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4 章
仙草本想趁機溜走, 却給雪茶拽住不放。
雪茶因爲不小心笑出聲, 給皇帝聽見,他自知皇帝應付這刁蠻公主心情一定不會很好, 興許還會拿自己出氣……所以仙草正好是很好的擋箭牌。
畢竟有她在, 皇帝一定不會對自己如何。
何况雪茶因爲聽見安安說「比德妃長得好看」, 心中很嗤之以鼻,便想讓仙草親自現身,打那四公主的臉。
其實,之前雪茶跟小鹿兩個水火不容的時候, 在雪茶的眼裡,「小鹿」自然也是個「不堪入目」的凶悍胖丫頭……甚至在徐憫重生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雪茶的眼睛裡出現的仍舊是昔日他自以爲的胖丫頭形象。
直到後來經歷過種種事情, 不知不覺中,在雪茶的眼中, 昔日那個丫頭的形象早不翼而飛,如今在他眼前的人, 簡直美若天仙, 無以倫比。
這當然不是因爲仙草的臉發生了變化,而是雪茶公公的眼睛發生了奇异的變化。
確切的說, 是因爲心境不同了的緣故。
明白了原來「小鹿」幷不是當初表面上看來的凶悍。
也知道了如今的「小鹿」更是徐憫……
再加上共同經歷的風雨, 雖然大體上鹿還是那隻鹿,雪茶的心已經不是昔日之心了。
另外, 安安雖然的確是個令人傾倒的美人, 但對雪茶來說, 她的鼻子太挺,眼睛太深,下巴太尖,性子也不討喜,竟比不上仙草一根手指頭。
何况她還是西朝人,西朝跟大啓打了那麽多年,雪茶對他們的惡感早就深入骨髓。
因此上,正好把仙草拉出來。
***
當初在洛陽的麗景門上俯視底下的牡丹院,仙草曾經見過那戴著面紗的少女。
只是當時夜色朦朧,且又隔的略遠,所以幷不曾看的真切。
但雖看不真,看那風姿舉止,却也知道是個絕色美人兒。
方才在外聽見趙踞跟安安的對話,才知道的確是四公主。
這會兒給雪茶不由分說地拉著進了內殿,仙草抬頭看時,却見皇帝對面站著一名少女,正是安安公主。
四公主察覺有人進殿,就也轉過頭來。
兩人四目相對,仙草看的真切。
這女孩子身段苗條,膚色白膩無瑕。
巴掌大的小臉上,兩隻眼睛又大又圓,微微有光。
果然如江水悠所說,這雙眸子跟中原女子不同,略微凹陷,如此看來,却更多了幾分勾魂奪魄的异域風情。
又因爲出身尊貴之故,身上帶著一種自來的矜貴高傲,一看就是給衆人捧在掌心裡長大的女孩子。
雪茶早鬆開仙草的手,顛顛地上前:「奴婢參見皇上。」
趙踞的目光越過雪茶,落在他身後的仙草身上。
仙草正也垂首屈膝:「臣妾參見皇上。」
「免禮,」趙踞微微一笑,上前將她扶起:「你幾時來的?」
雪茶搶先說道:「娘娘才到,幾乎跟奴婢同時到的。」
仙草看趙踞一眼,不動聲色地垂眸。
趙踞笑道:「你來的正好,你來見一見,這位是西朝的四公主。」
仙草抬眸看向安安。
安安却也已經走了過來,兩隻圓溜溜的眸子上下打量仙草:「真的是你!」
仙草一笑:「我認得公主嗎?」
安安盯著她道:「你不認得我,我却認得你,皇上就是爲了你才去夏州的嘛,當時你們回京的時候,我自然也看見過。」
仙草道:「這麽說,公主莫非不是跟使節團一塊兒上京的?」
安安一愣:「呃……」
趙踞笑了笑,便問仙草道:「你不是從紫麟宮過來的?」皇帝聽雪茶說跟仙草在殿門口遇見,自然猜到她去了別處。
仙草道:「是,原本有一件事情要禀告皇上。」
「哦?」趙踞聞言,回頭對安安道:「朕有事要跟德妃商議,四公主且先出宮去吧。」
安安著急:「皇上,我很是仰慕中原皇宮的雄偉壯美,如今太后派了人來商談兩國通商的大事,可見我們西朝的誠意,皇上自然也要、也要有些誠意,索性就讓我在宮中留上幾日罷了,也好讓我多見識見識這皇宮中的景致,皇上你、你可一定要答應我,不然的話,我就回去大肆宣揚,就說啓朝的皇帝是個小肚鶏腸的小氣鬼,跟你們做買賣一定划不來的。」
這番話雖多是胡言亂語,却也還有點兒道理。
趙踞瞥她,對雪茶道:「你帶了公主去,給她安置一處地方。」
雪茶雖愕然,却又不敢說別的,隻怏怏地說道:「奴婢遵命。」
安安聞言這才雀躍起來,跟著雪茶去了。
趙踞便問仙草:「你真的有事?」
仙草道:「是。」
當下就把自己在扶詩宮把陳婕妤痛打了一頓的經過告訴了皇帝,只是幷沒有說陳婕妤先前嚼舌等等,只說她掌摑劉昭容母親之事。
仙草說罷道:「我知道皇上因爲國公府的緣故,也頗爲寵愛陳婕妤,只是她有些太不像話了,我才忍不住出手處置,可畢竟統理六宮是貴妃的職責,我却是逾矩而爲,所以才來向皇上禀明,若皇上怪罪,我一概都領了。」
趙踞笑道:「你要打一個人或者殺一個人,有什麽大不了的,都隨你罷了,也不必因此特意告知朕。」
仙草抬眸:「皇上難道不心疼嗎?」
趙踞瞥她一眼,笑而不答,只說道:「對了,我今日叫了拓兒來,是要選幾個負責教導他的師傅,我想蘇少傅博學多才,自然是一個,還想再安排徐慈也兼任此職……你覺著如何?」
仙草意外之餘,隱隱地有些按捺不住的喜歡:「真的嗎?」
趙踞道:「本想妥當了後再告訴你。可巧你來了。你若是心裡有合適的人選,告訴朕,朕可以再安排。」
仙草屈膝:「多謝皇上。」
趙踞握住她的手臂扶她起身:「也不必這樣多禮,你只要明白……朕的心意就行了。」
仙草對上他凝視著自己的雙眼,皇帝對她的種種好處,倒也罷了,可皇帝對拓兒也如此上心,還特意安排了徐慈教導他,這對仙草來說却是莫大的欣慰。
仙草嘆了聲,慢慢地靠在皇帝胸前。
***
仙草退出乾清宮的時候,正雪茶帶了兩個小太監回來,臉上有悻悻之色。
兩人照面,雪茶說道:「怎麽這麽快出來了?」
仙草笑說:「這還快呢?皇上有公務要料理,何况我也要回去看著拓兒。」
雪茶道:「其實你不用著急,方才你入內的時候,譚公公就回去了。」
仙草正沒找到譚伶,聞言果然鬆了口氣:「果然還是譚伶細心。」
雪茶回頭看那兩個小太監:「你們先去吧。」等兩人去後,雪茶才說道:「我把那個勞什子的四公主安排在了謹修宮裡。那裡距離紫麟宮遠一些,免得她去攪擾你。」
仙草道:「你好像很不喜歡公主?」
雪茶几乎叫起來,道:「她畢竟是西朝人,西朝人都是些虎狼之輩,要不是禹將軍厲害,這會兒他們只怕還要撕咬咱們呢……如今兩國議和,沒把她打出去已經是不錯了,可舊日的事兒我可忘不了。哼,若不是皇上交代留她,我才懶得伺候呢。」
仙草笑道:「這些話可別當著皇上跟前說。」
雪茶道:「那當然,我隻跟你說說而已。對了,我看她好像對皇上……很那個,一點兒也不知道矜持,倒要格外防備些。」
「防備什麽?」
雪茶叫道:「當然是防備她投懷送抱,死纏爛打,迷惑皇上啊。」
仙草道:「你放心。」
雪茶看她神色淡定,忙問:「怎麽放心?難道你有辦法?」
仙草道:「我有什麽辦法,這不過是看皇上而已。若皇上不想,誰也强迫不了的,相反,若是皇上喜歡她,就算她不投懷送抱,皇上也依舊的……」
雪茶咕咚咽了口唾沫,像是要說服自己,也說服仙草:「我覺著皇上幷不喜歡她。」
仙草心中却浮現安安的臉,平心而論,四公主生得的確堪稱絕色,且又性子活潑,在某種意義上,甚至正是男人喜歡的那種類型。
如果說皇帝喜歡她……或者因爲動人的皮相而被迷惑,那好像也是理所當然的。
忙把心底那些雜念壓下,仙草說道:「我得先回去了,怕拓兒等急了。」
當下才同雪茶分別,往紫麟宮而回。
經過琳琅門的時候,却見人都已經散了,也不見了陳婕妤。
隨行的太監回禀說道:「陳婕妤還沒挨完板子,就暈厥過去,給抬回宮了。」
仙草幷不理會,肩輿在紫麟宮門口停下,還沒進宮門,就見在面前的殿前臺階上,拓兒蹲坐在那裡,手托著腮,好像正在發呆。
譚伶跟幾個太監宮女侍立在旁側。
見仙草進門,拓兒的眼中才浮出了幾許光亮,忙站了起身。
仙草緊走幾步,將他抱入懷中:「怎麽在外頭?熱不熱?」
譚伶笑道:「殿下是在等待娘娘回宮呢。」
仙草撫著他有些發熱的小臉兒,忙將他抱了進內殿。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仙草慢慢覺著,拓兒開始依賴自己。
只不過這種依賴,讓她仍有種說不出來的异樣。
可是這小孩子全心全意地守著自己,却又讓仙草心中的喜悅充盈的幾乎漫溢出來。
次日,皇帝果然命人來接了拓兒前去,命教習師傅替他開蒙。
雖然這對仙草而言有些太早了……但拓兒畢竟跟平常的小孩子不同,且又是出身皇族,就算是別的皇子,也總在兩歲左右就開始學習讀書寫字。
黃昏將至,徐慈親自送了拓兒回紫麟宮。
仙草見了兄長更加欣喜,忙請了一塊兒到內殿落座。
徐慈說道:「皇上命我做小皇子的教師傅,我本不敢當,可皇上執意如此,只能覥顔受了。」
仙草雙眸盈盈,含笑道:「這自然是應當的。可知……我做夢也想如此,幸而皇上先想到了。」
徐慈也知道她的心情,他垂眸一笑,才又說道:「今日是蘇少傅替殿下開蒙,少傅說,殿下極爲聰慧。」
仙草忙問:「蘇少傅這麽說的?可是拓兒……」
拓兒畢竟如今還不會開口說話。
徐慈點點頭,會意道:「不必擔心,自來有大慧的孩子,都是晚開口的。」
仙草在拓兒的小腦袋上輕輕地撫了撫,笑道:「但願如哥哥所說,可其實對我而言,也不求拓兒有何等聰慧,只盼他平安順遂就是了。」
兩人正說著,外頭太監揚聲道:「西朝四公主到。」
徐慈微怔,忙站起身來。
片刻,果然見安安公主背著雙手,一邊東張西望,一邊走進殿內。
她的目光往前掃過,看見徐慈的時候一楞:「你、你不是那個清……」話到嘴邊又忙壓住了。
徐慈跟仙草早聽見了,面上却不動聲色,徐慈垂首道:「下官工部主事徐慈,見過西朝公主殿下。」
安安走到近前,看了一眼徐慈空蕩蕩的左臂:「你的手……」
仙草緩緩起身,不等她說完便道:「不知殿下前來紫麟宮,可有何事?」
四公主這才笑道:「沒什麽事,就是想看看這傳說中的紫麟宮到底是什麽樣兒的。」
仙草說道:「傳說中?」
「可不是嗎,我雖是西朝人,可也聽說過貴朝的一些傳聞,」安安神秘地一笑:「聽說先前住在這裡的徐太妃娘娘,可是貴朝一等一的美人兒呢,只可惜不能一見了。」
仙草咳嗽了聲。
徐慈聽到這裡,又見譚伶也在殿門口現身,便對仙草道:「下官已經將小殿下送回,先行告退了。」
仙草其實很想再多留他些時候,可四公主在,自然不便,當下道:「有勞徐主事。請。」
徐慈後退一步,出殿去了。
安安回頭盯著徐慈的背影,又嘖了兩聲,喃喃道:「可惜,明明是個美男子,偏偏殘廢了……」
仙草雖知道這位四公主作風大膽,却也想不到她竟當著自己的面兒對徐慈評頭論足。
當下淡淡道:「殿下,我們中原有一句話叫做英雄不論出身,另外,徐主事才學出衆,雖然斷了一臂,却絲毫無損他滿腹才學。請殿下慎言。」
安安笑道:「我也沒說什麽別的,你倒是很維護這位徐主事啊。」
仙草垂眸不語。
安安瞅她一眼,又看向她身旁的拓兒,看著拓兒清秀出衆的眉眼,安安張口結舌道:「這孩子就是大皇子嗎?沒想到這樣可愛。」
仙草聽她說拓兒可愛,心中對她的討厭才略减輕了幾分。
安安走近細看拓兒,越看越覺著竟像是小一號的趙踞,不由又道:「你這小傢伙,幸而你的福氣大,要是當時給他們得手了,那可真是太傷天理。」
仙草驀地聽了這句,心頭微震:「殿下……您說什麽?」
安安自知失言,忙擺擺手道:「沒、過去的事兒了,不用再提了。」
仙草擰眉看她,安安給她瞧的心虛,終於忍不住說道:「你不用盯著我,當時是兩國交戰,非常時期,何况他們的計劃我本也不知道,我若知道,定然是不同意的。殺些士兵百姓的倒也無所謂,可是對懷孕的女人出手我是無法容忍的。當然,我們部族裡也不全是這種不擇手段的……像是我們奪羊大會,或者野外狩獵,但凡是發現懷了孕的野獸或者帶著小崽子的,都會放他們一條生路的。」
仙草聽她說了這番話,才說道:「不涸澤而漁,不焚林而獵,西朝之人雖然天性跟我們不同,但如此做法,却也還算人道。可惜,哪裡都有害群之馬。聽說其中一人,還是西朝的小寧令?」
安安臉上微紅:「是我弟弟。」
仙草道:「既然是王族,能做出這種事情來,貴朝的前景堪憂。」
「你……」安安的臉越發漲紅,想反駁,却又不知如何說起。
仙草却又微微一笑:「是我一時多言,有些言語不當之處,請公主見諒。我畢竟只是後宮之人,沒有什麽真知灼見,何况我看公主似乎跟小寧令幷非一路人,應該不會得罪您吧?」
安安鼓了鼓嘴,終於悻悻地說道:「你可真厲害,我有些明白皇帝爲什麽會喜歡你了。」
仙草眉峰微動。
安安上前一步,又道:「可是……我是不會放弃的。你可知道在我們西朝,追求我的從大將軍到部族的勇士,多的數不過來,我就不信皇上不會爲我動心。」
仙草啞然失笑:「是,公主請自便。」
安安見她非但不惱怒反而溫和淺笑,意外之餘,却又無計可施。
她想了半晌,問道:「你到底是不信呢,還是不在乎?」
仙草想了想,道:「或許……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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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仙草而言,外頭有徐慈,隔三岔五可以找些藉口進來跟她相見。
裡頭,却有貼心的小拓兒守著自己,每晚上抱著他暖暖的小身體,只覺著這輩子再也別無所求了。
原本這皇宮對她來說就像是個囚牢般的苦悶令人發瘋。
可是有了拓兒的每一天,甚至每一刻,都變得如此的閃閃發光,美好,可愛,無比珍貴。
數日裡皇帝幷沒有前來,聽說西南處鄴王的一些殘部混入了當地部族中,正蓄謀鬧事。
何况又因夏季的緣故,南邊多汛。
皇帝忙的無法抽身,每每半夜得閒前來,却偏偏見仙草抱著拓兒,兩個人相依相偎,好像完全不需要別人靠近似的。
有次皇帝慈父之心發作,也許還有些嫉妒,便脫了靴子,翻身上榻。
他本想抱著兩人一塊兒睡的,誰知才靠近,拓兒突然醒了來。
拓兒猛然掙扎,仙草立刻也給驚醒了。
望著眼前一大一小驚愕的眸色,皇帝突然覺著自己像是個多餘出現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