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1 章
江水悠給顔珮兒這一句話震的幾乎跳起來。
她用一種懷疑自己聽錯了的眼神看著顔珮兒, 因爲過於震驚,居然沒有開口說話。
顔珮兒却了然地一笑:「江賢妃很詫异我會這麽說嗎?」
江水悠生生地咽了口氣, 她竭力定了定神:「貴妃娘娘……莫非是在跟我說笑嗎?」
顔珮兒道:「這種話,是可以拿來隨意說笑的嗎?」這會兒她已經收了笑容, 臉上跟眼中都透出了凜冽的寒意。
江水悠突然發現顔珮兒身上的氣息大變了, 原先進宮時候的那位顔家的女孩子,雖然外表雍容華貴,溫和端莊,實則縝密而內冷,她是知道的。
但是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打個比方,就如同之前的顔珮兒是一朵帶了刺的牡丹花,那現在的顔貴妃, 却像是一把磨的極鋒利的刀。
宮內的生涯, 居然可以把一個人變成這個樣子。
在這瞬間江水悠突然生出這種感嘆。
但是不得不承認,促使顔珮兒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她江賢妃本人,也是功不可沒。
面對顔珮兒透著冷冽殺機的雙眼,江水悠道:「但我不明白,爲什麽貴妃、居然會對我說這種話。」
顔珮兒道:「我之所以跟你說這個,自然是因爲知道, 賢妃你的心裡,跟我想的一樣。」
江水悠皺緊了眉:「貴妃……」她笑了笑,壓住聲音裡的戰栗之意, 「貴妃何必呢?我心裡的想法恐怕不如貴妃所料。且我如今……不過是想安生度日罷了, 就算先前曾做過些什麽違心的事, 這段日子裡也已在悔不當初了。」
心裡猶豫了一會兒,江水悠終於說出後面那句話,——她是借機故意向顔珮兒表明,自己之前趁著她病的時候所做所爲,幷非她本意,也是想讓顔珮兒不要記恨而已。
顔珮兒笑道:「賢妃還惦記那件事?你只管放心,本宮早就不在意了。畢竟你跟本宮……在某種意義上算是同一類人,假如本宮在那種情形下,只怕做的比你更狠,恐怕連讓我苟延殘喘的機會都沒有。」
江水悠微微震動。
顔珮兒說的却是實情。
其實在那段時候江水悠曾也動搖過,是要一了百了,還是「順其自然」。所謂一了百了,自然是人爲動手,或用藥,或製造意外,促使顔珮兒儘快身亡免除後患。
但江水悠思量許久,終於按捺住那種欲望,選擇了「疏忽以待」。
江水悠發現,看過再多的故事,影劇,也曾把自己想像成小說跟影劇中的主人公,覺著自己若是成爲那主人公的話會如何如何,做的更好之類。
但是有朝一日真的如此發生,才知道一切幷非想像中那樣簡單。
比如她本來不該喜歡上皇帝,如今却偏深陷無法自拔。
比如她本來應該殺伐果决,可是當面對生死的時候,心裡仍舊有一點無法逾越的良知底綫。
顔珮兒所說的,是那個對江水悠來說泯滅良心不顧一切的狠絕形象,她想自己成爲那樣的人,可又有點懼怕。
雖然如今,她一時還無法說清自己懼怕的是什麽。
江水悠有瞬間的恍神兒,然後她說:「貴妃寬宏大量,臣妾……銘感於心。」
顔珮兒道:「你不必如此,我如今之所以來找你,便是看出你心有不甘,畢竟如今,你我兩個鬥起來著實沒什麽意思,因爲你我皆明白,現在,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
江水悠深吸一口氣:「您……據我所知您這些日子跟皇貴妃很是親近,我還以爲,您是已經捐弃前嫌了。」
「是嗎?」顔珮兒的聲音像是帶著冰雪的寒氣兒:「我是什麽人?從小世家長大,極盡教養,雖不比皇室金枝玉葉,也算是無可挑剔名門淑媛,她是什麽人?一個從浣衣局裡爬出來的賤奴,先前屢屢把我逼入絕境,如今更是一步步地站在我的頭上,你叫我如何捐弃前嫌?」
「可是……」
不等江水悠說完,顔珮兒已經接口:「可是我暫時又不得不跟她虛與委蛇,畢竟皇上寵她寵的要命,而且我十四叔也苦口婆心的規勸過我。我自然不能讓他們失望。」
江水悠心頭冷的透透的,只得說道:「但是娘娘,就算您不喜皇貴妃,可正如您說說,皇上深寵於她,只怕無人能撼動皇上對她的喜歡,只要有皇上在,這宮內就沒有人能奈何得了皇貴妃。」
「除非一件事。」顔珮兒淡淡的。
「什麽……什麽事?」連江水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的問話裡帶著一絲絲迫切。
顔珮兒笑看著她,好像是在看著上鈎的魚兒:「除非皇上發現,她心裡根本沒有他,或者她跟別的男人……不清不楚。」
江水悠的心突突跳了兩下:「我不懂娘娘的意思,是說皇貴妃心裡還有別的男人?」
「她心裡有沒有我當然也不知道,」顔珮兒雲淡風輕地,她看了看自己比先前纖瘦了許多的手,像是發現什麽有趣之事般嗤地笑了,「但是我們可以送給她一個啊。」
江水悠屏息:「您是說……」
顔珮兒笑道:「恰好我就知道有那麽一個人,最最合適不過了。」
當顔珮兒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江水悠心裡徹底的大亂了。
這種感覺,比聽到顔珮兒說要除掉皇貴妃還要震撼。
顔珮兒說完了這人,凝視著江水悠道:「賢妃覺著如何?」
江水悠張了張口:「娘娘真的要這樣,但是他……」
「這叫做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但就算如此,娘娘這是……傷敵八百,自損三千啊。」
顔珮兒笑:「只要能除掉我心頭惡氣,就算是覆滅了整個顔家,我也在所不惜。」
江水悠發現這個女人著實太過可怕了,就算以她博覽群書的資質,都不曾見過這樣狠毒的角色。
但此刻她竟慶幸……顔珮兒要對付的人不是自己。
顔珮兒却又道:「剩下的事,需要賢妃你配合。」
江水悠的心顫:「剩下的……什麽事?」
顔珮兒招了招手。
江水悠緊張,却仍是起身走到她的跟前。
顔珮兒從袖中掏出一物,輕輕地放在了江水悠的掌心。
江水悠低頭看一眼,東西給帕子包著,有點兒沉,像是個瓷瓶之類的。
顔珮兒俯首,輕輕地在江賢妃耳畔低語了一句。
江水悠正在尋思手中之物是什麽,聞言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她後退一步:「這怎麽可以!」手下意識地一抖,那東西便跌在地上。
還好此物給帕子包的十分妥帖,縱然落在地上也幷未跌碎。
顔珮兒瞥了一眼地上的東西,輕聲道:「這怎麽不可以,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何况只有除掉了這個,才能給後來人機會啊。」她笑的不懷好意,眼中却分毫笑意都無,「賢妃覺著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江水悠直直地看著她,像是看著惡魔。
「你不必如此看著我,」顔珮兒泰然自若道,「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實話告訴你,我的身體已經撑不了多久了,恐怕你也知道幾分,畢竟太醫院裡肯跟你通風報信的人也不少。我只是想著在閉眼之前,先除掉我的心頭之恨,只要你幫我達成這個心願,將來,皇貴妃乃至皇貴妃之上的位子,除了你,再無他人可以跟你爭,你說這份禮物,是不是够重呢?」
江水悠本失神,突然聽了這句,才又一震。
曾幾何時,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是她夢寐以求,勢在必得。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却心甘情願地退而求其次了。
只可惜到現在,似乎那所謂的「其次」她都求不得。
「賢妃從來决定聰明,自然該知道如何選擇。」顔珮兒打量著江水悠變化不定的臉色,淡聲又道:「可若是賢妃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我只好自己動手了,但是……賢妃你可要想明白,知道了我的機密,若做不成我的友軍,自然就是我的敵人了,我可以保證,在除掉她之前先除掉你,你可相信?」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不管是宮內的品級,還是家世,還是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江水悠都不及顔珮兒。
何况她先前才因爲顔珮兒的事,得罪了皇帝。
顔珮兒是吃准了她不能拒絕。
江水悠徹底的身心俱冷。
她深深低頭,看到地上那丟落的東西。
終於江水悠走過去,俯身將此物撿了起來,緊緊地攥在掌心。
顔珮兒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的動作,最後才輕聲一笑。
起身往外而行的時候,她扔下了一句:「希望賢妃……可別辜負了本宮的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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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兒身爲皇子,從小便開始習文學武。
這些日子他本該去跟演武場跟教習統領學習武藝,只不過因爲禹泰起回京,拓兒便暫時放了統領的假,一旦得閒便去找尋禹泰起。
禹泰起也很是喜歡這小傢伙,又見他肯學,便盡心竭力地,先教了他一套基本拳法。
從這裡也看出拓兒的聰明,尋常之人至少要反反復複練習百十遍才能學會的拳路,拓兒不到三次就已經能够學的有模有樣了,雖然招式、力道等未必到位,但是大概的姿勢套路却毫無差錯。
禹泰起嘖嘖稱奇,若非知道他是皇子,定要贊一聲習武奇才。
這日拓兒依舊前來尋禹泰起,正好仙草帶了懷敏前來,小公主站在旁邊看著哥哥練習,不由地也跟著手舞足蹈,煞是可愛。
拓兒認認真真地打了一路拳,額頭上已經見了汗。
仙草忙俯身給他輕輕擦拭,旁邊懷敏則仍意猶未盡地在旁邊歪歪扭扭地練那「拳法」,却像是喝醉了的小人兒似的,東倒西歪,喜的禹泰起將她扶住,笑道:「公主也要學拳嗎?」
懷敏自然不知何爲「學拳」,但大概是看出了禹泰起有詢問之意,當下果斷地點了點頭。
旁邊仙草笑道:「哥哥不要縱容她,我看這孩子的脾氣不會很好,要真的學會了拳脚,將來只怕要翻天覆地呢。」
禹泰起看著懷敏似有幾分狡黠的可愛小臉兒,素來剛硬的男子此刻眼底也泛出了柔軟的溫情之色:「小時候雖頑皮,長大了却未必的,且不管怎麽樣,只要她平安快活,才是最要緊的。」
此刻有太監來等拓兒前去御書房,仙草愛溺地看著這孩子,溫聲道:「方才出了一身汗,且先回去收拾收拾再去吧。」
拓兒挺了挺胸,道:「不必了母妃,舅舅說,男子漢糙一些才是正經的。」
他才四歲多點兒,竟一本正經說這話,仙草啞然失笑:「哥哥!」
禹泰起竟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隨口說的。」
仙草無奈地含笑搖頭,便對拓兒道:「那去吧,只是不許跑,慢慢地走,免得風吹了著凉。」
拓兒方答應了,便隨著太監一塊兒轉出殿閣,就往御書房而行。
正走到半路,突然見到一名太監迎面而來,向著拓兒行禮道:「殿下可瞧見了皇貴妃娘娘?」
拓兒道:「在前面內閣值房那裡,怎麽了?」
太監說道:「江賢妃突然發了心疼之症,宮內正著急找皇貴妃呢。」
拓兒詫异:「怎麽突然發病?傳太醫了嗎?」
太監道:「已經命人去傳了。只是賢妃不知爲何催著奴婢叫來找皇貴妃,說是有要緊的事情,遲了就晚了呢。」
拓兒道:「不知何事?」
太監搖頭,匆匆道:「殿下請便,奴婢先去請皇貴妃娘娘了。」
那太監行禮過後,往前疾行而去。
拓兒回頭目送那太監遠去,眼中透出疑惑之色,片刻後說道:「去平章宮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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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草同禹泰起又說了會兒話,見懷敏似有困意,便告別禹泰起,欲帶她回紫麟宮。
過了寶儀門又行半晌,打琳琅門下遙遙地走出一行人來。
爲首竟是顔珮兒,旁邊是顔如璋,他的懷中還抱著大公主趙茁。
趙茁一看見懷敏,立刻叫嚷起來。
懷敏本昏昏欲睡,聽見姐姐的動靜,便猛地又精神起來。
兩個孩子倒是親熱,各自掙扎著下地,凑在一塊兒咿咿呀呀地玩耍起來。
顔珮兒見狀道:「真是古怪,她們兩個竟格外投緣似的。」
仙草道:「小孩子的心思最是單純,相處起來自然簡單。」只是長大一些的話,隨著生長環境,教導方式的不同,心思自然就産生變化,再也不可能如小時候這般單純的快活了。
顔珮兒若有所思道:「是啊。想來……還真是很羡慕他們了。」
仙草一笑:「罷了,咱們又何嘗不是也從這個時候過來的。」
顔珮兒挑眉:「話雖如此,給人捧在掌心裡的待遇,却也不是誰都能有的。」
仙草笑道:「有道理。」
顔如璋此刻道:「娘娘是從哪裡來?」
仙草說道:「才去見過禹將軍。」
顔如璋道:「禹將軍常年駐守在外,難得回京,也很該跟殿下跟公主多相處相處。」
仙草微笑:「小國舅善解人意。」
顔珮兒在旁看著,便徐徐道:「我也許久不曾跟皇貴妃閒坐了,且這兩個孩子又正玩的好,咱們不如到富春宮喝杯茶吧。」
顔如璋正欲告退,顔珮兒道:「又不是外人,十四叔也去閒坐片刻吧。且茁兒才見了你,也不捨得你走呀,就如同公主跟皇子見了禹將軍一般,不是嗎?」
這會兒趙茁似乎聽見了什麽,忙抬頭看向顔如璋。
仙草心裡不想同顔如璋多加照面,雖然心無旁騖,但是畢竟趙踞是個隱形的醋缸,正要找個藉口離開,顔珮兒已經挽住了她的手臂:「娘娘莫非不肯給賞臉嗎?」
仙草還沒有開口,懷敏跟趙茁已經先一左一右地拉著顔如璋往前走去,這場景看來倒是和睦的很。
顔珮兒不由也笑道:「怪的很,公主也這麽喜歡十四叔,聽說小孩子的心最真,能覺出好人壞人,這樣看來,十四叔便是極真的好人了?」
仙草道:「小國舅自然是萬里挑一。」
顔珮兒笑道:「怎麽娘娘這話……竟跟十四叔先前誇贊娘娘的如出一轍。看樣子你們都是萬里挑一、極真的好人了,不過那句話說的什麽、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之類的,倒不知如何?」
仙草忽地覺著顔珮兒今日似乎有些异樣。想了想,笑回:「留下這話的人,其實幷非本意如此,多半是感喟世道不公,人心不古,所以發出了激憤之言而已,本意是想這世間還是多一些好人,少一些遺臭萬年的爲非作歹之人罷了。」
顔珮兒聞言道:「可知我最喜跟你相處,因你每每有一些從別人哪裡聽不到的別樣高論,簡直振聾發聵。」
仙草笑道:「不敢當,都是些私心淺見,不登大雅之堂。」
一行人往富春宮而行,正欲進宮門,身後有小太監如風般奔向此處:「奴婢參見娘娘!請娘娘速去平章宮!」
仙草回頭:「何事?」
小太監顫聲道:「是大皇子殿下、殿下不知何故,昏、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