沒問題了。」卡斯邦登啪地拍了一下手。「好了,那麼進入下一個議題,亞人類帶來的軍糧怎麼樣了?我們也能正常食用嗎?如果能吃,大約可供應幾餐?」

  本來擊退亞人類軍隊的是魔導王,所以戰利品應該歸他,但他答應免費送出全部物資。

  古斯塔沃回答了問題,他也受任為這些雜務的負責人。

  「回殿下,看樣子可以食用的糧食很多,例如硬麵包或蔬菜等等。魔導王的不死者攻擊讓我們乾乾淨淨地獲得了這些糧食,所以保存狀態非常好。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一些糧食必須稍作調查才會知道,例如聞起來有酸味的涼拌蔬菜等等。」

  聖王國也有酸味的食物,只是以亞人類的糧食來說,也許有的種族食用腐爛食物,因此古斯塔沃表示必須先行調查。

  「只有一個問題,就是肉類料理。」

  「你的意思是?」

  古斯塔沃對卡斯邦登露出陰沉的表情。

  「有一部分混雜了疑似人肉的肉類。我們只是從形狀判斷,因此無法斷言。也許吃過就能有所了解,但我們可不願意試吃。」

  「肉的份量有多少?」

  西瑞亞科一臉嫌惡地詢問。

  「似乎有很多肉食亞人類,所以份量很大。就目測來說,運送來的軍糧恐怕有一半是肉。」

  「什麼!供應四萬兵士的軍糧有一半是肉?」

  蕾梅迪奧絲厭惡地怒目攢眉,但情有可原。

  假設亞人類一天要吃一公斤的肉,那就是四十噸。假如有兩星期的份量,就多達五百六十噸。這樣一來——王兄以手遮住了臉。

  「……其中有多少取自於人?」

  「這就無從得知了,一個一個調查要花時間,有些甚至失去了原形……」

  「在今後發展無法預測的狀況下,白白丟棄糧食實在可惜。我是希望能分辨出人肉與其他肉類,但是……納蘭永祭司閣下,能不能用魔法解決?」

  「非常抱歉,王兄殿下。我們不會那種魔法,竊以為各位聖騎士也一樣。」

  看到古斯塔沃點了個頭,卡斯邦登嘆一口氣。

  「魔法也並非萬能,是吧。那麼能否讓亞人類俘虜試吃進行調查?」

  「死者應該入土為安,如果裡面含有人肉,我認為應該安葬。」

  「話是這樣說,卡斯托迪奧團長……蒙塔涅斯副團長認為呢?」

  「是!關於這點,我也贊成團長的意見。我想如果要把桶子裡的肉全部檢查一遍,有再多時間都不夠用。與其這樣,不如將時間與勞力花在更重要的事上。」

  「的確……我知道了。那麼關於亞人類帶來的肉,有任何疑慮就丟掉吧。下一個議題,亞人類的武具怎麼樣了?」

  關於武具也是一樣,魔導王願意免費贈送。只是他說如果聖王國感謝他,希望能用某些形式回報,所以如果聖王國有物品可以提供,屆時就非得交出來不可。

  只要能擊退亞達巴沃或是奪回王都,卡斯邦登已經在這幾人面前提過,有意將王室財寶贈與魔導王。

  「首先需要花時間從亞人類屍體上剝下武具,同時埋葬屍體,所以尚未仔細調查武具品質……祭司閣下,假若該地生出亞人類的不死者,他們會變成魔導王的屬下嗎?」

  生命大量死亡的地點,常常容易誕生出不死者。一萬多名亞人類死亡的地點正符合了這個條件。

  西瑞亞科被這麼一問,露出由衷困擾的表情。

  「不清楚,我真的不清楚。只是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狀況,所以我認為必須火速處理屍體,同時清潔該地。我們是打算自己努力處理,但如果有困難,希望可以請聖騎士提供協助。」

  「嗯,交給我們吧。別看我們這樣,對付不死者可是駕輕就熟的。」

  「不愧是卡斯托迪奧團長,真是可靠……要是聖王女陛下或葵拉特大人在的話,該會有多……」

  聽見西瑞亞科越講越無力的話語,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經過一段簡直宛如默禱的時間後,卡斯邦登開口:

  「……啊,對了,蒙塔涅斯副團長。魔導王似乎有意將魔法道具帶回國內,所以麻煩你們將魔法道具分開。當然,如果查出是聖王國的物品,魔導王表示願意讓出。」

  「屬下明白了。不過,我們能分辨自己擁有的劍或鎧甲,但其他物品就很有困難了,請找一位對魔法道具有所了解的人士協助我們。」

  「王室代代相傳的道具的話我略知一二,至於宗教方面的道具——」在卡斯邦登的目光下,西瑞亞科點了點頭。「——那麼,再來就試著從民眾當中徵求志工吧。話說回來,真是意想不到。不,應該說超乎想像才對?必須感謝魔導王的力量高出了我們的想像才行。」

  在場集合的四人沒有人表示異議,沉默當中,卡斯邦登再次代表眾人開口:

  「有魔導王的力量,這座都市才能免於淪陷。」

  一陣咬牙切齒的聲響明顯傳來,卡斯邦登困擾地看了看古斯塔沃。

  「事後我必須代表聖王國,前去向他表達謝意,屆時希望諸位也能同行……總而言之,在魔導王的幫助下贏得勝利,是件值得慶賀的事。」

  「是因為有我們盡力奮戰才能辦到,不要忘了。」

  蕾梅迪奧絲的一句話讓室內空氣為之凍結。不對,只有兩個人凍結,就是古斯塔沃與西瑞亞科。

  古斯塔沃的嘴巴像鯉魚般一張一合,試著為自己上司的出言不遜賠罪,但似乎想不到好辦法。

  「……說得對,卡斯托迪奧團長。若不是有你們與民眾誓死奮戰,這場戰鬥不可能獲勝,這是事實。」

  看到蕾梅迪奧絲點頭,卡斯邦登繼續說:

  「而且——事實是沒有魔導王的話我軍已經敗北,而他獨自獲得勝利也是事實。我有說錯嗎?」

  蕾梅迪奧絲粗魯地摘下頭盔,往牆壁摔去,發出一陣刺耳巨響。

  「殿下!出事了嗎!」

  門扉打開,在外面擔任警衛的聖騎士衝了進來。

  「什麼事都沒有,你在外頭待命吧。」

  聖騎士的視線在蕾梅迪奧絲掉在地板上的頭盔與她的表情之間來回,大概是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表示了解之後就靜靜走出了房間。

  「卡斯托迪奧團長,請您鎮定點,冷靜處事。」

  「這叫我怎麼鎮定!來到這裡的一路上,幾乎所有民眾都只感謝魔導王一個人!簡直像是靠那傢伙一個人的力量獲勝似的!那傢伙明明只是中途參戰,不是嗎!在那之前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才能有這場勝利!人民、聖騎士、神官——不分男女老幼,是有著眾多犧牲才能獲勝啊!」

  蕾梅迪奧絲瞪著卡斯邦登。

  「絕不是那傢伙一個人的勝利,這不是事實!」

  「團長!」

  面對王兄卡斯邦登竟敢有這種態度,古斯塔沃已無法隱藏恐懼之情。蕾梅迪奧絲原本就是個做事不經大腦的人,但至少還沒笨到不知道誰的地位比自己崇高。然而現在不同了,她簡直就像一頭受傷,痛苦發狂的野獸。

  「那具臭骷髏,最後竟然還在天上到處飛來飛去,炫耀自己的功勞!對那傢伙而言,這場戰鬥難道只是兒戲嗎!」

  「……卡斯托迪奧團長,妳想必是目睹了眾多百姓死亡,正在心煩意亂吧。稍微休息一下如何?」

  對於卡斯邦登的成熟應對,古斯塔沃投以感謝的眼神。

  「在那之前,我想到一件事了。亞達巴沃與魔導王必定是一夥的。」

  除了蕾梅迪奧絲之外,其他三人面面相覷。

  「妳會這樣說,想必是有什麼證據吧,團長閣下。」

  西瑞亞科視線冰冷地看著蕾梅迪奧絲。考慮到她至今的行動,冷靜分析起來,怎麼想都只是為了誣衊可恨的魔導王才這麼說。明明現在不是依個人好惡做判斷的時候。

  「整件事只有他一人獲利,不是嗎?不管是亞人類還是聖王國人民都死傷慘重。那傢伙這樣做是為了有朝一日——為了讓魔導國占領我國與丘陵地帶,而先行減少戰力。所以那傢伙才會跑來這裡!」

  「……原來如此,從利益的觀點來看,確實可以這麼說。兩位有什麼看法嗎?」

  對於卡斯邦登的詢問,古斯塔沃一面蹙眉一面說:

  「魔導王之所以來到聖王國,是因為我們前去央求他。而且讓兩人交戰,不是團長的主意嗎?」

  「……我忘了。那麼蒼薔薇那個戴面具的傢伙也是一夥的,若不是那傢伙那樣說,我們也不會去魔導國。若不是有那番建議,我們應該會求助於帝國或教國才對。況且就算不講,那傢伙搞不好也會跑來喔?」

  唉。卡斯邦登沉重地嘆了一口氣。

  「卡斯托迪奧團長,妳的推測是以對自己有利的答案為出發點,看來妳只是為了得到答案,而四處彌縫矛盾之處罷了。據說魔導王想得到女僕惡魔,這點如何解釋?」

  「……恕我做出不符合祭司身分的發言。他所說的女僕惡魔,據說身懷驚人的強大力量。既然如此,魔導王會想弄到手似乎也可以理解。一般認為惡魔不需飲食,並且沒有壽命概念。若能支配強大的惡魔,也許比獲得一支軍隊更有價值。」

  「這麼一來,可以說魔導王是估計能收到十足利益,才會提出願意幫助我國了。作為治理一國的國君,會這樣行動是理所當然。」

  「可是,根本沒人見過那個女僕惡魔,不是嗎!」

  相較於激動大叫的蕾梅迪奧絲,卡斯邦登的眼神就像在看個可憐的孩子。

  「卡斯托迪奧團長,我是希望妳能基於理性跟大家做討論,而不是感情用事……但看來妳有點累了。妳就去休息吧,這是命令。」

  蕾梅迪奧絲漲紅了臉還想喊些什麼,但卡斯邦登搶在她之前繼續說:

  「然後我命妳去探望傷兵。妳有前線指揮官的職責在身,對吧?」

  「……知道了。」

  蕾梅迪奧絲撿起頭盔,走出房間。

  一種無法言喻的鬆弛氣氛流過室內,就像颱風過境後收拾殘局的疲勞感,以及災難過去的解放感混合而成的氣氛。

  然而,只有一名男子還沒解脫。

  「王兄殿下!卡斯托迪奧團長那般無禮,實在萬分抱歉!」

  古斯塔沃低頭賠罪,卡斯邦登對他露出了苦笑。

  「你也真是辛苦了。不過,你或許也該考慮一下今後的事喔。我無法想像這場戰爭結束後,這個國家會變成什麼樣子。要是能找到妹妹……找到聖王女陛下就好了,只是……聖王女陛下在卡林夏之戰發生了什麼事,你有聽卡斯托迪奧團長說過什麼嗎?」

  古斯塔沃負責輔佐蕾梅迪奧絲,因此他聽蕾梅迪奧絲本人說過,而對卡斯邦登做說明時,他也在場。

  即使如此,卡斯邦登卻重問了他一遍,意思再明顯不過。他是在懷疑蕾梅迪奧絲是否向自己報告了假消息。

  「……王兄殿下,卡斯托迪奧團長初次與殿下會面時報告的內容,與我所聽到的內容相同。」

  她聲稱自己被爆炸的衝擊波震飛,醒來時沒能找到聖王女與妹妹——葵拉特•卡斯托迪奧。據她所說,聖騎士、冒險者或神官的屍體遍布各處,但其中沒有兩人的屍體。

  「這樣啊,看來我有點多疑了……再說我也不認為卡斯托迪奧團長是能耍心機的人。如果是被那些傢伙抓住,那還算好的了。假如已遭到殺害……將來在王位繼承方面會有麻煩。」

  西瑞亞科疑惑地問道:

  「屆時不是由卡斯邦登殿下坐上聖王的寶座嗎?」

  「你在說客套話嗎?的確,如果是平時妹妹意外亡故,或許會是如此。但現在情況不同,一邊是國力疲乏的北境,一邊是握有戰力的南境。比較之下,可能由南境推舉的人物成為聖王。我就明說了,甚至有可能由南方大貴族成為聖王。」

  「您說什麼!」

  西瑞亞科的驚訝反應讓卡斯邦登面露微笑。

  「沒必要這麼驚訝吧……好了,關於方才蒙塔涅斯副團長所提到的,如果事情繼續順利發展,南境貴族最先要求的,恐怕會是命令蕾梅迪奧絲•卡斯托迪奧蟄居,負起全部責任。」

  「為何會變成這樣呢?」

  「我倒想問蒙塔涅斯副團長為什麼認為不會?沒能保護好聖王女陛下的聖騎士團,不正是個恰當的出氣筒嗎?當然並不只如此,她單槍匹馬就能勝過一支軍隊,既然這樣,戰鬥的基本不就是先拔除敵人的獠牙嗎?」

  「敵人!究竟是誰的敵人?」

  「南境貴族的敵人,換言之就是聖王女派。蕾梅迪奧絲•卡斯托迪奧是聖王女陛下的親信,那麼她率領的聖騎士團又怎能脫得了關係?」

  「這樣一來,葵拉特•卡斯托迪奧大人率領的神官又會變成怎樣呢?」

  「可能會換成一些與南境沾親帶故的神官統領,不過……這就難說了。神官使用的魔法是生活不可或缺之物,我想誰都知道讓無能之輩做領導有多愚蠢,然而人類有時偏偏會做出誰來看都覺得愚蠢的行為。」

  「王兄殿下……我們該怎麼辦?」

  「蒙塔涅斯副團長,你是指什麼?怎麼做才能讓她免遭禁閉處分?還是如何避免讓聖騎士負連帶責任?」

  「屬下是問怎麼做對聖王國的未來更好。」

  「……那麼必須找到妹妹,其次是立下等於解救了我國的功績,受到民眾全面性的讚揚。例如不借助南境的力量,只憑我等之力驅逐敵人等等。」

  「辦不到的……沒有魔導王的力量,絕不可能獲勝。」

  古斯塔沃忍不住說出喪氣話,卡斯邦登聳了聳肩。

  「但這點事情我們必須做到,否則戰勝之後南境必定對我方施加壓力,屆時我方會無法承受。噢,對了,再來就是如果南境與北境受到同樣的損害也行。總歸來說,只要能保持力量平衡就沒問題了。」卡斯邦登仰望天花板。「假如更早之前與南境尋求和解,就不會有這些問題了,她那人的理念太仁慈了……卡斯托迪奧團長剛才渾身帶刺,但我能明白她的心情。在這次戰鬥中,只有魔導王打響了名聲。一個弄不好,難保不會形成由魔導王兼任聖王的狀況喔?」

  怎麼可能。兩人雖然如此想,但都無法否定。

  「好了,那麼來討論接下來的作戰計畫該如何擬訂吧。我本來是希望卡斯托迪奧團長也在場的,她會抗拒上級的命令嗎?」

  「……只要符合我國的正義思想,竊以為不會有問題。」

  「我懂了……我個人認為應該四處襲擊收容所,這是因為……」

  卡斯邦登開始說明。

  進犯的亞人類軍勢約有十萬。

  由於沒有收到與南聖王國對峙的亞人類展開行動的情報,因此按照推測,這次來犯的四萬軍勢,應該是留在北方管理收容所的兵士中的一大部分。

  「我也贊成您的意見,我軍可以襲擊守備薄弱的俘虜收容所,一面各個擊破,一面增強我軍力量。我認為這是一箭雙鵰的作戰。」

  「很高興你表示贊同,蒙塔涅斯副團長。納蘭永祭司覺得呢?」

  西瑞亞科也同意卡斯邦登的提案。

  「這座都市有魔導王在,應該能確保安全無虞,因此我希望能讓聖騎士四處襲擊收容所……辦得到嗎?還有一件事,襲擊之際我想請卡斯托迪奧團長留下來,我希望由她保護我的人身安全。」

  「謝謝您!王兄殿下!」

  「我應該沒說什麼值得你道謝的話吧,蒙塔涅斯副團長。」卡斯邦登先是面露微笑,然後正色道:「……我國最強的聖騎士不與你們同行,就表示假如收容所裡有能與那個豪王巴塞匹敵的亞人類,你們甚至可能全軍覆沒喔?」

  「能否由我等決定襲擊哪座收容所?」

  「當然了,由你們決定吧,不用勉強襲擊危險性高的大型收容所。」

  「遵命,那麼我想只由我們前往就行了。」

  「蒙塔涅斯副團長閣下,可否讓我等神官也派出幾名能戰鬥的人同行?」

  「哦哦!那真是求之不得。」

  「很好,那麼請各位一兩天內就出發吧。」

  ●

  安茲以「高階傳送(Greater Teleportation)」飛往納薩力克地表區域的木屋前。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等待安茲的,可以看到雅兒貝德、迪米烏哥斯以及露普絲雷其娜已經站在那裡。

  雅兒貝德與迪米烏哥斯自然是受到安茲呼喚而來,至於露普絲雷其娜應該是正好在木屋值班。

  基本上來說,安茲將卡恩村的大小事務交給露普絲雷其娜處理,所以木屋應該不用她排班,不過大概不一定吧。

  說不定今天原本是別人輪班,但因為一些事情無法前來,所以臨時派露普絲雷其娜過來。如果是這樣,那就太棒了。因為這就表示制度安排妥當,當有人因為火急任務等狀況而使得排班出現空缺時,能夠立刻補充人員。

  (……可是,等等喔。)

  昴宿星團成員雖然各自擁有全然不同的事務能力,但作為女僕的能力全都相同,像這樣換人代理業務想必不是問題。

  不過也有一些人才無法取代,像是各樓層守護者或守護者總管,能力完全專業化的NPC,也許有時也會因為某些理由而非得找人代班。更何況安茲本身早就在想,總有一天要著手導入休假制度。

  (什麼事情都叫潘朵拉•亞克特代理也很危險。)

  講得極端點,假如安茲本人不在了,會怎麼樣?例如遭人囚禁或者是魅惑時,他是覺得不至於因為沒有自己做決策,整個組織就無法營運,但雅兒貝德與迪米烏哥斯說不定都認為「安茲大人不可能發生那種狀況」而沒有設想過意外狀況。

  (有認真考慮的必要,而且要盡快。)

  安茲嚴肅地命令深深低頭的三人抬起頭來。

  「許久不見了,迪米烏哥斯。」

  「是!」

  事實上,安茲為了聖王國的事情天天頭痛,每天都在想著迪米烏哥斯,所以並不覺得很久沒見到。但實際上是有一陣子沒碰面了。

  「話說對於我為什麼那樣做,你應該很有疑問吧。我很想回答你,不過站在這裡不好說話,換個地方吧。」

  安茲帶頭走進木屋。

  此處準備了移動用傳送鏡,可以從這裡大幅縮短移動距離,不過今天不使用。

  屋子中間放了張桌子,兩邊面對面各放了兩把椅子。安茲習以為常,毫不猶豫地走向上座。不去坐上座會弄得很麻煩,這他有過好幾次經驗了。以前有一段時期,他每次都要邊想上座在哪裡邊坐椅子,但現在已經熟到不用思考就能走向上座。

  站到椅子前面後,露普絲雷其娜立刻將椅子往後拉。

  老實說,安茲覺得不過就是把椅子,他自己可以拉;但他觀察過吉克尼夫,徹底理解到身為支配者,讓屬下工作也是很重要的。話雖如此,安茲身為中產階級,實在沒辦法像他那樣事事讓人代勞。

  安茲順利坐到椅子上後,雅兒貝德與迪米烏哥斯不坐椅子,跪在地板上。露普絲雷其娜繞到兩人身後,也學他們的做法。

  「——准你們兩人就座。」

  兩名守護者異口同聲地推辭,安茲要再次向兩名守護者做出許可,兩名守護者講一大篇感謝言詞後,才終於在安茲對面的座位並肩坐下。露普絲雷其娜在兩人背後採取立正站好的姿勢。

  (又長又費時,就不能再……改進一點嗎……不對。)

  「那麼接續剛才的話題吧,我明明說過不需要放任何人一馬,卻又解救了聖王國的人民,你想必很有疑問吧?」

  「不,沒有那樣的事。」

  (————咦?為……為什麼?)

  迪米烏哥斯一副感佩之至的態度左右搖頭。

  「安茲大人的所作所為全是對的,我想安茲大人會那樣做,必定有著我所無從想像的好處。」

  「說得對極了,只要安茲大人認為應當如此,那就是正確的。」

  (————咦?)

  聽到雅兒貝德接著說出的話,安茲的表情完全凍住。當然,他臉上不會浮現任何表情。

  眼前的兩名守護者——而且是納薩力克擁有最高智慧的兩人互相點頭,令安茲就各種層面上感到害怕與焦慮。

  「且……且慢,的確……的確是這樣沒錯。」安茲焦急不已,眼看談話過程與預測內容漸行漸遠,他心裡亂成一團,想不太起來自己原本想說什麼。但是——「——的確如果是平常的話,我會採取你們所預料的行動。」

  奇怪?安茲有點困惑。他拚了命想自圓其說,結果變成隨口亂掰。看到面前兩人深深點頭,安茲雖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只能見招拆招,繼續掰下去。

  「但是,對,我是說但是。只有這次不一樣,我不是有所考量才做出那種行動。」安茲圓謊成功,高興地說:「這次我沒有特別多想,就讓計畫出錯了。」

  「這究竟是為什麼呢,安茲大人?」

  「唔嗯。」安茲低語,慢慢靠到椅背上,用他練習多次,像個主人,且符合支配者風範的威風態度。

  「迪米烏哥斯,還有雅兒貝德,你們兩人的智慧在我之上。」

  「沒有——」

  兩人說到一半,安茲伸出雙手制止他們。

  「我是說,我自己是這麼認為的。那麼你們倆之中的迪米烏哥斯擬定的計畫,能有什麼錯誤呢?只要照著你的作戰計畫書進行,一切想必都會完美發展,以無懈可擊的形式迎向終局。」

  不過那份計畫書有夠過分就是了,安茲在心中嘟噥。他又心想:那種把一切扔給我決定的計畫書,百分之一百會失敗。

  「所以,我無意間產生了疑問,迪米烏哥斯。能夠擬定完美作戰的頭腦,不只在計畫順利進行時,當狀況急遽變化或計畫出錯之際,是否也能發揮智慧?換言之,我想知道你的應對能力是否也同樣優秀。」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咦——!你已經懂了?而且好像全部都弄懂了!)

  安茲看到迪米烏哥斯腦筋動得這麼快,很想說:「你這麼有頭腦,為什麼會以為我很聰明啊!欺負我嗎?」但拚命忍住。

  「了不……起……你真的很了不起,迪米烏哥斯。」

  「謝安茲大人。」

  「所……所以這樣考驗你,我是很過意不去……」

  「沒有的事,安茲大人想測試我的能力,對我而言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事。我必定會做出成果,以回應安茲大人的期許!」

  「唔嗯,麻煩你了,迪米烏哥斯。那麼我有意在聖王國的一連串事件當中適度犯些錯,要求你修正計畫,你不介意吧?」

  「是!遵命!」

  好耶——!安茲心中喜不自勝。因為實在太高興,感情還強烈到一口氣受到壓抑。

  即使如此,自然流露出的喜悅情緒並未消失。

  (很好很好很好,這下就算犯錯,也可以找藉口說我是故意出錯的!呃,不,我當然會盡量不犯錯啦。是說早知道這樣,一開始就可以講了。)

  安茲沒有興趣看部下的計畫失敗然後沾沾自喜,但可能會不小心做出讓部下困惑的事情。只要像這樣先做個保險,部下就不會認為安茲有什麼目的,而會適時對失誤做修正。安茲好久沒有這種肩膀重擔放下的感覺,心情極其暢快。

  「……我明白安茲大人的擔憂了,那麼是否要同時測試各樓層守護者以及領域守護者的能力呢?」

  對於雅兒貝德的詢問,安茲一瞬間不懂她在說什麼,然而——

  「目前沒有這個必要性,我是因為迪米烏哥斯最常在納薩力克之外做事,才會這樣想。至於其他人員,等覺得有必要時再說吧。」

  「這樣啊……」

  「唔嗯,那麼下一個議題……按照當初的計畫,我本來要與醉心於我的聖王國人民一同前往聖王國東邊地區,也就是亞人類居住的亞伯利恩丘陵地帶,不過我要稍做變更,打算先由我一人前往,然後我有意赴死。」

  一瞬間,安茲感覺時間彷彿停止了,然後——

  「——咦!您何出此言呢,安茲大人!貴為無上至尊的安茲大人怎能言死!」

  雅兒貝德大聲責備,表情扭曲,讓安茲覺得可能是初次看到表情崩壞至此的雅兒貝德。安茲還來不及將真正想法告訴雅兒貝德,迪米烏哥斯先開口:

  「雅兒貝德,既然是安茲大人的想法,其中必定有著令人驚嘆的目的。感情用事地一味否定,我看不太妥當吧?」

  「迪米烏哥斯,你怎麼能夠這麼冷靜?如果烏爾貝特•亞連•歐德爾——大人也說了一樣的話,你還能保持這種態度嗎?還是說……?」

  「呵呵……雅兒貝德,可以請妳告訴我妳說這話的真正用意嗎?妳想說『還是說』什麼?」

  兩名守護者一個以天寒地凍的視線,一個則以熊熊烈火般的視線互瞪,兩者之間飄散著異樣氛圍,近似於過去與夏提雅交手時的那種窒息感。不知是出於恐懼還是緊張,安茲聽見露普絲雷其娜的呼吸頓時變得越來越紊亂。

  「——住手!」

  安茲一怒吼的瞬間,危險氛圍瞬時消失。就像方才的氣息只是安茲誤會了,變化得非常突然。然而只有露普絲雷其娜的粗重呼吸聲,讓他知道那不是幻覺。

  「你們倆都冷靜下來。這正是我非死不可的理由。有種活動叫做避難演習,就是因應緊急狀況未雨綢繆,先做個心理準備。話說回來,假如我死了,你們會採取何種行動?雅兒貝德,先聽妳的做法吧。」

  「是!屬下會即刻讓敢對安茲大人無禮的人嘗受這世上的一切痛苦,並且請安茲大人復活。」

  「原來如此,那麼再來是迪米烏哥斯。」

  「是!屬下會一面為安茲大人的復活做準備,一面加強納薩力克的防禦系統,收集無禮之徒的情報。」

  雅兒貝德往旁瞪了迪米烏哥斯一眼。

  「什麼收集情報,太手軟了。不管敢對無上至尊無禮的人是何方神聖,都應該動員納薩力克的所有資源抓住此人,折磨到他自我崩壞為止。」

  「雅兒貝德,我也認為妳說的全都很對。但是,敵人是殺死了安茲大人的存在,輕敵是最要不得的。敵人的動靜、實力強弱,這些情報都得收集齊全。假如敵人的力量超乎想像,我認為選擇請安茲大人在何處復活,會變得極其重要。」

  當雅兒貝德的表情變得更加嚴峻時,安茲取出法杖敲擊地板。堅硬的聲音對兩人造成涼水當頭潑下的效果,他們的神情即刻恢復冷靜。

  「我並沒有說我會遭人殺害,也許……會有某種超越想像的自然現象使我死亡,不是嗎?」

  老實說,安茲無法想像自己會死於自然現象,所以講法變得籠籠統統。

  「不過,就像這樣,我認為最有智慧的兩人之間,意見也會有些許相左。這樣我會很傷腦筋,所以要進行訓練,這樣即便發生這類狀況也不會出問題。」

  兩人都低頭表示同意。

  「當然,不只是我。當納薩力克受到攻打之際,防衛負責人是迪米烏哥斯,但萬一發生意外,你死在敵人手裡時,納薩力克仍然能正常運作嗎?」

  「是!這方面屬下已做好萬全準備,之前應該有將報告書上呈給安茲大人。」

  咦,我有拿到嗎?安茲雖這樣想,但他寧願相信迪米烏哥斯的記憶,而不是自己的記憶。

  「唔嗯,那終究只是書面計畫,對吧?我是問你有沒有實地測試,看看是否可行。」

  「回大人!非常抱歉!屬下並沒有做測試!」

  迪米烏哥斯露出後悔莫及的表情,顫聲回答著低頭致歉。

  「非……非常抱歉,安茲大人!屬下只對呈報的文件簽名,卻沒有提案,真是愚昧至極!」

  同樣地,雅兒貝德也跟迪米烏哥斯露出一樣的表情,低頭謝罪。

  強烈罪惡感折騰著安茲。是誰的錯?當然是安茲了。如果安茲做事仔細點,兩人就不用道歉了。自己犯錯卻讓部下道歉,簡直是最爛、最可惡的人渣上司。

  「——你們倆都別道歉,都怪我講得不夠清楚。我應該要注意到沒有做測試,這全都是我的失誤。」安茲低下頭,將額頭貼在桌上。「是我領導不周,請你們原諒。」

  「怎……!安茲大人!」

  「萬……萬萬別這樣!」

  兩人急忙想阻止安茲,但安茲抬不起頭來。因為他連謝罪時都無法講真話,知道自己有多膚淺,所以羞恥得沒臉見他們。

  「露……露普絲雷其娜!快讓安茲大人抬起頭來!」

  「咦!我嗎!請……請饒恕!要屬下硬是讓安茲大人抬起頭來,屬下怎麼有這個膽!」

  「『請……請大人抬起頭來吧!』」

  由於三人——特別是迪米烏哥斯——顯得異常慌亂,安茲急忙抬起頭來,就聽見三聲安心的嘆息。

  「……感謝你們接受我的謝罪。那麼我在丘陵地帶處理該做的事時,你們就用我已經死亡為前提進行訓練吧。這樣好了,難得有這機會,不如同時進行多種訓練怎麼樣?假設我與迪米烏哥斯遭到某人殺害,以此進行訓練……」

  講到這裡,安茲開始對自己的提議感到不安。

  「話雖如此,我提出這次訓練,也並沒有設想到明確的完成目標。所以如果你們能想出更好的計畫,就照你們的計畫進行。噢,不用徵求我的同意。對,因為前提是我已經死了。」

  兩人都苦笑起來。

  「設定成從研擬訓練計畫的階段時安茲大人就已經逝世,未免過於……」

  「迪米烏哥斯說得對,安茲大人。」

  哈哈哈哈。三人的開朗笑聲在木屋內迴盪。

  兩個是發自內心,一個是假笑。

  「還有,你們不用做得太認真喔。因為我的目的並非像方才那樣,對納薩力克內部造成不和。只是今後我還想以各種形式進行訓練,希望你們累積這方面的必需知識,與全體守護者共同分享——跟你們兩名智者講這是多餘了。你們只需做你們認為該做的事即可。那就拜託你們嘍。」

  回想起來,鈴木悟以前是不認真做防災演習的那種類型。自己都這樣了,竟然還叫別人認真做,似乎不太像話。所以安茲才沒忘記指示他們輕鬆做就好。

  確認兩人重重地點頭後,安茲說道:「那麼另一件事——」

  (我要上了!)

  安茲思考過好幾種流程,演練過說服兩名守護者的方法,都是為了這件事。

  「——關於我的巨大雕像,我要你們凍結目前一切計畫。」

  「遵命,我們立刻照辦。」

  雅兒貝德只講一句話,這件事好像就結束了。

  奇怪?安茲心生疑問,本來很想戰戰兢兢地問,但他堂而皇之地提出質疑:

  「……這樣好嗎?本來不是雅兒貝德跟我說想做的嗎?」

  「對於至尊至貴的安茲大人所做的決定,誰敢有異議呢?只要安茲大人說是白的,就算黑的也是白的。」

  安茲吞了口不存在的口水,顫抖著想:這種想法很可怕耶。

  「——我不喜歡這種想法,雅兒貝德,這樣等於是停止思考。即使是我,也必定有犯錯的時候。」

  說是必定,其實安茲覺得自己一年到頭都在犯錯。

  「再說如果我被敵人控制住,那一切不都完了?有人可是能對夏提雅洗腦喔?你們不用每次都問我有何目的,但當我提議一些事情時,你們如果有任何疑慮,都該說出來。」

  「遵命。」

  雅兒貝德與迪米烏哥斯偷偷交換了一個眼神。

  「那麼大人為何要中止製作呢?屬下本來是想以那座雕像,讓全世界知道安茲大人的名聲威震天下。」

  「唔嗯。」安茲在心中酷酷地一笑。「我的偉大不是以物質宣揚的。」

  寧亞只聽這一句話就恍然大悟的表情浮現腦海。

  ——完美。

  「但同時併用物質宣揚不是更好嗎?因為愚蠢之人只能用自己看到的事物理解事情。」

  雅兒貝德的這番話讓安茲一愣,感覺就像投手對打者投出球,結果不是被打回,而是被接住,而且還使盡全力丟回來。

  「……的確,雅兒貝德說得很對,但——」

  安茲一面感動於自己的聲音沒有發抖,一面拚命動腦。然後他什麼都想不到,死了這條心,差點垂頭喪氣,但在部下面前不能失去支配者該有的儀態。

  「——不,還是算了。如果是雅兒貝德的話,想必至少能看出我想到的五項壞處,並且判斷利大於弊吧。既然如此,我也就無需贅言了。」

  「您……您是說五項嗎!……迪米烏哥斯,晚點我想跟你談談,讓我借用一下你的智慧。」

  「當……當然可以。不……不愧是安茲大人,還說我們比較聰明……太謙虛了……」

  兩人開始著急,雅兒貝德深深鞠躬。

  「非……非常抱歉,安茲大人,關於我提案的雕像,雖然已一度獲得大人的許可,但懇請讓我暫時中止計畫。」

  「唔,嗯。不得已,就這麼辦吧,雅兒貝德。」

  安茲只是隨口講講,兩人卻異常受到震撼。甚至還聽見後面的露普絲雷其娜小聲說「太厲害了」。

  自己又隨便亂講,害兩人心慌意亂了。罪惡感使得安茲視線微微往下,不過安茲巨型雕像製作計畫暫時喊停,倒是讓他由衷高興。

  (再來就是魔導王大感謝祭或是魔導王誕生祭之類,有四個以我為名的祭典必須解決一下!讓超大雕像遊街的魔導王大感謝祭可能因為這次討論而中止,所以或許還剩三個就是了!如果是普通祭典的話,我也不用阻止了啊!)

  安茲也不動聲色地提議過辦祭典,結果導致部下成立了奇怪又害羞的祭典實行委員會。唉。安茲在心中大嘆一口氣,將視線朝向迪米烏哥斯。

  「好了,再來我有事找迪米烏哥斯商量。按照接下來的預定,亞達巴沃——你召喚的惡魔將會前去襲擊那座都市,對吧?」

  「是的,正是。」

  「關於這點……我有兩件事拜託你。其一是我個人進行的計畫不順利,想請你提供協助。啊,不用做得太招搖無妨。然後另一件事是,可以麻煩你命令召喚的惡魔與我認真交手嗎?」

  ●

  寧亞靜靜關上魔導王房間的門,轉身離去。然後——身體簌簌發抖。

  她拍拍略為泛紅的臉頰,繃緊險些鬆弛的表情。原因之一是她知道自己鬆弛的表情會讓他人抱持多大戒心,但更大的原因是她害臊。

  寧亞可不想一臉鬆懈地在外頭晃盪。接下來要跟人碰面,她想用稍微能看一點的臉去見人。

  況且寧亞•巴拉哈還有魔導王隨從的職責在身。寧亞出醜,反過來看也可能損害到魔導王的風評。

  (我充其量只是臨時擔任魔導王陛下的隨從,所以我的失態應該是丟聖王國的臉,可是……)

  寧亞不認為對魔導王抱持敵意之人會接受這種說法,更何況恨意會讓人盲目。不,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恨刀劍看到鍛冶師也來氣」吧。

  (好!)

  寧亞也不想讓魔導王後悔有自己這個隨從,換言之寧亞只要確實盡到職責即可。

  寧亞走向約定碰面的地點,一路上還回味著方才魔導王的慈悲為懷。

  ——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太遺憾了。

  魔導王說出這句話時,寧亞能感覺出強烈的遺憾與不甘,那絕非只是嘴上說說。

  (……魔導王陛下是多麼仁慈啊。)

  寧亞不認為還有其他君王看到別國百姓戰死,會像切身之痛一樣悲慟——當然,寧亞並不熟悉君王這種存在,也許只是她太愛幻想罷了——

  如果能再稍微撐久一點,在城牆上並肩作戰的那些人,想必早已跟寧亞一樣獲救了。那個失去孩子的父親應該也能活下來。

  對於魔導王救援不及的事,寧亞沒有任何怨言。首先魔導王已經說過為了與亞達巴沃交手必須保存魔力,他願意前來救援就已經值得感謝了。況且她聽蕾梅迪奧絲部隊裡的幾人轉述情形,說魔導王在前來拯救寧亞之前,先去對付了西門正面實力強大的幾個亞人類。

  魔導王先對付了能一擊殺死聖騎士的兩名亞人類,以及與聖王國最強聖騎士不分軒輊的一名亞人類。

  那些民兵難掩興奮之情,急促地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說:「如果魔導王沒來,我們早就被殺了。」

  沒錯。寧亞胸口一熱。

  魔導王在解救寧亞等人之前,已經在其他地點救過很多人了。

  雖然魔導王沒有以她為優先,讓她感到一抹寂寞,但有這種心情是錯的。城牆防衛是很重要沒錯,但城門是都市入口,被攻陷更是不妙。一旦敵軍攻破城門入侵都市,將會發生冷血無情的殺戮行為。

  只要是稍稍有點判斷力的人,為了解救更多性命,當然都會優先救援城門。

  只有不會感情用事,而是基於理性行動的人才值得信賴。

  (真不愧是魔導王陛下!)

  寧亞想起本國最強的聖騎士。

  (光是拿來比較都會冒犯到魔導王陛下呢!)

  後來,魔導王又逐一殺死了阻止不及而入侵都市的少數亞人類。很多人都表示因此而獲救,事實上——

  「哦哦!這不是魔導王陛下的隨從大人嗎!有幫我轉達了嗎?」

  寧亞正專心思考魔導王有多帥氣時,不知不覺似乎已經走到了碰面地點。

  地點在都市的一區,道路上還飄散著戰場的空氣,六名男子聚集於此。

  他們彷彿迫不及待般對寧亞說話。不,實際上大概是真的等不及了。

  「有的,我有將各位的感謝之情一併傳達給魔導王陛下。」

  他們被寧亞看著,雖然稍顯緊張,但都面帶笑容表示謝意。

  「哎呀——謝謝妳,我們實在不便直接向外國國王道謝。呃,不,雖然就算對方是聖王女陛下也一樣啦。」

  「是啊,別說道謝,我看連見上一面都沒辦法。」

  他們從青年到初入老境,年齡各有不同,不過都有小隊長程度的地位。也有人擁有職業軍人——軍士的資歷。

  他們並不因為對方是不死者,就顯露出排斥的態度。

  的確,仍然有人對身為不死者的魔導王抱持戒心。那些人大多不是聖騎士或神官,而是平民。他們常常表示,魔導王之所以態度親切,是想找個最佳時機背叛他們,諸如此類。

  只是寧亞認為,他們是因為不認識魔導王,所以只能憑著對普通不死者的抗拒感做判斷。因為眼前這些人就是最好的證據,證明了只要認識魔導王,也有很多人會改變觀感。

  「不,請別放在心上,我只不過是將各位的感謝之情直接轉達給陛下罷了。喔對,魔導王陛下有說過,各位的謝意讓他很高興。」

  民兵的代表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呃,不,該高興的是我們……真傷腦筋。」

  「就是啊,真是位仁慈的大人。我們之前竟然只因為陛下是不死者就感到害怕,真是可恥。」

  「陛下的確是位仁慈的大人,不過陛下又說,希望各位不要認為這種幸運會一再發生。陛下表示在這次戰事中又使用了大量魔力,下次實在幫不了各位了。」

  他們都變得一臉嚴肅。

  「下次得不到魔導王陛下的幫助啊……這下可糟了。」

  「……若知道無法借用魔導王陛下的力量,會有很多人嚇壞的,我那隊更是如此。」

  「不只你那隊,我那邊也是……我沒辦法告訴他們。」

  寧亞平靜地對動搖的他們說:

  「各位,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弱小是一種罪惡。」

  對於臉上表情彷彿浮現疑問的他們,寧亞慢慢訴說:

  「聽好嘍?如果我們有力量,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就能親手拯救自己的父母、孩子、妻子與朋友了。之前魔導王陛下說過,只有自己能將自己的摯愛視為最有價值。魔導王陛下並非我國國君,終究只是前來助陣罷了。」

  寧亞吸一口氣。

  一些聖王國人民略瞟一眼聚集於路邊的他們,但因為太忙碌而直接走過,寧亞希望他們也能聽見自己所言,這份心情稍稍放大了寧亞的聲音。

  「……當魔導王消滅了亞達巴沃回國後,假如亞人類再次來襲,我們該怎麼辦?又要哭著求外國的魔導王陛下救我們嗎?說不定魔導王陛下下次不會再救我們了,這次是情況特殊。各位有聽說過外國國君這樣鼎力相助的嗎?」

  沒有一個人回答,因為找遍全世界也沒這種事。

  「我一個弱女子跟大家這樣講,也許會讓各位不高興。但自己的寶貴事物只能由自己來保護,所以我要變強。變強到能保護我自己,不用借助魔導王陛下的力量。」

  「說得……對。沒錯,妳說得對,我也要鍛鍊自己。」

  「就是啊,我也要。這次換我來保護老婆小孩了。」

  「……我也跟了。雖然收到徵兵令時我百般不情願,但是……現在覺得能被徵召真是太好了。」

  「話說回來,魔導王陛下說得真好。視為最有價值,是吧?的確是這樣沒錯。」

  「再說如果有哪個人把我老婆視為最有價值,我只能跟他拚命了。」

  「……呃,不是,我想魔導王陛下應該不是這個意思吧。」

  「……喂,我開玩笑的啦?」

  大家說「聽起來不像開玩笑」地笑成一團時,寧亞做了個提議。

  「各位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做訓練?我雖然沒辦法教大家劍術,但弓術的話,我想我多少能教一點。」

  弱小是一種罪惡,因為會拖累秉持正義的魔導王。既然如此,那麼只要變強就行了。下次絕不再給魔導王造成困擾,讓他能專心對付亞達巴沃,是身為隨從的正確行動。

  「哦哦,不錯耶。」

  「的確,我們必須變強,下次由我來保護家人。」

  「——你們聚集在這裡做什麼?商量什麼事情?」

  「啊!——團長。」

  突然被人叫住,轉頭一看,蕾梅迪奧絲•卡斯托迪奧站在那裡。寧亞其實早已捕捉到腳步聲,但沒想到會是她。

  寧亞心裡雖覺得「來了個麻煩人物」,但仍努力不將情緒寫在臉上。各個代表成員都顯出不知所措的反應。

  「怎麼不回答問題?」

  「是!小的將他們的感謝話語傳達給了魔導王陛下,現在正在告訴他們。」

  「感謝那傢伙,是嗎?」

  「……對一位外國國君,以『那傢伙』相稱是否有欠妥當?」

  蕾梅迪奧絲狠狠瞪她一眼。

  「強者保護弱者,幫助弱者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小的不知道是否理所當然,但小的以為那是強者能說的話,而不是弱者。」

  「什麼!妳說我是弱者嗎!」

  「是的!」寧亞即刻肯定。「與魔導王陛下相比就是弱者……團長,難道小的有說錯什麼嗎?」

  蕾梅迪奧絲瞪著寧亞,寧亞也用強而有力的目光注視她。

  「哼,妳跟魔導王關係良好是無所謂,不過那個可是不死者喔?是跟生者活在不同世界的怪物。」

  「是,小的知道。」

  「我這樣說可是在為妳擔心,不過妳似乎無法理解。」

  蕾梅迪奧絲一副遺憾至極的態度,但寧亞覺得八成是在說謊。眼前這個聖騎士絕對沒那麼好心。

  「團長,您公務繁忙,繼續占用您的時間會讓小的過意不去。我們要再談一下,團長是不是該去與人相約之處了?」

  「……我是該告辭了。你們幾個,魔導王拯救你們是應該的,我認為你們不用放在心上喔?」

  只這樣說完,蕾梅迪奧絲就漸漸走遠。眾人目送著她的背影,一個人輕聲說:

  「該怎麼說……真驚人啊……那就是我國最強的聖騎士嗎……」

  「是的,就是那樣的人。」

  對於這句發自內心的低語,寧亞也表示贊同。各個代表一聽,都以手覆面。看樣子受到了不小打擊。

  寧亞並沒有做錯事,卻不禁心生罪惡感。

  「並……並不是所有聖騎士都像那樣喔。只是那位大人比較特別,或者該說……比較那個一點,是的。」

  「真是苦了隨從大人啊……妳如果能喝酒,我都想請妳喝一杯了。」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呃——剛才說到哪裡?噢,對了。我是問各位願不願意一起做訓練。我知道哪裡可以借到場地或用具,等有了頭緒,可以再找各位一起嗎?」

  男人們都快活地回答:「拜託妳嘍。」、「好啊,我們等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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