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衝擊(七)
周日, 阮思澄從床上起來,覺得全身都散架子了!TM的, 又從十點做到……這回是十二點, 沒到兩點。
他們本來沒想做的, 然而,在阮思澄說了自己給初顔的短信以後,邵君理就不對勁了。他按著她, 問:「『只要他還在我身邊, 我就有動力、有力量,不會被任何事影響』, 嗯?你真說了這種話?」阮思澄表示, 這是爲讓初顔死心, 她離了誰都依然會有動力和有力量的, 可邵君理聽不進去,還是把她扒乾淨了。
而且,非常丟臉的是, 她竟然被老禽獸給日哭了!
原來, 人真能被別人給日哭!
也不清楚怎麽回事,在最後那一刻來時,她就覺得特別舒坦、特別滿足、特別充盈、特別美好,雖然心裡幷沒想哭,却還是有一顆泪珠順著額角滑下去了, 就一隻眼睛, 不是兩隻眼睛。當時那老禽獸特別驚訝, 問她怎麽了,她說不知道,接著,那顆眼泪就被男人用唇輕輕給啜去了。而後,邵君理摟著她腰,胸膛貼著胸膛,含她的唇,含了很久。
「今天還要去醫院呢……」洗完臉刷完牙,她扶著腰走下樓梯,看見熱騰騰的早餐已經擺在桌子上了。
坐下以後,邵君理又無比裝逼地切煎蛋,問阮思澄:「今天到哪兒dating?好不容易清閒清閒。」
「去醫院約。」阮思澄說。
邵君理明顯詫异:「到醫院約會???要處理公事?」
「嗯。」阮思澄說,「想親自走訪幾個醫院……在急診室看看AI的使用頻率。不止查看思恒的,也查看別家的。這些數據在醫院的報告裡是看不出來的。」
「嗯。」
「所以,要麽在醫院約會,要麽就分別行動。」
邵君理說:「那我陪著。」在醫院約會,真是一個全新思路。
阮思澄笑:「嘿嘿,行!」
…………
他們先是到了雲京第一醫院。
現在正是冬天,許多病的高發季節,阮思澄發現,急診室的擁擠程度簡直比春運火車!
分診台前排著長隊,無數患者排著、等著,告訴醫生自己症狀,醫生根據輕重緩急安排診室還有次序,旁邊還有一個護士耐心解釋,說紅色等級的患者隨時會有生命危險、需要立即接受治療,黃色等級的患者可能會有生命危險、需要密切監視體征,請大家理解幷服從安排,共同維護急診室秩序。
阮思澄知道,揚清集團互聯網加正在開發急診分診AI系統。到時候,患者只需在機器上選擇症狀以及病史,AI便能初步診斷,給予評級、指引科室。
阮思澄帶邵君理在各診室前探頭探腦,看了會兒,發現「思恒」正以一種特殊方式被使用著。對心電室發回來的患者ECG等,專人先用AI做預讀,拿到報告,再讓醫生重看一遍,節約時間。
接著,他們來到擁有48張床位的留觀區。阮思澄看到,一些患者正在被Holter(動態心電圖機)監測功能,一個醫生急匆匆地趕到36床患者身邊,她的手裡正好拿著一份思恒剛出具的异常報告。「思恒急診」如今已經加上Holter的監測功能,而這也是被應用得最頻繁的一個部分——急診醫生忙成陀螺,自然無法一直盯著Holter,這個時候人工智能可以幫忙。
「挺好的。」阮思澄對邵君理說,「咱們再到『搶救室』去?」雲京醫院的急診室,有留觀區、搶救室、手術室、卒中中心。
邵君理說:「進不去。」
「我知道,只在門口隨便看看。」
「嗯。」
在前往搶救室的路上,阮思澄見一大群人「呼啦啦」地衝過來了!
她趕緊帶投資爸爸閃到一邊,靠墻站著,給救護擔架讓出道路!
醫護人員邊推邊喊:「讓一下!讓一下!心梗患者!」
而那患者直挺挺的,一點兒反應都沒。
就在這時,只見擔架旁邊那個身高最多150的醫生,突然伸手極爲矯健,「蹭」地一下躥上擔架,跪在患者大腿兩邊,低下頭,哐哐哐地按壓胸部。前後兩個抬擔架的健壯男人繼續飛奔,大約30秒後消失在了搶救室前。
「哇……」阮思澄嘆。
沒過多久,又是一大群人呼啦啦地經過他們,往另一條通道去了!
阮思澄沒特別注意,可一回頭却看見了邵君理那定住的目光。
她問:「君理?」
邵君理却輕輕地道:「竟然是個揚清員工。」
「啊?」
「他褲子上別著badge。」
「啊……」揚清門卡,揚清副總肯定不會認錯的。
「那,等等嗎?」
邵君理的目光盯著:「可能需要半天時間,今天過完再回來吧。」
「好。」
於是,他們兩個去「考察」了幾個醫院,臨到半夜才又回到雲京一院。
阮思澄也再次發現,大半夜的急診室,非常可怕!白天那些患小毛病的基本上全不見了。患者幾乎全有硬傷,有人剛出嚴重車禍,有人剛被機器弄傷,個個都在發出瘮人的慘叫聲。
人幷不多,却個個是异常脆弱,人時不時就能聽到家屬們悲痛欲絕的哭聲。
直到12點,人變少了,才有幾個值班醫生回到科裡的值班室。
等了會兒,阮思澄才到大門口探頭探腦。
她聽到一個醫生說:「那個農婦不想治療……她說兩個孩子都在上學,不能花錢。」
另一個醫生說:「那就肯定要殘疾了!現在趕緊把手指接上,對以後的影響不大。我看了,斷指保存的挺好呢!」
「她說小指斷了沒事……一根一萬太貴了,不如給娃好好上學。她的老公也想算了!」
「哎……」
也沒聽清怎麽回事,最開始的那個醫生就提議說「大家凑凑」,接著率先打開錢包,將十來張紅色鈔票甩在面前的桌子上,剩下三人也開始「凑」。
阮思澄一個衝動,也走進了面前房間,說:「那個,不好意思,我是思澄的CEO,阮思澄,本來是想過來看看思恒急診使用情况,但無意中就聽到了你們剛才的討論……我也『凑凑』,行不行?」
「喲,阮總!」有個醫生認識她。
大家把錢給凑上了,阮思澄替邵君理問:「我問問哦,上午有個揚清員工……」
還沒等她說完特徵,那醫生就長嘆一聲:「造孽!揚清集團的好福利,還整出了人倫慘劇!」
邵君理一挑眉毛。
醫生繼續道:「那個患者是腦出血,追地鐵時突然病發的!揚清集團有個福利,就是,如果在職員工去世,那麽,他的配偶可以領取他生前的一半工資,連領10年,揚清想幫員工家屬渡過難關。患者收入很高,一年好像有70萬,然後配偶沒有工作,也沒有學歷,覺得嫁給優秀老公一輩子都不用愁了,可現在呢,她老公變植物人了,能蘇醒的幾率渺茫,百分之一吧。揚清還有一個規定,就是病假最多能請12個月,所以老婆想拔管子了,這樣老公一定會死,但是,他的老婆還有孩子可以每年領取35萬,10年350萬,兩個人也足够了。如果不拔管子,那一年假用滿以後,老公一定會被揚清給開除的,到那時候再死的話,就一分錢都沒有了。」
阮思澄聽見,邵君理在壓抑呼吸。
他也幾乎要倒抽一口氣。
350萬,和枕邊人百分之一能活下去的幾率,選哪個呢?
頓頓,邵君理才問:「那個患者的名字是?」
醫生:「???」
「他是揚清的副總裁,」阮思澄趕緊介紹,「也許可以幫上忙。」
於是醫生查了檔案,把患者的名字寫在一張紙上遞給他們。
阮思澄接了,心裡還是十分難過,雖然她知道,邵君理肯定會叫人力資源聯繫家屬,把「一年假」給暫停掉。她想如果不是來了這裡,邵總肯定不會想到福利還能釀成悲劇。他再聰明再有智慧,在真實的生活和真實的人性面前也只能承認自身的無知和渺小。
「姑娘,」幾個醫生看她這樣,說,「這個就是急診室啊。一個急診科室,一個腫瘤內科,絕對讓你懷疑人生。」
阮思澄:「……」
「正好我們12點查房,要不要到搶救室去?」
「可以嗎?」
「來吧。」
「哦哦,」阮思澄說,「謝謝。」
在走廊裡,阮思澄聽說,白天見到的那個被醫生跳上擔架壓胸的心梗患者救回來了。醫生說,到搶救室至少還有45秒,而45秒鐘對於一個心梗患者可能就是生和死的巨大區別。她如果一邊跑一邊壓肯定無法做到最好,於是乾脆跳上去了。
比較熟的那個醫生將阮思澄帶在後頭,走進搶救室,先查看了1床一個出生嬰兒的數據,小聲說:「媽媽是個女大學生,××大學的。今天保潔在厠所的垃圾桶裡發現嬰兒,趕緊報警,又送來了,現在情况還算不錯,已經脫離生命危險。據說,地上血迹先到窗子,再到垃圾桶,可見媽媽本來是想把孩子給摔下去的。」
阮思澄:「…………」這太可怕了!
接著又是一個老頭,得了難以治愈的病,幾個子女不聞不問,嫌總是要照顧他太麻煩了,今天他竟然是被他的鄰居給强送到雲京一院的。
還有兩人頭破血流,都接受了急診治療。可奇怪的是,他們雖然還在治療,却被手銬銬在床上!醫生說,他們兩個打架鬧事,都給對方造成輕傷,要判刑,就先銬在這了,而他們本是好朋友。
溜達一圈,阮思澄果然「懷疑人生」了。
當然,溫情的事不是沒有。
有妻子賣掉房子給她丈夫看病治療,有子女不計代價不管成本雷厲風行地試療法,有媽媽因「走過彎路」沒聽醫生的建議而內疚、後悔。
可她還是忍不住想,誰百分百靠的住呢?
丈夫對妻子、妻子對丈夫、父母對子女、子女對父母、朋友對朋友,都可能是極冷漠的。
而在傳統的觀念中,他們應當不離不弃。
…………
沉重、悲傷的感覺一直持續到了出來。
「君理,」她說,「忽然感覺人好孤獨。」
「阮阮——」
「有誰是能全然相信的呢?我媽,還有……不知道了,我爸我都不太確定。至於沒有血緣的人……是不是不該要求太多。」
「阮阮。」邵君理把她手撈起,「你可以不相信人性,但要相信我。」
「……好。」阮思澄點了點頭。
邵君理上前一步,在阮思澄面前站定了:「阮阮,你知道,我是一個理性的人,不會給出無法做到的承諾。」
「對,我知道。」
「那就記住今天這句話,我很可能只說一次。」邵君理一直握著阮思澄的一隻手,此時一提,把對方手舉到唇下,在她中指手指和手背之間凸起的骨節上吻了一口,在路燈下微微抬眼,點著些暖黃的淡色眸子直直望進對方的瞳孔,終於開口,「阮阮,你比我自己還要重要。」
「君理……」
邵君理說完,又在她的那個骨節懲罰似的輕輕啃咬:「以後別想有的沒的。」
「嗯……」
阮思澄靠近一步,抬頭去吻他的下巴。
等到走出醫院大門,阮思澄的眼睛眨眨,看著12:30還進出的人,突然道:「邵總,君理,我再次覺得,從事醫療好幸運啊。」
「怎麽了?」
「我本沒想從事醫療,在澎湃是正好match上。說來神奇,AI醫療是大熱組,多虧王思任能力不行,手下員工來來去去,我這個沒工作經驗的才能被分到醫療。」
「嗯。」
「出來創業,本來只是希望逃避一些東西,還想跟著大佬起飛。可現在,我一次次看到患者以及家屬,就覺得,啊,可能,他們也不需要100%地相信某一個人,他們可以相信整個人類,相信醫學、藥學還有別的,包括IT。只要那些疾病不再難以醫治,原本好好一段關係就不會再受到考驗,大家全都開開心心,而真正的患難夫妻也不會再家破人亡,可以共享琴瑟之好。疾病、死亡,對於哪個家庭來說都是一場灾難。」
邵君理的聲音有點啞:「阮阮——」
「治病救人、造福世界,這是一個究極夢想。」阮思澄說,「我也知道天賦有限,注定無法在與疾病的戰爭史上面留下濃墨重彩的一頁。但是,我想,思恒深度呢,可以專注做AI醫療,先和白天跳上擔架的醫生和晚上凑錢出來的醫生一樣,救下一個、兩個、三個患者,還有一個、兩個、三個家庭,給醫生們提供輔助,不讓他們誤診漏診。而後,超過醫生,將救下的患者數字擴大到一百、一千、一萬、十萬、百萬。再然後呢,讓思恒深度的創意還有技術,給後來的AI醫療輕輕鋪上一塊磚石。我想,等到AI機器可以獨立看診那天,醫生們就可以從事更加複雜的研究了。那麽,思恒深度醫療公司的存在,是否能將某種疾病被攻克的時間提前一點兒呢?哪怕是一秒、零點一秒、零點零一秒也行啊,好多人就不會因此而絕望了。」
她知道,AI醫療,是學醫的、學藥的、學生物的、學化學的、學IT的……無數人才甚至天才世代努力的結果。
等到各種問題解决,AI醫療瓜熟蒂落時,當更多人和更多家庭被挽救時,人們一定會贊嘆鎂光燈前的那些公司。可阮思澄也真的希望,人們可以看看她,看看邵君理,看看易均,看看邵城、何未,看看曾經奮戰、努力過的他們這一代互聯網人也許早已遠去了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