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衆太監將拓兒護住, 又分出兩人去救陳婕妤。
此刻陳婕妤已經昏死過去,但當把她從花叢中拉出來之時, 內侍們都嚇了一跳。
那縱橫的傷痕,淋漓的鮮血, 觸目驚心。
這幅情形或許只能用「面目全非, 慘不忍睹」來形容。
大家嚇得心驚膽戰, 忙一邊叫人, 一邊請太醫, 一邊又分人手把陳婕妤從御花園帶著送回扶詩宮去。
跟隨拓兒的近身內侍唯恐驚嚇著他, 早在人把陳婕妤拉出來之時就忙先抱著拓兒離開了御花園。
很快皇帝也聽到了消息,急忙親自來到扶詩宮。
這會兒在陳婕妤的房中, 只有劉昭容一人還在, 見皇帝駕到, 忙跪地。
趙踞道:「她怎麽樣?」
劉昭容眉頭緊皺面有難色:「皇上、看了就知道了,只是……怕驚了聖駕。」
趙踞不發一言,入內上前。
當撩起簾子看見陳婕妤的樣子,連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也忍不住變了臉色。
他回頭看劉昭容一眼:「到底是怎麽回事?爲何傷的這樣重?」
劉昭容搖頭道:「臣妾實在不明,不過陪著陳美人的宮女已經押在外頭了。」
皇帝定了定神, 有些不忍心再看陳婕妤的樣子。
當下來到外間, 喝問地上跪著的衆人:「是誰近身跟著的?」
跪在前面的那宮女正是陪著陳婕妤前往御花園的, 她再也想不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般情况。
此刻陳婕妤生死未卜, 她唯恐照顧不周的罪名落在自己身上, 便戰戰兢兢地說道:「回皇上, 是奴婢跟著。可是, 可是美人吩咐奴婢,叫奴婢在外頭等著不許跟隨,奴婢也不敢問別的,萬萬想不到竟會出事。」
趙踞皺眉道:「她沒說去做什麽?」
這宮女想起陪著陳婕妤的時候,看見拓兒一節,以及兩人進了御花園後陳婕妤鬼祟的模樣。
畢竟是陳婕妤貼身之人,宮女心中其實預料到一點點……可是那些隱私如果說出來,只怕自己死的更快。
當下只說道:「回、回皇上,多半是要去掐花之類,這些日子娘娘一直心情不佳,常常習慣一個人待著。」
趙踞道:「那她怎麽竟去見了大皇子?」
「這……這奴婢實在不知道,求皇上饒恕。」她深深低頭。
趙踞盯著這宮女,還未開口,便聽見裡頭響起兩聲凄厲的哀嚎,原來是陳婕妤終於醒了。
皇帝忙轉身入內,却見床帳抖動,陳婕妤像是陷入噩夢般,揮手亂打亂動。
兩名太醫手足無措,不敢靠前。
劉昭容上前輕聲道:「妹妹,你不要害怕,皇上看你來了。」
聽見「皇上」兩字,陳婕妤好像才醒了過來似的。
但是對她而言,眼前却模模糊糊,一隻眼睛雖完好,可另一隻,却怎麽也看不清,只覺著面前一片血紅。
「皇上,皇上在哪兒……」她才叫了聲,突然覺著唇角也劇痛。
陳婕妤突然又想起自己在御花園經歷的,一時渾身發抖。
正在恐懼之極的時候,眼前隱約出現一張臉,濃眉鳳眸,依稀閃爍。
陳婕妤楞了楞,終於慢慢地將那張臉看清楚了。
「皇上?真的是您?」她喃喃地喚。
趙踞在床邊落座:「朕在這裡,別怕。」
陳婕妤心頭一陣酸楚,眼中便有泪涌出,但是她本就傷了眼睛,泪水浸沒,更加疼的鑽心。
「皇上,」陳婕妤疼的抖著,顫聲道:「臣妾,臣妾的臉是不是……」
趙踞看著她的樣子,原本如花似玉的容顔,這會兒却仿佛支零破碎。
他突然間想起了一個人。
「你沒事,」趙踞微微一笑,握住了陳婕妤的手,「好生安心地給朕養傷,不許想別的。」
陳婕妤定定地看著他:「皇上……你不嫌弃臣妾?」
「你好好的,有何可嫌弃。」皇帝的笑似乎是上好的麻藥,令人迷醉。
陳婕妤忘了傷口的疼,一時捨不得流泪,免得看不清眼前的人。
直到皇帝問道:「你告訴朕,當時到底是怎麽回事,是有人對你如何?還是別的?」
陳婕妤驀地想起來,她的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臣妾、臣妾……」
僅存的完好的眼睛閃爍,終於她忿然不甘心地叫道:「是她,是她害臣妾的,皇上!是她,求您給臣妾做主!」
泪從她的傷眼裡流出來,却是血紅的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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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監送了拓兒回紫麟宮後,便飛快地將御花園中發生的事告訴了仙草
仙草聽的驚心,來不及管陳婕妤如何,低頭細細打量拓兒:「拓兒無恙嗎?」
那跟隨拓兒的內侍也有些惶惶不安:「當時我們本要護送皇子回娘娘寢宮的,可是皇子突然指著御花園的方向,奴婢們便只好陪著他前去,皇子的意思又是不許我們跟著,我們覺著院子裡沒有別人,所以隻站了一會兒,沒想到……」
仙草厲聲說道:「以後不管怎麽樣,不許離開大皇子身邊。」
內侍們慌忙答應。
仙草叫他們退了,才問拓兒道:「他們說的是真的?」
拓兒點點頭。
仙草摸著他柔嫩的小臉:「好好的,你突然跑去御花園做什麽?且又不叫人跟著,是什麽道理?」
拓兒眨了眨眼睛,伸手探入袖子裡。
仙草正不知如何,拓兒在袖中摸來摸去,手抽回來的時候,小手中居然多了一朵很小的半開的月季。
仙草無法置信,雙眸陡然睜大:「這個是……」
拓兒把粉紅色的月季舉高,直送到了仙草的面前,一陣沁甜幽香撲面而來,沁入心脾。
「拓兒這是……給母妃的?」仙草若有所悟,却又著實難以相信。
小皇子乖巧地點了點頭。
仙草的眼睛頓時潮潤起來,看著那嬌艶半開的花兒,强忍著悲欣交集的衝動感,抬手將花兒接了過來。
「你這孩子真是……」仙草幾乎忍不住,泪在眼中泫然欲滴,怎麽會有這樣懂事的小孩子?
就算是親身經歷,她也有不真之感。
拓兒見她接了月季,便張開雙臂,抱住了仙草的脖子,將頭靠在她的頸間,是全身心依賴的模樣。
仙草摟著他,目光掠過眼前的月季,突然間覺著有些异樣。
起初她幷不明白這種异樣從何而來。
直到送了拓兒入內,叫宮女拿了這月季插瓶。
小慧從旁接過來,笑道:「哎呀,小皇子真是聰明伶俐,我原先還擔心他給刺兒扎了呢,可巧,這月季還是半開的,刺兒也是軟的呢。」
仙草驀地明白過來,忙走近了細看,果然,這是初長高的花苞半開的月季,所以刺兒幷不堅硬,她方才接過來的時候,本能地是記得月季有刺,是想避開上面的刺的,可是因爲太感動便忘記了,但真的握住的時候却沒有給刺傷,所以她當時才覺著有些古怪之感。
可是現在……
仙草回頭看向拓兒的方向,心中響起一個聲音: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她按捺思緒,不願再想。
半個時辰後譚伶回來,說了陳婕妤如今的情形。
仙草道:「可知道她是怎麽跌傷了的?」
譚伶道:「雖然有個陪著的,可是一時還說不出什麽有用的來,皇上已經命把她送去慎刑司拷問。」
仙草却看出他的眼神有些閃爍,便道:「別瞞著我。」
譚伶微微皺眉,才小聲說道:「我沒有進扶詩宮,只是劉昭容派人悄悄地出來告訴,說是陳美人她在皇上面前,嚷嚷著……『她害的』之類。」
***
午後,皇帝來至紫麟宮。
仙草正在伏案寫字,拓兒便乖乖地坐在她的身邊,昂著頭看她一筆一劃。
皇帝命人不許通傳,但他才進門,拓兒便已經察覺了。
皇帝也正望著這小孩子,兩個人的目光在瞬間對上,這瞬間,皇帝心中竟有些許莫名的寒意。
拓兒看著皇帝,却又轉頭看向仙草,抬起小手拉住她的袖子。
仙草察覺,先是含笑跟他對視一眼,繼而轉頭。
當看見皇帝的時候,仙草才擱下手中的筆,緩緩地站起身來接駕。
趙踞道:「是在寫什麽?」
仙草道:「閒著無事,抄點兒經。」
趙踞走上前去,見抄的却是《金剛經》,他一笑:「好好的怎麽想起抄佛經了?」
仙草說道:「佛經可以讓人心寧,也當作積攢功德罷了。」
趙踞瞥著她淡然的臉色:「怎麽,你的心不寧嗎?」
仙草說:「今兒發生了這樣的事,拓兒當時也偏偏在場,我如何能够心寧,幸而菩薩保佑他有驚無險,所以正好抄抄佛經,也算是感恩上天庇佑了。」
趙踞頷首道:「有道理。」
皇帝轉到書桌背後,席地而坐,又叫拓兒在自己身邊挨著坐了:「今兒好好的,拓兒爲何要去御花園啊?」
拓兒楞楞地看著他,却幷不回答。
仙草說道:「皇上問他做什麽,他還不會說話,這不是爲難他麽?」
趙踞一笑:「是啊。是有些爲難他了。」
仙草又道:「何况拓兒是個小孩子,小孩子做事又什麽道理可言,想哭便哭,要笑就笑,任性妄爲而已,他想去御花園玩耍罷了,這也值得問?」
趙踞笑看她道:「朕只問了一句,怎麽你就說了這許多?」
仙草淡淡道:「因爲我知道,皇上跟我一樣,都爲今日的事捏著一把汗。所以我想,請皇上准許,以後讓譚伶跟在拓兒身邊,畢竟譚公公最爲精細,有他在必然無礙。皇上跟我也都安心。」
趙踞道:「也好。就如你所說。」他說著,不知不覺又轉頭看向拓兒,却見拓兒正低著頭,在默默地拉扯著自己的衣角。
仙草見皇帝打量拓兒,便道:「是了,皇上去過扶詩宮麽?不知道陳美人的情形怎麽樣?」
皇帝的眉頭皺起:「她的情形很不好。」
仙草道:「隱約聽說是傷了臉,那可有性命之憂?」
「嗯……也看她造化就是了。」皇帝話鋒一轉,道:「今日看著陳美人的樣子,朕、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你猜是誰?」
仙草垂了眼皮,片刻說道:「難道皇上想到了朱妃?」
趙踞笑了笑:「你果然跟朕心有靈犀。」
朱冰清當時也是傷了臉,却跟今日的陳美人异曲同工。
仙草略一忖度便猜到了。
對上皇帝的眼神,仙草却又走到拓兒身邊,俯身道:「拓兒,你先到裡頭去歇息會兒。」
拓兒看看兩人,終於站起身。
雪茶一直都跟在皇帝身後,一反常態地沉默,此刻眼中帶著些許憂色,上前陪著小皇子往內去了。
殿內只剩下了趙踞跟仙草兩人。趙踞道:「你大概聽他們說了當時的情形吧。」
仙草說道:「是。好像是說美人失足。」
趙踞道:「朕叫人去查看過,在陳美人失足跌落的臺階上,有一朵給踩爛了的月季。」
仙草的心頭倏忽泛起凉意,面上却還波瀾不驚:「月季……這是什麽意思?」
趙踞道:「那一朵是半開的月季花苞,陳美人大概是一脚踩上,這才導致她滑了一跤,往下跌落重傷。」
仙草蹙眉道:「原來如此,我記得上午的風有些大,興許是風折了花枝吹過去的,也是不巧的很了。」
趙踞道:「那花枝倒是極新鮮的樣子。」
仙草道:「皇上是說,不是風折,難道是人折的?」
趙踞道:「多半是人折的,畢竟,兩下隔著有些遠,風是吹不過去的。」
仙草皺眉:「那也許是什麽小宮女太監,隨手折花,隨手扔掉。」
趙踞道:「你忘了朕說的,花枝很新鮮?」
「那又如何?」仙草冷笑,「人且走且扔,要多新鮮,有多新鮮。」
趙踞長嘆了聲:「阿憫……」
仙草深深呼吸:「皇上到底要說什麽,索性就直說罷了。」
終於,趙踞一字一頓道:「這、不會是你的手筆吧。」
仙草的眸子微微睜大了幾分:「我?」
趙踞道:「朕是不信什麽巧合的,可是若論起宮內的人,能有這樣巧奪天工的用心的,除了你,朕想不出有別人。」
仙草咽了口唾沫:「皇上這般抬舉我。我實在是受寵若驚。」
趙踞一笑:「朕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仙草道:「那我也有一事不解,不知陳美人爲何突然去了御花園的凉亭?」
趙踞說道:「誰知道,許是她要去乘凉。」
「跟隨拓兒的那些內侍就在不遠處,陳美人是偷偷避開了跟隨拓兒的那些內侍去乘凉的?」
趙踞道:「你在說什麽?」
仙草道:「我是說,我當初痛打過陳美人,她自然對我記恨在心。當時拓兒一個人在凉亭的石階上,據跟隨他的內侍說,陳美人當時是從背後靠近拓兒的,難道皇上覺著,她是要過去跟拓兒親近示好?」
「不然呢?」
仙草道:「後宮女子,被嫉妒所逼會做出什麽來都不足爲奇。所以我幷沒有皇上這樣樂觀。」
趙踞道:「你是說,陳美人當時想害拓兒?」
仙草道:「畢竟沒有十足證據,我也不敢如此說。」
趙踞道:「那麽,她到底是怎麽反而深受其害的呢?」
仙草想到皇帝說的那個給踩爛了的花骨朵,目光轉動,往旁邊桌上掃了一眼。
拓兒給的那一枝花還放在天青色的瓷瓶內,亭亭玉立,花朵半開,妖嬈美麗的無法形容。
仙草道:「皇上不是猜到了嗎。」
趙踞深鎖眉頭:「你說什麽?」
仙草道:「皇上在懷疑我,據說,陳美人也指認了是我,真有趣,皇上看著她的時候想到了朱妃,可當時朱妃身死的時候,也曾指認過我。」
趙踞默然:「你是承認了?」
仙草說道:「我承不承認有何區別,皇上既然開口問我,那就是疑心我了。」她轉身看向皇帝,「可是,我還是覺著,皇上不該在此刻出現在紫麟宮,縱然出現在這裡,你應該做的,是詢問你的兒子有沒有收到驚嚇,幷且好生安撫他,而不是在這裡質問什麽別的。」
趙踞道:「陳美人有性命之憂,國公府也不會善罷甘休。畢竟你先前針對過她,朕是想問明白,朕也是爲了你好。」
仙草說道:「皇上若真的爲了我好,那不如就去詢問陳美人,好生問問她,當時怎麽會那麽巧地出現在御花園,就算這件事是我設計的,我如何能够未卜先知的猜到她的一舉一動?」
說這些話的時候,仙草看似極爲鎮定。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眼前出現了一隻斑斕的蝴蝶。
那蝴蝶翩翩飛舞,飛向那簇簇花開的紫薇花樹。
但就在靠近花樹的瞬間,有一隻雀兒急急衝出,一嘴將那蝴蝶啄去!
電光火石,只是一瞬。
這本是不算如何驚世駭俗的一幕,此刻想起,心頭却狂潮涌動。
不敢多想。
甚至,在趙踞質問是否是她設計這一切的時候,仙草心中百感交集,隱約還有一抹奇异的欣然,這感覺,遠遠大於被皇帝懷疑而應該有的惱怒。
正在恍惚之時,皇帝却已經走了過來。
在仙草反應過來之前,趙踞伸手,將她狠狠地一把摟入懷中。