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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觀星》第24章
第24章 嘰。

  一場比賽打完,天色已經逐漸暗了。

  場上十個隊員被教練集中在一起訓了幾頓,拿戰術分析本出來抄上名字再寫上了各自比賽中的不足。教練是市二專門從市里請的,非常耐心,教這些特殊少年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最開始,校隊的隊員們都怕教練嫌棄他們,所以幹什麼都小心翼翼的,現在才發現其實並不是所有人都把他們當作異類。

  “夜行。”

  教練喊一聲,看這小子還在發愣,本來想拿筆端敲一下他頭。發現身高有距離,教練只得敲敲他的肩膀,“發什麼愣?該你寫了。”

  校隊的規矩,比賽結束每個人要給場上另外九個隊員寫建議,標籤無非是“帶球太飄”、“動作花哨”、“菜比打球”等等。

  可是,盛夜行全場的注意力都沒有在隊友和對手身上,他捉著筆看了看隊友們期待的眼神,一時不知道寫什麼。

  “筆給我,”教練奪過筆,長長一聲歎氣,“你啊……從中場開始就走神了。老師給你寫個‘注意力不集中’,沒問題吧?”

  “嗯,是我。”

  盛夜行的眼神還沒看過來,時不時踮起腳往場外亂瞟,“您寫。”

  收拾完一捆毛巾、撿完扔了一地的礦泉水瓶,盛夜行帶著隊員們解散,開始穿上校服往校外走。

  他拿出手機給路見星發了個消息:

  ——在哪?

  路見星應該是在玩手機,回得也迅速:

  ——寢室。

  ——你就自己回去了?

  ——你吃飯了沒有?

  正要繼續打字,李定西突然從後面勾手摟了盛夜行的脖子,拍拍他肩膀,“老大,到底是哪個妹子啊?莊柔?還是之前我們在城北玩兒的時候碰到的那個姐姐?”

  “哇,你是不知道,”顧群山也說,“就你剛接球還能看手機的那個笑容……還好我知道你什麼性格,不然我得以為你已經在愛河中沉底兒了!”

  後邊兒又一個跟屁股走的隊員撲上來:“隊長,你喜歡蘿莉還是禦姐啊?”

  “現在特流行小狼狗知道不知道?我們老大就是這種,”顧群山笑嘻嘻的,“那肯定是禦姐啦。”

  隊員推搡顧群山一把:“我怎麼也覺得我們老大喜歡高冷的呢。”

  “我操,就他這性格,找個性子冷的,倆人天天干什麼?蓋被子純聊天兒啊?睡電熱毯啊?”李定西翻白眼。

  盛夜行:“……”

  他扛著籃球袋子往前迅速走幾步,根本不想搭理這群胡說八道的人。

  什麼禦姐?什麼高冷的?

  怎麼睡電熱毯都他媽能盲狙到一條。

  “別瞎摻合,”盛夜行有點兒脾氣,忍不下這種猜測,非要翻一個盤:“就一小孩兒,得照顧。”

  顧群山“嗷嗷”地跳起來,“我知道了!”

  盛夜行推開他的熊抱:“你知道什麼你知道,邊兒去。”

  “先是朋友後是妹兒,最後變成小寶貝兒。”顧群山小聲說。

  這群沒經歷過盛夜行帶來的大風大浪的隊員們開始吹口哨了,吹得那叫一個幾唱幾和、有聲有色的,聽得盛夜行腦仁子疼。

  從市二正大門出了學校,盛夜行在街上站了一會兒,決定去副食店買包煙。

  買煙的時候,他猶豫了許久,選了一包自己從來不碰的外煙。

  橘子爆的。

  他一咬破爆珠就滿口腔充斥了股苦甜苦甜的味道。

  下午六七點,天已經逐漸變黑,遠處霓虹燈閃爍微光,把行路人的臉都塗抹上一層不該有的瑰色。

  市二的位置又偏又詭異,明明巷口街道旁瓜果攤味兒美香甜,也有穿校服的青春少年人匆匆而過,貓兒多狗叫,可周圍建築總包裹了一層難言的“死氣”。

  從他來到這個學校的第一天起,就聽說過好多不好的傳聞,大多都是從坊間和校內播散出來。有說這裏“不詳”,是把一大群有問題的、被上帝遺棄的殘次品聚集在了一起,是使勁了無用功也挽不回的痛。

  盛夜行不在乎。

  他騎機車自南朝東,乘風而下,就沒想過別的,病症使他時常像喝醉了酒,眼瞳卻清明又不甘屈服於欲望。

  就他家到學校的這一段路三四十公里,他每天都想過可以死在這條路上。

  他不是偶像劇裏那種穿著校服奔跑在陽光下的少年。

  他夠野,愛流浪。

  生於雨夜,又睡在風裏。

  三根煙抽完,盛夜行感覺自己被齁到得去副食店再添購一瓶蘇打水。

  才學會抽煙那會兒,他經常被煙味辣到,喉嚨熏得一個周都說不了話也不想說,被老師逼著講話就總用眼神瞪人家。

  雙方衝突一起來,盛夜行脾氣暴,什麼都忍不住。

  現在好了,和同學老師之間逐漸熟悉,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和任務。

  自己每天就只需要想三件事——

  我今天吃藥了沒?

  小自閉在幹什麼?

  我什麼時候死?

  挺好的,生活就是這麼簡單。

  一瓶蘇打水喝到半,盛夜行穿著單薄的校服出副食店,發現外邊兒天已經黑得差不多。

  校門口的路燈燈光儘管微弱,但也能隱約發現一些細小的白色墜落物。天氣預報沒說今天會下雪,朋友圈也沒什麼反應,看來應該是雨夾雪。

  他在樹下站了會兒,往樹身的部位踹了一腳。

  “嘩啦——”聲漸漸,樹上的積雨和小雪粒全飛落下來,淋了盛夜行一腦袋。

  他薅一把短寸的發茬,笑著罵:“我操。”

  也不知道是在罵誰。

  然後,盛夜行“呲兒”一聲按上火機,又點了根煙。

  他揣著兜繞了遠路,本來說去農貿市場那邊看看有沒有沒關門的熟食店,買點麵包回去,不然這麼冷的天,明天一大早,李定西和路見星這倆小禍害肯定又要賴床。

  農貿市場一到晚上七八點就陸續開始關門了,盛夜行什麼也沒買著。

  麵包店老闆說今兒下雨夾雪,攤子收得早,只看到街口有饅頭賣。

  饅頭包子這種早餐,放到第二天一早就冰涼了。

  算了。

  市場門口有一盞燈還沒關,看起來是賣雞鴨魚肉的攤鋪,攤鋪前似乎是在賣別的什麼東西。

  盛夜行搓搓手,頂著一腦門兒水珠小跑過去。

  他站穩腳,用腳尖點了點散落在地上的藤編筐,把濾嘴咬扁了含住,“老伯,這兒……怎麼賣啊?”

  老伯緩緩抬起頭,捋起袖口伸進去挑:“啊,要哪個?”

  盛夜行:“全是紅的?”

  老伯:“也有綠的。”

  盛夜行:“……”綠色不太吉利啊。

  “我是真心想買,”他把籃球袋抱著蹲下來,抹了把額頭上的水,“沒染過的色有嗎?”

  “有,我給你找找,”老伯把手伸得更深了點,“頭頂染紅了行嗎?”

  “行。”盛夜行說。

  頭頂染個紅,跟戴了頂聖誕帽似的,這不正好麼?

  嘿,他還以為這玩意兒小時候在小學門口才有。

  付了錢把這小東西揣進校服衣兜裏,盛夜行小心得像捧了一簇小火苗,道了謝又往回走。

  副食店的鐵捲簾門關了三分之一,上邊兒掛了一個髒髒的聖誕老人玩偶。

  如果盛夜行沒記錯,他去年、前年都在這裏看到過這個玩偶。

  今年還是你。

  盛夜行低下頭看一眼手機日曆,再數了數日期,緊接著他第三次返回副食店,翻了一張二十元、一張五元的紙幣出來,用凍得冰涼的手將其撫平。

  “吳哥,我再買個東西。”盛夜行咬著煙招呼老闆。

  “哎喲你這……跑幾趟了啊?怎麼不一下買完呢,吃飯沒啊?”吳老闆笑著把掃碼機器拿出來。

  “我不吃。”盛夜行說,“這兒有沒有襪子?”

  他說著,校服衣兜裏忽然有活物動了動,盛夜行趕緊把手掌心捂進去輕輕摁住——別亂動!

  “最近都買襪子,什麼原因?”吳老闆嘀咕一聲,“要哪種?”

  盛夜行挑了張網上搜出來的照片給吳老闆看,“聖誕襪,能裝東西的。”

  “啊……這玩意兒我這裏沒有。”吳老闆說,“回頭我進點兒貨,你再來看看?”

  “成,多謝吳哥。”盛夜行皺了一下眉頭,把手機塞回口袋裏。

  他踢開了副食店門口擋路的小石子,咬住校服領口拉下拉鏈兒,再把他手裏捧著的一團小活物兜進內揣,心情還有點兒緊張。

  這麼小個東西,在外邊兒吹這幾步路的風應該死不了吧。

  從宿舍樓下神神秘秘地走過,盛夜行的雙肩又落了些小的雪粒,用溫熱的掌心一拍,總能把那些糖鹽似的白色給攥化成一灘灘水漬。

  他喊亮了樓道裏的燈,大跨步上階梯朝五樓奔去。

  敲開門,是李定西。他裹著羽絨服,伸手去拍盛夜行雙肩的水珠,“哎喲”一聲,手臂止不住地抖:“都幾點了老大!我都先回來了,你跑去哪兒了?”

  “農貿市場。”

  盛夜行躲過李定西撞過來的力度,“路見星呢?”

  “剛剛出去拎開水了,我看他今兒走路搖搖晃晃的,還有點擔心,我說我來,他說不用,我就……”

  “你不知道追出去?”

  “老大你怎麼這麼雙標啊,”李定西說,“我多動症一上頭拎水還手抖呢!”

  盛夜行示意他讓開點兒路,嘴裏還是不停歇,“他最好是別摔路上了,開水壺那麼燙。”

  “哎呀,你怎麼這麼能操心啊。”

  “……”盛夜行睨他,“你也沒省心到哪兒去。”

  進了宿舍坐下,盛夜行看路見星那兒滿桌的斷頭毛線,一縷一撮地全糾纏在一處,伸手薅了一把,疑惑道:“這什麼?”

  這倆不省心的人貓在寢室幹什麼?

  “啊……路見星今天下午回來拿了雙新襪子出來拆包裝,然後他也沒說要幹嘛,坐下來就開始拿把剪刀對著我,”李定西拍拍胸口,“我他媽還以為他要拿剪刀捅我!”

  “然後?”

  “他二話不說,把襪子頸口‘哢’剪了,又‘哢’把另外一隻也剪了。然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把有一雙的線頭拎著扯,扯啊扯,扯上癮了,另外一隻就被扯沒了……”

  “……”

  盛夜行想像了一下小自閉捋著校服袖口捉一把剪刀扯襪子的模樣,是覺得有點兒心驚肉跳,繼續問:“他剪襪子做什麼?跟你說了沒?”

  “我問他,我說你整這些東西做什麼?襪子大了小了跟我說啊,我去幫你換。他看我幾眼,沒吭聲。”李定西說。

  聽他這麼描述,盛夜行無語了,“你得直接點兒問,為什麼剪襪子。別的他聽不懂。”

  “我太同情你了,還要和他一組半年多。”李定西拍拍他肩膀,“哥們兒挺住。”

  “他到最後都沒和你說為什麼?”

  “沒啊。哎喲,九點了。”

  李定西打個哈欠,端著臉盆從盛夜行旁邊繞過去,“老大我去洗洗澡啊,路見星應該快回來了。”

  宿舍裏開了空調,暖氣足足能把整個宿舍的寒氣給吹熱。

  盛夜行這才進來十分鐘不到,後背已經開始出汗了,他看了一眼路見星放在桌上被剪掉的襪子,決定把他懷裏的小活物放進去。

  襪子正好把頸口剪了,裏邊兒空間恰恰就適合裝這麼一隻,盛夜行越看越滿意,再找了個黏貼掛鈎弄到床頭上。

  他又把路見星剪剩的毛線頭領出來篩了幾根暖色調的,撮成長條,給小活物的脖頸上系了個蝴蝶結。

  “盛夜行。”

  他剛偷偷摸摸做完這些事兒,就聽到背後有人喊自己。

  路見星把褲腿挽得老高,跟插秧的似的,上半身校服略顯寬大,額前的碎發都被打濕黏住了。

  他攥了攥衣袖,盛夜行發現他掌心捧著一個什麼小瓶子。

  “你拿個什麼?這兒怎麼又把襪子剪了?”盛夜行嚴厲起來,“在宿舍裏拿把剪刀很不安全,知道嗎?”

  “嗯。”路見星抿嘴唇,“聖誕。”

  “啊?”

  “耶誕節。”

  他重複一遍,先舉起手裏的水藍玻璃瓶,突然按泵口對著盛夜行噴一下,“香水。”

  “我靠!”

  這玩意兒跟防狼噴霧似的,味道還挺好聞,但猛地這麼一下子刺激得盛夜行忍不住後退幾步,皺著眉聞聞自己肩膀又聞聞手,“你給我噴香水做什麼?”

  路見星的回答十分直接:“好聞。”

  “但是不能隨便往別人身上噴,你……”

  他還沒“教訓”完呢,路見星又打開衣櫃噴了噴,又往自己床上噴了噴,然後嘴角帶點兒笑容,把這一瓶香水塞到盛夜行手裏。

  路見星張張嘴,沒說出來話。

  盛夜行也不吭聲了,就等他說下一句。

  “送,”努力鎮定下來,路見星說完第一個字,就指指盛夜行,“你。”

  熱的。

  盛夜行只能感覺到這瓶香水……是他媽的……熱過的……

  也不知道是拿什麼熱的。

  開水燙的?

  誰告訴路見星冬天噴香水要熱一下的?!

  “你還熱了一下?”盛夜行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現在總算懂了唐寒說的“理解不了”是什麼意思了。他們想法足夠單一直接,像是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

  路見星點點頭,很乖,“嗯。”

  “那,我謝謝你。”

  盛夜行稀罕這瓶香水,將其在手中握了握,才說:“你以後……別往床上噴,跟空氣清新劑似的。香水不是那麼用的。”

  “以後,就是你的。”

  盛夜行再努力去理解路見星講話,現在在之餘還是卡住了殼,“嗯?”

  “味道。”

  路見星突然說著,閉了閉眼,“好睡覺。”

  盛夜行:“……”

  他真的很想拿一個筆記本來記一下這些天路見星在他面前賣萌裝乖留下的撩撥話。

  誰扛得住。

  “襪子呢?”他深吸一口氣,覺得現在暴風雨應該來得更猛烈點兒,但他收到了第一份禮物之後,心中隱隱有了猜測,“是你剪給我的聖誕襪?”

  路見星一邊低頭翻書,一邊磨出一個單音節鼻音,“嗯。”

  算了,說什麼“你看看你的床頭櫃”、“猜猜我給你買了什麼”這些話根本就不適合路見星,盛夜行直接伸手把他的小禮物從床頭取下來遞到路見星眼前。

  路見星低頭去看時,覺得心裏的觸動感似乎無法用語言去描述。

  是一隻小雞。

  他上幼稚園、小學時才會在校門口看到的那種黃色小幼崽,毛茸茸的,眼睛黑溜,腳蹼踩在軟軟的襪子上,頭頂被糟糕的染料“不小心”頂了一坨紅色小帽。

  “送給你的……喜歡嗎?我今天去副食店,還喊吳哥給我找聖誕贈禮了,結果他說沒找到,以後有了再通知我。”盛夜行說。

  “那就明年,”捏了捏包裹住小雞崽的襪子,路見星繼續說,“我也去問了。”

  盛夜行想起老吳古怪的眼神,還說最近怎麼那麼多人,只得說:“怪不得。”

  “耶誕節,”路見星說,“是月底二十五號。”

  “嗯,你先養著。”盛夜行搓了一把頭髮,身上還掛著水珠。

  “活的。”

  “對,不喜歡?”

  瞥他一眼,盛夜行迅速把目光挪開看向別處,“不喜歡也沒用,我已經買了。”

  路見星滿臉疑問,還沒開口,盛夜行又來一句:“月底可以宰了煲雞湯……還是說你比較喜歡吃黃燜雞?”

  他說完這句,路見星感覺自己掌心裏的小雞崽好像“嘰”了一聲。

  路見星:“……”

  煲雞湯……

  這得養到明年耶誕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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