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合幷(四)
阮思澄說她得想想, 讓葉鳳毛和顧延之都先回去繼續工作。
可阮思澄大腦混亂, 其實也不十分清楚要想什麽。
顧延之的分析有理。若邵君理幷非男友,她也會覺得:是這樣了,爲在AI醫療市場阻擊愛未贏取先機,邵君理給思恒醫療提供方向還有細節,用思恒的利益換揚清的利益。愛未保密一向嚴格,揚清將來就說「撞了」,他們即使有些懷疑也只能咽在肚子裡。
可是……那個男人會傷害她?
她一方面覺得不會, 他最希望自己開心,可另一方面又覺得難說, 畢竟, 邵君理在生意上是「99%的理性, 1%的感性」, 也許認爲他與她的關係是一回事, 揚清CEO與思恒CEO的關係是另一回事。
阮思澄想直接問, 幾次拿起電話又幾次放下,最後還是覺得不妥。她自己信邵君理, 但不能讓思恒醫療全都跟著信邵君理,二者無法混爲一談。
這脂肪肝,做還是不做?
如果真是被當槍使, 那肯定不做。可是,萬一邵君理是真的不知道呢?
如何能把邵君理的真實想法試探出來?
…………
臨下班前, 按照上周就約好的, 阮思澄把餐廳訂了, 叫邵君理一起吃飯。
「君理,」她說,「晚上七點,翡翠365餐廳。」
頓頓,又道:「它家剛出春季菜單。」
接著再次單拉一條:「有藍龍蝦肉,煎鴨肝,油封鴨腿,伊比利亞火腿……看著好像挺不錯的。」
「行。」邵君理問,「幹嗎分成這麽多條。」
「哈哈哈哈,」强打精神,阮思澄說,「前幾天聽章助理說,你從不聽10秒以上的語音,嫌浪費時間,萬一斷在中間位置還得從頭再聽一遍……他們一圈下屬都用文字說事兒,除非事情太要緊了,才能發點10秒以下的語音,用幾句話概括重點。」
邵君理那半晌沒聲。阮思澄正等著對方誇她乖巧又懂事呢,便見邵君理甩過來了幾張截圖,是她以前嘰嘰喳喳說不停的微信截圖,每張都是一大串的60秒語音,後面沒有任何紅點,全部都是已讀狀態。
邵君理又一條一條總結大意:「第一張,周一的,你吐槽了澎湃出的2.0家居AI。第二張,周二的,你八卦了澎湃HR曝光公司一系列計劃的事兒。第三張,周三的,你說,Windows vista剛出來時,界面跟xp完全不同,你連『關機』都找不著,到了最後氣急敗壞,敲cmd打開命令窗口,輸入『shutdown.exe』,用命令關機的。還用繼續講下去嗎。」
阮思澄:【……】
【你發來的這些東西,每一個字都聽過了,而且都記得。】
【……】自己是不同的嗎……
阮思澄的耳朵發紅,趕緊跳過這個話題:【君理,晚上見。】
【嗯。】
…………
晚上七點,阮思澄在「翡翠360」大門口等到投資爸爸,兩人一同走進餐廳。
阮思澄要了三道式的龍蝦套餐,藍龍蝦鉗配南瓜、鼠尾草、榛子和黑鬆露,藍龍蝦肉配芝士、香橙、桑葚和蒜頭泥,邵君理則點了主推的其他套餐。
看見真人坐在身邊,想到白天聽說的事,阮思澄又挺難過的。她將不安狠狠驅散,决定好好享受約會——比以往更享受約會。至於這是爲什麽,她不敢深想。
努力吧。
幸好人會保護自己。在遭遇到不確定時,心裡總是本能覺得事情會往好的方向發展,從而變得安心。
阮思澄一邊輕咬第一道菜「龍蝦肘」,一邊打聽對方這一周的工作、生活:「我看雜志,揚清集團『雲計算』的業績再次創新高了,把愛未給超過去了。」
「嗯。辛辛苦苦做了幾年,終於算是開花結果。」邵君理用刀子切肉,「雲計算有戰略意義。揚清集團給各服務的提供者提供平臺,而它們再基於平臺開發工具、合作客戶,這樣,一家電子營銷公司成千上萬的客戶都自動成爲揚清客戶……其他領域也是同樣。阮阮,提問,21世紀,最重要的是什麽?」
阮思澄本能地:「……人才?」
「錯,是數據。」做雲計算,不光爲了巨大利潤,也是爲了天量數據。
「……噗。」阮思澄又問,「那AI芯片的事兒呢?怎麽樣了?」
「剛收購了一家公司……揚清這邊對於硬件不太擅長,還是專攻FPGA的芯片。」
「愛未它說已開發出比GPU還牛幾十倍的芯片了呢。」
邵君理的嘴角一勾:「聽它扯淡。」
「嗯,扯淡,蹭熱度呢。」阮思澄的眼睛挺亮,「等揚清有芯片了,思恒醫療也可以用!AI企業都可以用!」
「行,准了。」
「揚清集團爲什麽做FPGA呢?GPU和FPGA都是AI用的芯片呀。」阮思澄是學軟件的,不太懂硬件的事。
「各有千秋,GPU隨意布綫,峰值性能遠遠高於FPGA。FPGA可以拆改,不是一錘子買賣,靈活性上遠遠高於GPU,加運算法安排的好平均性能也會更高。在功耗上倒不好說。」
「原來如此……」她聽說過,FPGA門檻更高,有布局的寥寥無幾,邵君理却野心勃勃,想在這裡有所作爲。
頓頓,又問:「AI軟件呢?」
「這個……」
兩個相同專業的人,一邊吃一邊聊,時間流逝,氛圍輕鬆。
龍蝦鉗被端上來時,阮思澄却忽然發現,邵君理的右手座位擺著一本創業雜志!
她問:「君理,你看雜志?」
「沒有。」邵君理也斜睨一眼,「來的路上看這雜志有個專題叫作『90後的女創業者』,順手翻翻,看見有你,就買了。」言外之意,是因女友才駐足的,他想留著她成長的全部過程、全部痕迹。
阮思澄問:「……要沒有我呢?」
邵君理幽幽地看了對方一眼,拋出他最擅長的反話:「手撕記者。」
阮思澄:「……」
「問他怎麽能沒有你。」
「…………」
阮思澄把雜志要來,翻到自己出現那頁,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果不其然,又看到了「這個90後的創業者,被人稱爲『IT圈第一美女總裁』」的句子。
她皺皺眉,把書合上,心裡略略覺得不爽。也不知道是爲什麽,「美女作家」「美女畫家」「美女CEO」「美女教授」,只要帶著這個稱號,外界總是浮想聯翩。
「怎麽了?」邵君理問。
「又看到了『IT圈第一美女總裁』。」阮思澄悻悻的,「我不喜歡被人說『美』。」
邵君理凝神看看,驀地笑了,伸出手,用長長的食指中指在阮思澄眉心按按:「別皺眉。」
「……」
邵君理眼神專注,唇角勾著,說:「你很美。」
「!!!」阮思澄臉「騰」地紅了,都不敢再看對方,伶牙俐齒全不見了,訥訥地道,「謝謝,你也很帥。」
他頭回說她「很美」!
跟明星們比不了吧?!情人眼裡出西施嗎?!
「別管別人。」邵君理說,「人會否定你們優秀,認爲一切天生注定,仿佛這樣才可以爲他的平庸找到藉口。我剛入職互聯網加時,人人都說我是仗著邵城兒子這個身份才當上了副總裁的。可現在呢,全都變了。我離開Google時是總監,跳槽揚清至少該有部門副總,沒被照顧。」
「嗯,謝謝……君理。」
感覺立即好了好多。也不知道是爲什麽,她有過的這些經歷,邵君理也全都有過,每回安慰、鼓勵、支持,都特別地有說服力。
一頓吃完,酒還剩點,邵君理叫服務生來把桌子收拾一下。
看服務生雙手滿滿不大方便,他一隻手拿起盤子,摞在對方正捧著的食具山上。
結果,因爲盤子裡還有點湯汁,邵君理坐著,手到上面,無意中一斜,被沾上了一點醬料。
「呀!」等服務生走了,阮思澄才反應過來,「我忘了嘗嫩煎鴨肝!沒了!」
「剛才問了,你說不要。」
「我沒聽清!」
邵君理手本來已經將要落在餐巾上了,又收回來,食指中指遞到對方又紅又軟的雙唇前:「是沒了,只剩手上這點兒了,舔舔?」
「……」阮思澄的眼睛都要對一起了,躊躇幾秒,覺得這個太色-情了,說,「不要,猪手拿開。」
邵君理笑,抹口紅似的,中指從對方上唇中縫開始,左右一抹,讓阮思澄沾上醬汁,又將食指按在她下唇上,從一邊嘴角抹到另一邊嘴角,劃出一道:「行了,給你了,嘗嘗。」
「……」阮思澄看著對面空的位置,上面舔了一下,下面舔了一下,說:「還行。」拿過餐廳擦了擦嘴,轉眸看著自己男友,不自覺地傻乎乎笑,邵君理則撑著下巴,也微笑。
阮思澄總覺得,這樣也有一點那個感覺……
…………
喝完紅酒,阮思澄臉紅撲撲的,走出餐廳,跟邵君理在大街上走。
走著走著,阮思澄把手掏出來,去握對方,邵君理則立即捏住了。
沒想兜裡有張廣告掉落出來,後面幾個大學男生嗷嗷吼:「美女!東西掉了!」
阮思澄停下脚步,左右看看,跑回幾步撿起來了。
「哈哈哈哈!」男生們哄笑,「真回頭了!女的全都覺得自己是美女!」
「……」阮思澄抬頭,站起身子。
「臥槽!這回真是美女!」男生嘻嘻哈哈,兜一大圈,繞著兩人跑沒影了。
「切,」阮思澄把名片揣了,又把對方指縫分開,緊緊相扣,「精神病……」
「別管他們。」
「嗯,不管不管。」
兩人幷肩,緩緩地走。路燈下的身影,因黑暗與亮光的混雜顯得虛幻、曖昧。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說揚清,說思恒,說愛未說澎湃,說AI,說互聯網。
然而,距離思恒越近,阮思澄心也越沉重。
「脂肪肝AI」那個事兒,剛才努力不想、不提,可終究是要解决的,她也打算試探一下。只是剛才,因爲時間還有不少,她刻意地選擇了遺忘,全身心地享受而已。
「感情」挺想逃之天天。它害怕危險,十分想要把阮思澄的身體給丟在原地,獨自躲藏,無影無踪。
終於,「清臣大厦」就在前面了。大城市中摩天大樓成百上千的玻璃窗反射月光,在夜空下透出慘白,宛如一些骷髏架子,可到跟前便會發現,熄了燈的大樓內部比四周的黑夜更黑,仿佛可以將人吞噬。
還是得問。
阮思澄在心裡嘆氣,半晌以後終於開口:「君理,現在AI公司好多開始做腹部了。」AI醫療,從胸肺開始,到頭,到骨,現在開始做腹部了。這一部分幷不容易,錯誤幾率遠超其他。
邵君理說:「嗯。」
「我在想,有沒有別的公司也在研發『脂肪肝AI』呢?擔心撞了,畢竟這個産品市場潜力巨大。」
邵君理十分明顯地頓了頓,才接著道:「據我所知,沒有,別擔心。」
「真的嗎……」
「嗯,思恒醫療立即殺入,應當可以開花結果。把它當成重點項目,多投點兒人力物力。」
「好的。」
阮思澄心的真的冰凉,心情一下跌落谷底。之前,因爲阿Q精神,還可以往好了想,覺得對方幷不知情。
可邵君理那個猶豫,已經可以說明問題!
換了過去她不知道愛未在做「脂肪肝AI」那個時候,她絕不會注意到這微小停頓,然而現在,那兩秒鐘已經長到讓阮思澄完全沒有辦法忽略!!
邵君理是知道愛未也在研發「脂肪肝」的!而且故意不告訴她,讓思恒醫療以卵擊石,幫助揚清阻擊愛未!!
邵君理,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阮思澄覺得,如果某個家人朋友此刻見到她的表情,一定無法認得出來這是一貫樂觀的她,估計覺得這是一個拙劣畫家在以她爲模特兒,揮灑他本人的失望還有悲哀。
此時兩人正好經過一個路口的小攤位。攤主操著南方口音,在賣動物發條玩具。一隻老鼠哢哢哢走,幷不停歇,直直衝著他們過來,把阮思澄嚇了一跳,覺得老鼠像是瘋了,只知機械地大步向前。
不……不對。
阮思澄想:邵君理讓她做項目,也許還有別的原因……
能是什麽……
可惡,想不出來!
這時,兩人終於走到清臣的停車場。邵君理與從前一樣,在柱子後跟她吻別。
阮思澄也沒有拒絕,雙手搭上對方頸子,不過舌尖沒有勾起,只是被動地承受著。
她在心裡反復問自己:若邵君理真的在把思恒醫療當棋子用,阻擊愛未,她應該怎麽做呢?分手嗎?她一直以來最最討厭的事的TOP1,不是被欺騙,而且被人利用她對他的信任,商場上面爾虞我詐她早已經看得多了,但極厭惡它來自於自己親密的那群人。可是……真能可以分得了嗎?
幾秒過後,邵君理把女孩兒放開,道:「不專心。」
「沒有……」
阮思澄又忽然想到,如果分手,剛才那個就可能是最後一吻,她還不專心、沒記住,這樣不行。
打定主意,阮思澄又踮起脚尖,堵住對方微張的唇。她像要用盡一切力氣,探索對方每寸城池,從嘴唇,到舌尖,到上顎,到兩側,到舌底,到咽喉,像要把人吞吃殆盡。
邵君理先楞了一下,而後立即反客爲主,兩人互相推擠,摩-擦,舔過對方每個角落,速度不快,力道却不小,酣暢淋漓,直到舌尖開始麻了,二人才緩緩分開。
「……」阮思澄喘著氣,覺得這回是真記住了。
不過很快,她又後悔,覺得自己不該懷疑對方,更不該想像分手。
剛才那吻也不能算。
想想,阮思澄再送上自己。
這回,帶著信任、堅定,就和普通情侶一般。阮思澄沒有過急、顯得絕望,也沒有過緩,只是做了覺得「應該」做的事情。
三個吻,三鐘不同情緒。
邵君理也感覺出來不太對勁,有些迷茫,問:「阮阮,你……」
「沒事。」阮思澄也不想逼問,覺得自己還得調查,輕輕推開對方身體,走向旁邊的那輛Honda Acco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