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七
“二魁君若是傲世奇才俊郎君,大魁君則是翩翩濁世佳公子。”
朱祁蓉目光掃掠過展氏兄弟,發出由衷的讚歎,又道:“兩位賢昆仲聚天地靈秀於一身,真一時之瑜亮,令人羨煞,也教人妒煞。”
展千舫彬彬有禮的欠一欠身,他自懷中掏出兩張摺疊完好的紙,分別遞向朱祁蓉和殷蕊嬙。
“晚生冒昧,請兩位前輩過目。”
朱祁蓉和殷蕊嬙互望一眼,各自攤開各自的紙片,旋即便見朱祁蓉目光疾閃,殷蕊嬙神色大變。
“紫府盟友的名冊。”朱祁蓉盯著展千舫:“顯然已經落人大魁君的手裡了。”
展千舫從容一笑,道:“狄可永倦馬思返,以此為贄,晚生見獵心喜,毫不客氣地收下來了。”
朱祁蓉雙眉微揚,露出似笑非笑,莫測高深的表情。
殷蕊嬙則沉著臉,問追:“你又怎麼會拿到我天鷹盟的名冊?”
“一樣!”展千舫酒脫的道:“宋曉江有意重歸舊巢,當然不能夠空手而回。”
殷蕊嬙目射怒芒:“展千舫,你要是個漢子,就別彎抹角說話。宋曉江被關在金龍幫,除非有人深入金龍幫去救他,否則他休想逃出來。”
展千舫微哂道:“晚生的確走訪了金龍幫,也和殷幫主做了一番長談,至於帶走宋曉江,只是機緣湊巧,因時制宜罷了。”
“你別得意!”殷蕊嬙寒聲道:“倘若淮生有任何不測,我發誓我將血洗你展家船塢。”
“殷前輩,”展千舫俊容轉厲:“別把話說得那麼難聽,今日舍弟赴約江岸,你卻安排金龍幫的弟兄伏襲我展家船塢,存心重挫我展家,雖然舍弟動用各方情面,做了防範,然而血戰發生,死傷勢必難免。念在武林一脈,彼此都是在江上討生活,中的辛苦大多兒心知肚明,何必以一己之念,連累弟兄們跟著受罪受難,所以我不惜拋開仇隙,親赴金龍幫,與殷幫主做一夕長談,力勸他撤離伏襲人手,以保兩方之實力。”
展千舫威態乍,他頓了一下,改以冷靜的口吻又道:“幸虧骰幫主處世明埋,通權達變,當他權衡輕重之後,很快就採納雅言,同意展某之議。”
“呸!我不相信。”殷蕊嬙怒道:“淮生沒那麼賤,三言兩語就能讓人給打發了。”
展千舫淡然一笑,壓低音量:“當時晚生一手執劍,直此殷幫主的咽喉,而殷幫主年僅三歲的獨子又抱在宋曉江的懷裡,殷前輩,在那種情勢之下,你認為殷幫主該不該變得十分的理智,十分的聰明。”
殷蕊嬙容包丕變。
展千舫又恢復原有的確脫,道:“殷前輩,你之所以打擊展家船塢,不外乎是擔心展家為紫府所用,以及為了擴張金龍幫在江湖的勢力罷了。然而展家船塢雖說是武林一支,骨子裡則是不折不扣的生意人,我們一向講究和氣生財,也主張同存共處,畢竟天下之大,我展家船塢吃不了整個江南水運的買賣,況且金龍幫真有那份本事拉走展家船塢的生意,那表示展家子孫無能,保不住先業,守不住江山,絲毫也恕不得別人。展某這麼說,絕不是恃狂賣驕,故作姿態。殷前輩,你何妨深入一想,倘使金龍幫與展家船塢堅持意氣之爭,非分出高下,拚個死居不可,那麼幾揚格鬥下來,婆方精英殆畫,元氣大傷,弄得舟楫琴落,客氣卻步,憑白便宜了一旁觀鬥的漁翁,那又何苦來哉?”
殷蕊嬙怒容逐漸消褪,她目光灼灼審視展千舫,道:“展大魁君辯才若寅,辟理精透,而且言簡意賅,針針見血,能折人於無形,屈人於談笑,的確高明。”
“不敢展千舫神容微肅他發現沉著之後的殷蕊嬙,威儀自顯,令人望之惕然:
“事實上,晚生已經與殷幫主取得共識,我們兩方同意化解成見,捐棄前嫌,以開放的胸懷換取江上武林的祥和,避兒血腥殺戮,防止無謂的悲劇。
當然了,晚生也明白,天鷹盟對於金龍幫俱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而舍弟與紫府之間的關係叉十分微妙,我們若想徹底的彌平彼此的歧見,必須仰仗殷前輩和朱前輩大力成全,因此晚生不揣冒昧,挾蘊以求,還望兩位前輩本著天心仁厚,體恤好生之德,周全江湖末學的一片赤誠,同為武林太平共弭仇懟。”
殷蕊嬙的神情閃變不定,朱祁蓉則望天尋思。
展千舫轉向展千帆,歉然道:“千帆,這件事情我擅自作主了。”
“別這麼說,哥。”展千帆真摯的道:“我支持你的一切決定。”
展千舫感激的一笑。
這時候,朱祁蓉開聲說道:“展大魁君,我想紫府的名冊,你不妨徑交二魁君去處置,致於本座將以私人的立場,殷蕊嬙周旋這四十年來的恩怨,所以紫府這方面只要有二魁君的一句話,便可塵唉落定,毋須多談了。”
展千帆蹙頓逭:“太夫人難道不認為這麼決定太倉促了?”
“對一個日薄西山的老人而言,”朱祁蓉怡然一笑:“任何決定都不嫌倉促,二魁君,請你勉為其難吧。”
展千帆心事重重:“展某與竺盟主的戰局未定……。”展千舫連忙道:“你們兩人千萬打不得。”
展千帆和竺傳杏不禁同感詫異。
展千舫卻轉向殷蕊嬙,拱手執禮。
“晚生已經代舍弟作芏,替他訂下了掬歡姑娘之親,以結兩家秦晉之好,這樁親事,還望殷前輩首肯支持。”
殷蕊嬙及竺傳杏為之一愕。
卻聽展千帆變色疾喝:“哥,你不能!”
竺掬歡花容頓時慘然,她咬著下唇,低俯螓苜。
展千舫瞪著展千帆,雙眉高揚。
“你方才怎麼說來著?”
“那不同。”展千帆覷了竺掬歡一眼:“我曾經答應掬歡姑娘,一旦此間恩仇了卻,我目會負荊請罪,任殺任剮,這項承諾,嫂嫂,翔青和絲藕都很清楚。
“展千舫淡淡一笑:“既然命都能豁出去了,人還有什麼話說?”
展千帆如吞黃蓮,苦在心中,卻礙於人前,不忍讓竺掬歡過於難堪,只好將一懷苦衷隱忍不提。
殷蕊嬙神情有些悵惘,她對展千舫道:“從小,掬歡的事就一直由傳杏在安排,時至今日,我更沒有插口的必要了,這件婚事,大魁君還是直接找傳杏去談吧!”
展千舫頭剛點,一聲蒼勁的威喝便劃空傳來。
“姓展的小賊,收了你的如意算盤。”
頃刻間,一道黃髟奔掠而至,挾帶一抹疾光,掃向展千舫。
展千舫星眸轉厲,手臂一振,旋即便聽得一聲劍嘯,喚起一道青虹,同四周漫撤逸射,激湯出洶泅煞氣,彷彿要將黃影吞噬軟絕,而同時間,夢氏父子也如奔雷急竄,引動三圓閃電,化做層層金幕,纏向黃影,那股氣魄,直教人魂魄俱飛,心膽皆駭。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展千帆和袁軍河齊聲厲吼:
“住手!”
話落之際,展千帆人若神龍,飛沖而起,他闖入劍影當中,以未出鞘的長鋏,硬生生地難開綿密不絕的銀光冷芒,將展千舫及夢氏父子,強逼至一旁。
另外,袁軍河也縱身上前,他素手無器,攔截黃影的攻勢。
那黃影是一名年逾八勺的老婦,雖然她雞皮鶴髮,可是她的動作矯捷如兔,猛烈如雷,手中那柄青蜂呼嘯著炙膚恨火,宛若欲把天地變成一片焦土。
袁軍河目光悲栗,他咬一咬牙,不惜以身喂虎,讓森森冷劍劃過左脅,凝窒住那股狂暴威刀,順勢扯住老婦的持劍右腕。
那老婦雙目赤紅,她眼見一旁的展千帆胸前大露空門,未做絲毫的防備,她拼著脫臼,揮掌出招,猛襲展千帆。
“小心,千帆。”展千舫大叫!
但聞“澎”的一聲,展千帆悶哼斜身,身軀蹌踉後退,撲倒在展千舫的身上,張口噴出血箭。
展千舫扶住展千帆,焦急地喊道:“千帆!”
展千帆的俊容遽轉灰白,他用力抓緊展千舫的手,強撐著顫慄的身軀,嘶啞的道:
“哥,別為難桐柏山莊的林老夫人。”
“桐柏山莊?”展千舫臉色大變。
展千帆的身暴顫,大量的鮮血再度湧吐,不但殷紅了自己的衣裳,也濺污了展千舫的臉和手。
展千舫心膽俱裂,他對武香蘭疾喝道:“快去請玉郎叔來。”
展千帆抬目望著展千舫,他吃力的道:“抱歉……哥……。”
展千舫淚光浮現,悲痛逾恆:“一定要撐下去,千帆。”
展千帆用力喘了一口氣,全身簌簌顫慄,血跡延著下頷滴落,在模糊中,他聽到袁軍河叫出一聲:“娘!”
展千帆身軀驀地一抽,他想挺直上身,奈何已經力不從心,眼前的黑霧愈來愈濃。
“不要讓我抱憾!”展千舫狂亂地吶喊:“千帆,千萬不要讓我抱憾!”
展千帆嘴唇嗡動,他想說些什麼,可是除了慘雜肉塊的淤皿之外,他無法吐出任何聲音,展千舫拚命用衣袖擦拭展千帆的血跡,然而展千帆卻閉上了雙目,他的頭緩緩垂倒下去,不再動彈了。
當展千帆再次轉醒時,他發現他已經躺在自己的臥房裡,而展千舫正守在他的榻旁,擰著一條毛巾,揩他赤膊的身子。
展千帆伸手拉住展千舫的胳臂,展千舫猛然抬頭,展千帆不禁倒吸一口氣。
此刻的展千舫,兩眼通紅,鬍髭未理,那付憔悴的模樣,刺痛了展千帆的眼睛,也割裂了他的心。
展千帆強打笑容,沙啞的道:“我昏睡多久?”
“老天!”展千舫故意扳起臉孔:“你自個兒說,我該不該痛揍你一頓。”
“該!”展千帆雙手枕在頭下,敞開胸脯:“敬領責罰,恭聆教誨!”
展千舫用毛巾輕輕的抽在展千帆的腹部:“你知不知道你身繫多少人的關懷和期盼?”
展千帆抓住腹上的毛巾,他盯著展千舫,由榻上坐起來。
“靠近我,哥!”
展千帆走過去,坐在床緣。
展千帆敞開展千舫的衣襟,他凝視那付瘦骨嶙峋的胸,一遍又一遍掃掠過胸前滿怖的斑斑疤痕,然後他伸手輕撫那道最長最深也最醒目的刀疤。
展千舫感覺到那隻手發出強烈的顫抖,他推開那隻手,將衣裳拉稱。
“蓉姑姑目前正住在咱們家,她每天都來垂詢你的情況。”
展千帆神色一凜:“蓉姑姑?”
展千舫杷毛巾捲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