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親吻纏綿卻不失強勢,幾乎要將氣息掠奪殆盡。李建成微微仰起臉,揪住對方衣襟,緩慢而細緻地回應著。
待到一吻終了,李世民的氣息已然紊亂,他再一次垂下臉靠近過來,分明是不願讓這一切就此中斷。
然而李建成卻不著痕跡地避開,看著對方單手扣住的酒壇道:「世民今日,不是來尋大哥喝酒的嗎?」
李世民聞言微微一怔,晃過神來,卻也按壓下激蕩的心神,笑道:「自然。」
李建成抬眼看了看他,不再說甚麼,只是徑自轉身進了屋。李世民匆匆跟上,將酒壇放在桌上,倒空了桌上的茶杯,以酒替代。
及至李建成掩門回身而來,他將手中一杯酒遞了過去,看著對方的雙眼,一字一句道:「世民敬大哥三杯!」
說罷已是仰起頭,一飲而盡。
李建成立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對方一次次地將空杯斟酒,又一次次地仰頭飲盡。直至末了大力將空杯按在桌上,抬眼看著李建成笑道:「自今日起,大哥便是我大唐的太子了。世民,恭喜大哥。」
他眼中是一種純粹而真摯的喜悅,言及「恭喜」二字時,竟更流露出幾分少見的拘謹。李建成目不轉睛地看著,卻究竟無法從那眼光之中,探出半分的虛假來。
而這種眼光,教他心頭驀地收緊了幾分。
然而頓了頓,李建成面上卻淡若無痕地露出笑意,他看著李世民慢慢問道:「世民,這話說得……可是真心實意?」
李世民面色裡閃過一絲訝異,卻很快笑道:「大哥不信世民嗎。」
「自然是信的,」李建成平靜道,「只是卻不知能信多久。」
「那便誠如大哥所言,」李世民聞言笑了,道,「日後世事難料,然而此時此刻,世民待大哥,卻是真真正正地真心實意。」
他言語間,不動聲色地便將二人所言之事偷換了去,李建成聽在耳中,卻只是垂目一笑。
誠然如此。世事變幻無常,對未來之事,卻又有誰能以一言擔保?
——只是世民,往後若當真有兄弟鬩牆的一日,我卻也定當奉陪到底!
許久,他垂眼看向手中的酒,但見杯中色澤清瑩,燭光映照之下,泛起圈圈的瀲灧。略一遲疑,卻亦是仰起頭,乾脆飲盡。
「世民,大哥便還你三杯罷。」
他走到桌邊,一把提起酒壇,頃刻便斟滿了一被酒。便如同李世民方才所為一般,如是三番,仰頭飲盡。
李世民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大哥,但見昏黃的燭光之下,杯中的瓊漿玉液泛著微光,剔透晶瑩,徐徐順著他微紅的唇角淌下,滑過修長的脖頸,蜿蜒過瘦削的鎖骨,末了,沒入勝雪的衣襟深處……
目光追隨著盤旋而下,便也生生定在那處,挪不開去。
李建成三杯飲盡,放下酒杯,抬起衣袖正欲擦去漾出的酒液,臂膀卻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李世民已然極近地站在他面前,高出幾分的身量,讓他此時恰好是一個微微俯視的姿態。
「大哥,且讓世民來幫你……」他開了口,聲音已然變得嘶啞而低沈。話音落了,扣住李建成的雙肩,便側臉俯下身來。卻在唇齒幾近相接之際驀地偏開幾分,舌尖輕輕地舔上對方的唇角。
沾染了殘餘的酒氣,頃刻便化作細密如雨的吮吻,再也無法分開。
唇角,下顎,側頸,鎖骨,前胸……沿著那酒液淌落的方向盤桓流連,蜿蜒而下。唇齒所經之處,帶走清洌的酒氣,留下朵朵明艷的紅痕。
不知是杯酒下肚,還是對方執意撩撥的緣故,李建成低低地喘息著,只覺得口齒間呼出的氣息,也在一點一點變得火熱。
意識變得有些恍惚,自制力亦在慢慢散去。直至衣衫被一把扯至肩頭,對方火熱的唇齒跟隨著緊貼而上時,李建成感到周身仿佛燃起了一把火,燒得人幾近癱軟。他伸出手,揪住李世民的衣襟,大力扯至近前,在對方微微的錯愕之中,傾身吻了上去。
李世民來不及訝異,已然本能地與他吻做一處。二人在近乎撕咬啃噬的親吻之中,很快地便是衣衫盡褪。及至一同推搡著倒在床上時,李世民俯身在上,低著頭,極近地看著被自己全然覆壓在身下的人,眼光裡犯了紅,氣息也一點一點地變得粗重。
——這人……是天下人的太子,卻也是他一個人的大哥。
——再沒有人,能如自己這般,全然地擁有他。沒有人。
每每念及,心中便是一陣抑止不住的狂喜和衝動。
而李建成身形深陷在被衾之中,在這短暫的空白之間,卻已然恢復了幾分神智。他抬起眼,目光順著頭頂的帳頂徐徐挪開,越過面前寬闊而赤裸的肩頭,末了,才徐徐對上那寫滿慾望的雙眼。
竟仍是這般坦誠而不加掩飾,教人心頭再次驀然收緊。
片刻之後,那眼光開始朝自己欺近,進而化為脖頸處輾轉纏綿的輕噬。感到對方的觸碰已然落至自己下身,李建成閉了眼,指尖微微用力,扣住對方肩頭,仿佛是在等待那個時刻的到來。
極痛,亦是極美的那一瞬。
縱然對彼此的身體已然太過習慣,可進入的那一剎那,彼此間幾近燃燒的溫度,讓他不由自主地揚起了下顎,微微睜開了眼。
視線之中,帳頂徐徐地晃動著。每一次契合,都好似在體內燃起了一把火,燒得人身心俱是一片滾燙,理智逐漸崩潰,取而代之的……是無可自拔的沉迷。
一切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
是從他替自己擋下宋老生一劍時起,還是在他冒著大雨帶著自己飛奔回營那個雨夜?
是從他帶傷重回火海替自己拿藥時起,還是在耳畔響起那句「此戰只為你一人」那個瞬間?
是從他不厭其煩地為自己遍尋名醫時起,還是……
一切已然不得而知。
在身下一次勝過一次猛烈的衝擊之下,李建成只覺得腦中漸漸已變得無法思考。耳畔那再熟悉不過的聲聲「大哥」仍是一聲一聲低低地喚著,聲音夾雜著粗重的喘息,沙啞而低沈,卻又帶著最無可比擬的誘惑。
感到對方再一次欺身而來的親吻,李建成閉了眼,在彼此的氣息交換間迷亂地回應著。
——世民,記住你今日的話罷。
——這一世,這一身袞冕,我不會再容任何人奪走。
——如若有那一日……世民,縱是你,我也斷不會手下留情。
如此想著,卻是再一次伸出手,地環住對方的肩背,幾乎是用盡全力地死死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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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淵稱帝之後不過一個月,八百里加急的軍情便傳入長安。去年方被李世民打退的薛舉、薛仁果父子再次揮師進犯,大軍所到之處燒殺搶掠,涇州、豳州、岐州一帶危在旦夕。
李淵聞訊果斷下旨,仍令李世民率領大軍前去征討。出征當日,天下了小雨,李淵親率百官出城送行。
雖說對手並非新人,然而此乃大唐開國的第一場大戰,李淵自然不敢輕視。親手遞上踐行酒後,他拍了拍李世民的肩頭道:「河山安危便全儀仗爾等,世民,務必凱旋!」
同樣的話,也曾聽那人說過。李世民聞言,一時竟忘了回禮,反是本能地望向李淵身後。
李建成仍是披著那身火紅的披風,裡內亦是再熟悉不過的一身素白。對上自己投去的目光,他微微挑起唇角,露出一個但若無痕的笑意。
身為一國儲君,行軍打仗之事,他將不再事必躬親。由是此戰,便是李世民獨自前去了。
看清了那一抹笑意,李世民不覺也笑了。怔怔地看著對方,直到身旁的劉文靜低低咳嗽了一聲,才回過神來對李淵抱拳道:「兒臣定不負陛下重望。」
說罷,大軍揮師而去。
小雨清寒,大軍行得稍有緩慢。劉文靜身為副將,打馬與李世民並轡而行,只見他兜鍪之下,五官並那絲髮均已有些沾濕,然而望向遠方的目光,卻是格外深沉幽邃。
自打降了那屈突通,自永豐倉歸返之後,劉文靜再見李世民,便只覺雖不過半載之別,對方卻已然變了許多。
便如此刻這般深不見底的眸光,卻已遠不再是當年那個略嫌衝動的少年。
不過十八歲的年齡,便已然以西討元帥之身,出兵抗敵。軍中的歷練,到底是催人成長的罷。
劉文靜收回望向對方的目光,忽然想起甚麼,卻又再度望了過去。
雨幕之下,李世民唇角上一處微腫的痕跡依稀可見。這傷痕若尋常人見了,或許並不以為意,然而之於劉文靜,在數次夜裡去府中尋他而不得後,這痕跡代表著甚麼,便已是昭然若揭了。
收回目光,輕輕地苦笑一聲。這一次,卻被一旁的李世民覺察。他側過臉來,看著劉文靜道:「肇仁可是有話要說?」
劉文靜驀地回過神來,卻又極快地一笑,扯出其他話題道:「在下只是好奇,不知此行對戰薛舉父子,秦王心中有何計議?」
李世民聞言,卻是微微皺了眉道:「不過數月不見,肇仁如何倒變得生分了?」
劉文靜一怔,很快明白過來,便輕輕笑了笑,重復道:「不知此行對戰薛舉父子,世民心中有何計議?」
李世民這才笑了,抬眼望瞭望前方的路,只輕輕出四個字:「後發制人。」
「後發制人?」劉文靜看著他的側面,不知為何,一瞬間只覺得那神情像極了李建成。他皺了眉,道,「世民,你可曾想過,此戰乃是我大唐開國的首戰。陛下親自送我大軍至城郊,便也是寄望於我等早日攜帶一場振奮人心的大勝而歸。此戰,需得速戰,不可久拖啊。」
李世民仍是看著遠方,搖首道:「初佔長安後,我便曾與那薛仁果交過手,深知他父子二人生性焦躁自傲。與其速戰速決,卻不如拖上一拖,及至其躁動之時再一舉攻破。」頓了頓,轉頭望向劉文靜道,「故此戰……必要後發制人,方可取勝。」
劉文靜與他對視著,還欲再勸,然而李世民卻已淡淡地止住道:「肇仁不必再言,此時我意已決。」
劉文靜看著他,只能搖搖頭,嘆息一聲。
幾日後,大軍駐紮於高墌一帶,與另一側虎視眈眈的薛舉大軍,已然成對峙的勢頭。
薛舉軍正是氣焰旺盛之時,見李氏大軍來迎,為首的又是年紀輕輕的李世民,次日便派了人馬於營外,極盡騷擾挑釁之能事。
帳中幾員年輕的小將按捺不住,已是怒火紛紛。幾番請命,只道要出去一舉將敵人殺個乾淨。
然而身為主將,一向主張速戰速決的李世民此,番卻是格外冷靜。他按下小將們出戰之請,任薛舉人馬叫罵侮辱,一連數日,竟是毫不為所動,只道來日方長,再耗上一耗不遲。
劉文靜本意主戰,見狀心內焦急異常。然而他與李世民相交數年,卻也深知他的性子素來最有主見。自己做出的決定,縱然無一人贊同,卻也要執著到底。
然而眼見著時光一日一日地耗過去,大軍在城中坐吃山空,卻沒有半分迎敵之態。他終是按捺不住,與另一名副將殷開山商議以後,便決意一同去往李世民帳中勸諫。
次日清晨,二人相約前往李世民大帳,然而對方並不在帳中,卻是獨自立在一處偏僻的山崖邊,靜靜遠眺。山風在他呼嘯而過,吹得他一身蒼藍的披風獵獵作響。
劉文靜與殷開山對視一眼,走上前去,拱手齊聲道:「秦王殿下!
李世民聞言並未回身,只是微微仰起臉,口中問道:「二位何事?」
「秦王殿下,」殷開山的性子較之劉文靜更急,此刻前來便連開場白也省了,直接道,「末將以為,此時出兵對敵已然無礙。兩軍這般相持,雖足以消耗敵軍氣力糧草,卻只怕拖得久了,交戰之日,我軍銳氣卻也所剩無多。」
「殿下,此戰乃是我大唐開國初戰,可謂意義非凡。」劉文靜聞言,亦是出言附和道,「此戰我等不僅要勝,還需得一場酣暢淋灕的大勝,方能鎮住天下四方!」
「此事每日便有數人與我提及,」李世民聞言默然許久,緩緩道,「我自有決斷,爾等不必再勸。到了出兵之時,定會教爾等知曉。」
不知為何,劉文靜只覺得,他方才一席話落於耳中,聲音竟是有些出乎尋常的低啠他抬頭望瞭望對方的背影,隨即拱手一拜,繼續道:「殿下……還請三思才是!」
而這一次,李世民聞言,卻彷如未曾聽聞一般,許久不僅未出言答覆,更竟是連動也不曾動一下。
心知對方或許已有些惱怒,劉文靜卻已然決定死諫到底。他轉眼與殷開山再次對視一眼,二人一同上前一步,口中仍是重復方才的話道:「殿下!出戰一事,萬望殿下三思!」
李世民長身立在風中,聞言卻仍是巋然不動。
異乎尋常的沉默,讓劉文靜隱約感到些許異樣。他抬起眼,朝李世民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對方的臂膀,試探道:「……殿下?」
然而便在觸到對方臂膀的一霎那,李世民突然踉蹌地朝後退出一步,身形一軟,竟是險些撞在劉文靜身上。
大驚之下,劉文靜與殷開山二人匆忙將人扶住然而及至握住對方臂膀,方才發現,李世民周身竟是一片冰涼。觀其面色,頰上唇邊,更是全無一絲血色。
「殿下身體有恙,」殷開山已然匆忙站起身,揚聲喚來原處幾個士兵,隨即他轉頭對李世民道,「殿下速速回營,末將這便喚大夫前去!」說罷已然匆忙而去。
「不、不必……」李世民匆忙道,一面掙扎著起身。劉文靜阻止不得,卻見他還未站穩,卻是腿腳一軟,重重地栽倒回原處,徹底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